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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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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第2/3页)

曾有意向她提亲……这才过去几年,各人遭际竟如此悬殊!

    在此时,此地、此景之下又复见面,造化啊,命啊,数啊……老天怎么能这样安排?

    “曹哥,这位爷说的是,可不敢这么苦坐下去。”玉儿站起身,用手支着腰,不胜倦怠地说,“这是前世里留下的姻缘,是命。您就吞下认了吧。去了的已经去了,活着的还要活,单是张家湾,这一劫就走了二十多个孩子,天意这样儿,人有什么法子?”

    “村子里死了二十多个孩子,竟都是天花?”钱度不甚惊骇地问。

    “是呀,”张玉儿抹着泪水道,“芳卿嫂子,你也不是什么好身子骨儿,这么苦熬着,倒不如好好哭一场……你就哭吧,哭出来好受些。唉,是得生火,我回家给您弄点干柴,提壶热水来……”

    说罢,张玉儿冷漠孤寂地看一眼芳卿和钱度,踏着残雪咯吱咯吱去了。

    玉儿的家离雪芹家只有几十步路,她一进门就从缸里向锅里舀水,默不言声抽柴、引火。她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卖若力的粗人,这阵,丈夫正蹲坐在炕桌边叭嗒叭嗒抽着烟,说道:

    “瞧见曹爷门口有骡子,怕是来客了吧?我刚去东家挑水,掌柜的给了几块糕,你送开水时拿去吧――别生嫂子的气,她也是大家子出身。跟曹爷一样,有钱了就使,不懂细水长流过日子……这么冷的天儿,跑北京城,她个妇道人家,不心疼男人、孩子?你先去,我在家把猪圈儿起起,也过去帮着料理。”

    张玉儿仿佛从心底里透出一口长气,阴郁的脸色和缓过来,在噼啪作响的柴爆声中,说道:

    “我也气芳卿嫂子,也气曹家三爷。那干子‘爷’,总是一族兄弟,一个祖坟,芹爷到了这一步儿,连一分照应也没有。芹爷来时少给了他们东西了?他奶奶的,这是什么世道啊!”

    水开了,张玉儿提着开水,抱了一捆干柴来雪芹家,远远便听芳卿哀哀恸哭,雪芹也发出断断续续的嚎啕声,进门见钱度正在安慰,说道:

    “这一哭出来,我就放心了,就怕怄着在心里,那要怄出病来的。唉……大毛小毛啊,多好的两个孩子……一转眼就去了……老天怎么这么不开眼呐……”

    张玉儿给三人泡了一碗热茶,就在床坎下两步之遥生起了一堆火,接着坐下陪着抹眼泪。

    “雪芹,听夫人说外头还欠着不少饥荒。”钱度心里有事,急着当天要赶回去。眼下这情形儿也不宜留客,遂把傅恒的一百两银票和自己身上所有碎银掏了出来,一起搁在曹雪芹身边床垫上,说道:

    “这是六爷要小弟带给你的,这点子钱,先不还帐,先把孩子入了土。我回去,恐怕还要走一趟南方,再从张宜泉那里要一点。现在我虽在衙门,却是一点油水也没有――不要紧,总包在我身上就是。你看你,连泪都干了,你再有个三灾两病,叫芳卿怎么办?我得回去了。敦诚兄弟年前好象也回来了,脂砚斋他们不准还在西郊,叫他们也来瞧你。过这一阵,要六爷再给你谋个闲差,慢慢就又活泛起来了……”

    见雪芹一家如此凄惶,钱度动了情肠,陪着抹了一把眼泪,忙又安慰几句,出门打着骡子,黑天黑地逃跑似地离开了张家湾。

    敦诚从江宁赶回北京,已是将近年关。北京人最重过年节,自腊月二十四过小年,祭灶神起始,无论贫富家家忙年儿,闹得不亦乐乎。直等会见几位京城文友,方听说曹雪芹两个儿子,不幸出天花死了,他这才忙着赶在除夕前一天到张家湾来看曹雪芹。

    一见曹雪芹的模样,敦诚暗暗吃了一惊:原来自大毛小毛死后,曹雪芹就身子发热,不思饮食,一直卧床不起,最近又添了咯血的症状。

    “雪芹呀,你得保重自己的身子。”敦诚在床头边坐了下来,拉着雪芹枯瘦的手说,“咱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保养是最重要的。你可最不敢拼命去写那部书了。《石头记》已写到八十回,看过书稿的都拍案叫绝,你却还在一遍又一遍修改,改了四遍了吧!”

    “不,已经五遍。”

    “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文字,你何必自苦来着?”

    “诚兄呀,”曹雪芹把瘦豆棍似的胳膊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晃了晃道,“你难道忘了在黄叶村写给我的那首诗?我可不敢忘哪。”

    “哪首诗?”

    曹雪芹半合着眼睛吟道:

    劝君莫弹食客铗,

    劝君莫扣富儿门。

    残杯冷炙有德色,

    不如著书黄叶村。

    “我正是按老兄的话做的呀,”曹雪芹苦笑着道,“我从一个富甲江南的织造府纨绔公子,沦落到今日乞丐不如的境地,身无一物,唯有《石头记》一部未完之稿。其中字字句句,都是我曹某亲身经历的大家族、大清朝由极盛到没落、衰败的血泪铸成。我怎敢不仔细批阅,修改,求其尽善尽美,流传后世呢?”

    “可是你老改前面,不往后面写,还有后四十回那要等到何年何月告峻?”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曹雪芹抚了抚累在床头的厚厚一迭稿本道,“我身子骨……只怕老天不肯再多给些时日……竟是写不完它了。”

    “你别担心,”敦诚安慰说,“听来看过你的钱度说,你气色不大好,心里还着实有点怕。今儿看,你的精神好多了,脸上有了血色,说话也有了神劲儿。可见这是一时之灾,你就安安心心养着吧。”

    说罢,他把一个褡裢包儿放到曹雪芹的枕边,轻轻一拍慎重其事地说道:

    “这里面是《石头记》八十回全本,连脂砚斋和我们的批评一字不缺。我抄的那一本留在南京刘啸林老爷处,永茂书店贾老板很看重这书,叫我连批语都誊了上去,说要精精致致印出来,爷能扬名,他也能挣一笔。”

    “听说,现在到处都在收书,”曹雪芹担心地道,“几个省的巡抚都出告示,一般小说稗史都很难印,贾老板真还有胆子印出来吗?”

    “没问题,贾老板在那边有人缘。只是印这么大一部书,要得三千串制钱,一时也筹不起来,所以要稍等一下。你一点不用犯急,来年春暖花开,等你病好了,我准叫你看一部齐齐整整的样书!”

    曹雪芹微微颔首道:

    “我心里清亮着呐……难为你走这一趟南京。钱不够……原是料得的,还有许多料不到的事,我也心里亮堂。记得宜泉的诗么?”

    “哪一首?”

    “就是《题芹溪居士》那首。”

    “啊,记得,好象有这样两句:‘爱将笔墨逞风流,庐结西郊别样幽。’是不是这首?”

    曹雪芹吃力地点点头,淡淡地道:

    “其实,庐结西郊也好,再迁张家湾也好,并非自愿,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全都为了这部书啊!”

    “是呀,是呀……”敦诚陷入了深长的思索之中,他也曾为此写过一道诗:

    满径蓬蒿老不华,

    举家食粥酒常赊。

    寻诗人去留僧舍,

    卖画钱来付酒家。

    曹雪芹为了这部能传之后世的《石头记》,吃过多少苦头,别人不知道天知道,他也知道。想到这里,见曹雪芹一脸倦容,便道:

    “天晚了,我得去了。”

    敦诚没赶着回城,在通州驿住了一宿,第二天,他买了些粮食、鱼肉再一次来到曹家,又聊了半天《石头记》写作之事,吃过午饭,这才跟曹雪芹告别道:

    “雪芹,等你身子好了,你只管继续写你的书稿,旁的恁也不用管。至于欠他们那一百几十两银子,芳卿只管挡着,那点银子还不至弄穷了我。过十天半月,我约上脂砚斋畸笏翁一道再来看你,顺便把银子带上。”

    曹雪芹双目深陷,瘦骨嶙峋的胳臂搭在被外,干涸得没有光泽的眼盯着敦诚,用浑浊的声气说道:

    “这里不要费心了吧,有芳卿照料,那边玉儿两口子还不时过来陪陪。不过这都是穷朋友罢了。有了这些穷朋友我不寂寞,不难过……这么远道儿,天又时不时下雪,叫……叫城里朋友们别来。开春我要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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