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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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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3/3页)

嬉笑而过。到最后,路上已经极少人影了。刚刚还热闹无比的元宵灯会仿佛瞬间没了影踪。雪花细细地飘,把行人的脚印也细细地掩埋。夜蝶一步一步地回到绮墨楼前,子时早已经过了。绮墨楼是不夜城,此时正是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夜蝶却还是不想进去,并不只是厌倦了这浓妆艳抹的繁华,也是想亲眼看看这繁华背后她没有看过的东西。

    终于,连绮墨楼前的人也渐渐稀了楼上的尔等丫环依旧不遗余力地挥着艳丽的帕子,想再招徕一些生意,门口的四等窑姐依旧在寒风里笑得花枝乱颤,招徕那些累了一天的车夫和伙计。不再年轻的脸上,再厚的脂粉也涂不平的皱纹却真真实实是在颤抖,每一抖,都几乎落下一层辛酸。夜蝶是知道的,这些下等客人是会被安排进四等窑姐们同住的大房间的。大小只略微比蔻滟阁大一些,条件更是比不上,夏天潮热,冬天阴冷,十几个窑姐挤一个屋子,一年到头总是散发着一股怪味道。不一会功夫,刚才接过客的窑姐便又走了出来,继续在风里瑟瑟发抖地招徕生意,脸上挂满脂粉堆砌起来的媚笑。

    夜蝶从旁边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上前叫住一个窑姐,塞给了她一些散碎银子,请她带她去她们的大房间。那窑姐一把抢似的拿过银子收好,兴匆匆的答应了,刚领到门口,便托辞回去了。房里正传出阵阵**。夜蝶亦不好意思进去看个究竟。再等了一会,等屋里的男人终于走尽了,才推开虚掩的房门。屋内一片狼藉,还留着几个不像刚接过客的窑姐,半倚在榻上抽着大烟,吞云吐雾,恹恹的没有生气。其中一个年岁稍轻些的,一眼认出了夜蝶,便有气无力地嚷了一句,“哟,这不是风头正劲的桃花夫人么,怎么有空大家光临这下作地方?”其他几个窑姐听她这么一嚷,也纷纷朝夜蝶看去,眼神里有空虚的鄙夷和羡慕。

    “只是忽然想来看看罢了。”夜蝶用帕子下意识地掩掩鼻。

    “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一只脚要踏进棺材的人了,还哪里要什么人来看。”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背后想起。夜蝶惊讶地转过身去,只见是一个白发凌乱,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按年纪来看应该是楼里的姆妈了,但这身破旧不堪的打扮又着实不像。

    “老人家你此言何意?”

    “还是唤老身琴操婆婆罢,真是白白污了这个好名字了,”琴操婆婆慢吞吞地走到夜蝶身旁,打量了片刻,又道,“难道小姐看不出来,这些姐儿都快不行了。真是作孽,小的不过二十五六岁呢,大的也不过三十七年花罢了。”琴操婆婆就这么说着,也不顾及躺在榻上听着的窑姐。

    “呀,我还以为,都已经四十来岁了呢,怎么可能。”夜蝶忍不住吃了一惊。

    “干这一行,又作了四等窑姐,吃的喝的都是最差的,一夜又都要接客,身子骨哪里受得了,看起来自然老得快,”琴操婆婆停了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夜蝶,又道,所说进了青楼沦落风尘比作跳进了火坑,那眼前这些四等窑姐和外头那些三等丫环岂不是下了十八层地狱,小姐你是身在福里不知福啊,又有红姨护着宠着,唉。”

    夜蝶的头低了下去,心里愈来愈觉得气闷,也不去看榻上的人,便到道,“那婆婆,她们,如何还抽着大烟。”

    “都快死的人了,身上还染着风liu病,不抽大烟怎么抵得过,红姨总算也是发了点慈悲,叫她们早些去了。”

    “婆婆了解得这样清楚,想必是楼里的老人家了吧。”夜蝶听完,心已是凉了大半截,但真正想问的依然没问出口。

    “那是,算来我也是你娘那是的姆妈了,活得久了,现今在楼里烧烧火,打打杂,活到几时是几时。”琴操婆婆脸上浮现着骄傲又凄凉的笑意,曾经的曾经,她也是潺月城首屈一指的花魁娘子啊。

    “那婆婆必是知晓我娘的是了,婆婆能否相告,夜蝶必当感激不尽。”

    “那…那…那是楼里的忌讳,说不得,说不得的,”琴操婆婆慌慌张张地看了眼门口,说,“这是污秽之地,小姐留不得的,老身不送了…”

    话没说完,琴操婆婆已迫不及待地跑了开去,步子有些娘娘跄跄。夜蝶朝门口的地方望去,一抹深红正悄然离去。

    夜蝶掩上门,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蔻滟阁。步子根本踩不稳,就像走在一团团浸满水的棉花上,这棉花里,又长出无数繁密的藤萝,直纠缠到心里。回到蔻滟阁时,夜蝶一下扑倒在了绣床上,身上的力气仿佛全被抽了去。房间的味道像一根根黄夜蝶的丝线,渐渐地结成一个硕大无比的茧,包裹住所有的思维。在这个茧里面,夜蝶看着自己慢慢沦落到三等丫环,再变到烟雾缭绕的四等窑姐,最后一转身,竟忽然成了琴操婆婆的模样,细密的皱纹像蛇一样爬满了眼角,额头,和脸颊,那些像沈望桥一样围在她身边的男人,现在改口叫她“桃花婆婆”。

    “我不要变成这样,我不叫桃花婆婆,也不是桃花夫人,我要走,我不要,不要留在绮墨楼。”她用力撕扯那个黄夜蝶的茧,却根本徒劳无功。黄夜蝶的线幻化作一张惨黄的脸,不住地冷笑着,是琴操婆婆的脸,最后,她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还是不能够动弹分毫。她开始大声地泣,再嘤嘤地哭,再到不休地呢喃,“我,要走,请带我离开,再也,不要回来了…”

    忽然,黄夜蝶的线被一缕一缕地抽掉,露出一片雪白的天空,雪白得想让人流泪。一片片白纱在风中轻舞飞扬,飘渺若一处白雪幻境。一个男子的身长玉力的背影融在这一片雪白里,隐约地向她走来。

    “公子,你是来带我走的吗?”她问。

    他却转身向前跑去,“跟着我,我带你走。”温雅的声音,在风里飘飘荡荡,却真真切切。

    夜蝶向着他的方向用力奔跑,灰蓝的斗篷被风吹去,里头的雪白绫裳上,桃花朵朵盛开,鲜艳无伦。那个白夜蝶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风一吹,仿佛能模糊的感觉到他的衣衫抚上自己的脸颊。徒的,她却看不见他了,眼里只剩下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不刺目,却让人自骨子里寒冷。她觉的,自己正在一点点沉没,被这一片黑暗所掩埋,无法呼吸。

    “不要啊…”夜蝶惊叫一声,自床上挣扎着爬起,满头的冷汗,身上的睡衣也已半透。睡在榻里的小小被惊醒过来,忙倒了杯热茶,上前询问,“小姐,你总算醒过来了,现在感觉可好,大夫说是受了凉得了风寒,这身汗出了,可该好了。”

    “受了风寒吗?”夜蝶接过茶,喝了一口,仿佛自言自语起来,“原来梦罢了。”

    “是啊,吓死小小了,连红姨也吓坏了呢。”

    小小有意无意地说着,夜蝶也不去听她,只念着刚刚那个梦,心里更加笃定,要离开绮墨楼,一定要离开绮墨楼。

    元宵灯会结束一个半月有余,楼里的夜蝶况已大大换了模样。首先是媚娘被人赎了身,据说是去了小户人家作了妾室,令楼里其他小姐个个艳羡不已。而大概自十天前,沈望桥再未在绮墨楼出现过,而易安也同时不见了影踪。红姨却没有多作追究。最伤心的却要数小玉了,据小玉的丫环绿珠说,沈望桥骗去了小玉大半私房和首饰,小玉伤心过度,病倒在床,别说是接客,连性命都叫人担心。小玉的位子,玄机顺理成章地顶了上去。倒是窈娘和褒姒,本夜蝶依旧,一个温文而雅,一个千金难求一笑。

    夜蝶也去打听过琴操婆婆许多次,但每次,都被婉言谢绝。琴操婆婆的待遇倒是叫先前提高了许多,雪白的发丝被一丝不苟盘成发髻。衣裳也换成了高级姆妈的锦袍,干净整齐,脸上也流露出满意安宁的神态。夜蝶明白,红姨已经安排过了,她再问,也是没有结果的。就像那天她尾随她而去,要问个清楚,红姨只冷冷地回给她一句,“过去的不重要,而你,也无法改变,现今,却甘心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是否要毁掉现在?”

    夜蝶无言相对,明明是看出了琴操婆婆的别有用心,却依然甘心被她用一个秘密换取她想要的生活。这是红姨所不能容忍的,女人,最不应该的,就是蠢笨。可是,若再来一次,她,依旧是愿意的。她的道理,与红姨不同。

    而夜来幽梦的时候,反反复复是那个幻境。一样的开场,一样的收梢,黑白之间,依旧是那一声悠长的叹息,和那个追不上的雪白背影。

    她默念,“公子,你可是真愿带我走?”

    这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三月未至,空气里已有春风拂苏的湿润味道,枝头的花苞,鼓鼓囊囊,由玻不急待绽开的架势,却一直含苞未放。二月的月末,落了一场猝不及防的雪,纷纷扬扬,竟比冬天里那些雪还要大上一些,两三天的工夫,屋上树上已满是厚厚的一层,雪白得刺目,,晃晃的一片流泪的白,竟有些与梦里的夜蝶景似曾相识,白雪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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