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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河滩 (第1/3页)
1
铁客子,
水里伏,
动一动,
满河乌。
水曲柳乡村的女孩儿秋草路过小学校门口时,看到一群小学生冲着一个穿黑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齐声高叫。
那黑衣男子挑着两口破锅,手里拿着一根黑不溜秋的棍子,这棍子是在走村串巷时打狗用的。黑衣男子听到那带着侮辱性的童谣,很生气地放下担子,举着棍子追过来要打那群小学生。小学生们惊叫着逃进了小学校,这时上课的钟声也“当当”响了起来。黑衣男子骂了声:“没教养的!”黑衣男子满脸凶相,黑沉沉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挺吓人的。
秋草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那被水曲柳乡村的人称为“铁客子”的补锅匠人。突然间,她的喉咙痒痒地叫出了声:
铁客子,
水里伏,
动一动,
满河乌。
铁客子没走几步,又听到了那骂他的童谣,气不打一处来,猛地转身朝秋草追过来。
秋草吓坏了,她拼命地跑着。
她听到身后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便哭喊了出来:“赤毛婆婆,救命呀!”
那根黑不溜秋的棍子仿佛就要在她扎着两根小辫的头上落下,她边哭喊边狂奔着,心想:自己怎么跑得这么慢呢?
那时,她是多么的恐惧,多么的无助,多么的哀伤。
“秋草,你跑什么哇?”一个村民迎面走来,惊讶地看着这个奔跑的小女孩。
她停了下来,眼泪汪汪的,上气不接下气。
有村里的大人在场,她才敢停下来。
她回头张望了一下,那凶神恶煞一般的铁客子无影无踪了,人家根本就没追上来。秋草心里还是害怕极了。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要冲着铁客子唱那首专门用来侮辱铁客子的童谣,她心里恨这些来水曲柳乡村揽活儿的外乡手艺人。她爸爸在一次开山打石时被爆炸后滚落下的石头砸死之后,她年轻漂亮的妈妈就被一个弹棉花的外乡人拐跑了,留下了孤苦伶仃的她。所以,她只要看到那些外乡的手艺人来到水曲柳乡村,心中就充满了仇恨,也充满了恐惧。
那个晚上,秋草发烧了。她躺在赤毛婆婆的怀里做着噩梦,说着胡话。
她梦见自己被黑大汉抓住了,黑大汉把她放在锅里挑走了,黑大汉恶狠狠地说:“让你骂我铁客子乌墨墨,我要把你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做童养媳。”她哭呀,叫呀,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来救她呢?赤毛婆婆呢?叔伯阿姨呢?水曲柳乡村的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在那口黑乌乌的大锅里翻来滚去,全身滚得像铁客子那永远不干净的手掌一样乌墨墨的了。她幼小的心灵破碎了……
赤毛婆婆眼泪汪汪地看着可怜的秋草,轻轻地拍着她瘦弱的身子,说:“秋草呀,婆婆抱着你咧,婆婆亲你疼你咧。秋草呀,你睁眼看看,婆婆在朝你笑咧。”
……
那场病好了之后,水曲柳乡村的女孩儿秋草就对铁客子产生了恐惧感。
她再也不敢对着那从来没有笑过,满脸锅底灰一样乌黑的铁客子唱那首童谣了。让秋草更恐惧的是,那个铁客子来水曲柳乡村好像很久很久了,他怎么不走呢?
秋草一看到铁客子,就赶紧躲起来。
2
赤毛婆婆说,等这个夏天过去,那一窝小白兔长大了卖了钱之后,就送秋草去小学校里上学。
秋草就盼望这个夏天赶快过去。
和秋草一般大的孩子都上学了,像望月、水生他们,还有细柳、小红她们。秋草看着他们背着书包兴高采烈像模像样地走向村头小学校时,她的目光就被小学校吸引了。她的目光很黏很黏,像麦芽糖一般黏在了小学校里。但她不敢走近小学校,她怕小学校里的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文老师。
文老师是一个漂亮的城里姑娘。
秋草知道,水曲柳乡村里,没有一个人的脸有文老师的脸那么白,那么嫩;也没有一个人的牙有文老师的牙那么白,那么整齐;也没有一个人的头发有文老师的头发那么秀美黑亮;更没有一个人的声音有文老师的声音那么轻柔甜美。
文老师是那么的漂亮。
漂亮得让水曲柳乡村的后生哥们不敢在她面前抬头。
文老师身上总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那栀子花的香气让秋草产生无边无际的美好想象。
可秋草就是怕文老师。
这种怕不是恐惧,是乡村女孩儿固有的羞涩和怕生,是一种渴望又不敢触摸的羞涩和怕生。
文老师身上带着乡村以外大世界的信息,那是让水曲柳乡村的女孩儿秋草迷醉又害怕的信息。
秋草只要看到文老师,心里就有一只小白兔儿在活蹦乱跳。
秋草去河堤外的河滩上拔兔草时,要经过小学校。每次,她经过小学校门口时,总要往里面张望,然后跑开。她不知道这个夏季过去之后会怎么样。有时,她碰到了文老师,就站在文老师面前羞涩地低下头,双眼瞅着文老师白色塑料底的浅口布鞋和那白得耀眼的袜子。这时候,光着脚的秋草就闻到了栀子花的芬芳。文老师的声音仿佛是从星空中传来的,轻柔极了,还有股清晨露珠儿的甜味:“秋草,你也来上学吧!”秋草远远地跑开。快上河堤了,秋草回头张望,发现文老师还站在校门外的阳光中,朝她凝视着。
秋草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涌出来。
3
秋草坐在无边无际的河滩上,听着大河沉缓而巨大的流水声,她头上的那两条小辫在初夏温煦的阳光下快乐地舒展着。
秋草喜欢这无边无际的河滩。
这是汀江河千百年来冲积出来的无边无际的河滩。
这片河滩上堆积的不是贫瘠的沙粒和光溜溜的鹅卵石,而是有丰富养分的潮泥,是从那被砍光了绿树的光秃山岭上流下的泥土的精华的淤积。
所以,这无边无际的河滩上长满了各色各样的草儿,有成片成片的野芒,河岸边还有丛丛簇簇一年常绿的水柳。
那茫茫的草地上,总会盛开着一些不知名的花儿,红色的、粉红色的、蓝色的、浅蓝色的、紫色的、淡紫色的……花儿在风中摇曳,楚楚动人,多像水曲柳乡村的女孩儿呀!它们在大自然中快乐而苦难地飘着香,随风而逝,装点着这片茫茫的河滩。
这河滩常常无端地让秋草感动。
那么嫩绿的草儿,可以喂养多少小白兔哇,秋草天真地想着。
在春天一个晴朗的日子,秋草把一窝小白兔装进一个竹笼子提着,拿到了河滩上。阳光温存柔美地梳理着秋草的小辫,也梳理着小白兔美丽的皮毛。她打开了笼子,把小白兔放到草丛里。看着小白兔在草丛里跳来跳去,秋草的心儿活了,这样多好哇。秋草清纯的眸子里闪动着秋水一样的波光,她为自己的这个行动感到愉悦和光荣。可是,那种愉悦和光荣渐渐地消失了。她找不到那些可爱的小白兔了,那些可爱的小白兔跳进草丛里再也找不到了。这无边无际的河滩隐藏十几只小白兔就像鱼儿游进了大海。于是,秋草就坐在草丛中哭。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把嗓子都哭哑了,但是她仍然没有把小白兔哭出来。这群小白兔是水曲柳乡村女孩儿秋草的希望呀,她多么希望小白兔们快快长大,卖了钱之后她好去上学。秋草就那样伤心地哭着,没有人知道一个乡村女孩儿的失望和哀伤。赤毛婆婆没有责备她,而是轻轻地擦去了她脸上的泪:“傻秋草,兔子怎么能放牧呢?”秋草为自己愚笨的举动难过了好长一阵子,直到赤毛婆婆重新用省吃俭用的钱从集市上买回了一窝小白兔。
后来,秋草每次到河滩上拔兔草,总会留意那草丛,希望突然蹦出一群大白兔来,跟她回家。有一次,她看到村里的猎手洪武伯在河滩上打到了一只很大的野兔。她跑了过去,看见是只白兔,马上就对洪武伯说:“洪武伯,这大白兔是我的,你怎么把它打死了呢?”洪武伯很纳闷,这明明是我在草丛里打来的,怎么会是秋草的呢?秋草固执地说:“这就是我的嘛。洪武伯,求你了,以后见到白兔不要打了。”洪武伯笑了:“好,依你,秋草,我以后再不打白兔了,专打灰兔。”秋草看到洪武伯把那只大白兔悠哉悠哉地提走了,心里酸酸的。她相信,那些白兔肯定还在这片河滩上自由自在地生活,她还相信,肯定有一天,那群大白兔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跟她回家。因为,秋草是那么爱它们。
4
傍晚,秋草挽着一竹箕嫩绿的兔草回到水曲柳乡村时,恰巧碰到小学校的学生放学。
她想躲起来,不想让望月、水生、细柳、小红他们看到她。在他们面前,秋草有种自卑感。他们是欢乐的,秋草是忧伤的。细柳、小红她们没上学之前,是秋草的好朋友,那时,秋草的爸爸没有死,漂亮的妈妈也没有被那个可恶又可恨的弹棉花的外乡人拐走。细柳、小红她们到秋草家玩,秋草的妈妈经常会炒豆子给她们吃。在秋草的印象中,妈妈炒的豆子最香最香了,那些豆子脆脆的酥酥的一点也不焦煳。细柳妈炒的豆子总是焦煳焦煳的,吃一把豆子总是把嘴巴弄得黑乎乎的。她们上学之后,就不找秋草玩了,她们要上学,放学之后要做功课。秋草也不会去打扰她们。她知道,自己和她们不一样。秋草是无爹无娘的孤儿,要不是赤毛婆婆收留她的话,她不知自己会怎么样。她的亲戚都推来推去不要她,嫌她拖累,嫌她也长着一张嘴,要吃饭。
秋草躲过了细柳和小红。
她哀伤地看着她们手牵着手快乐地一跳一跳地回家,还“咯咯”地笑,不知说了什么高兴的事儿。
她没有躲过望月。
望月是大队支书的小儿子,他可霸道呢,村里的孩子都要让他三分,明明是他不对的事,他也要蛮出三分的理。谁让他是大队支书的儿子呢!
望月看到了秋草。
秋草躲不掉了,低着头迎上去。
望月对秋草不怀好意地笑着。等秋草走近了,他伸手去抓秋草的辫子。秋草躲了一下没躲过去。望月抓住了秋草的辫子,他还往上一提,秋草“哎哟”叫了一声,那多痛呀!
秋草叫道:“望月,放手。”
望月不但没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望月望着一群围观的孩子骄傲地笑着,好像他是一个打了胜仗的连长。
孩子们都没有笑,他们可怜秋草。
但孩子们也没人敢出来打抱不平,他们害怕望月。
望月多么威风呀,他不顾秋草的疼痛,不顾秋草的哭叫,还大声说:
两条小辫子,
扎着红绳子,
坐上破轿子,
嫁个烂瘸子。
秋草心里伤感到了极点,她使劲往前一冲,一头撞在望月的下巴上。望月痛得大叫一声向后仰去,“噗”地倒在地上。
“望月的头出血了。”有一个孩子叫道。
望月向后仰着倒下去时,头撞在一块石子上,头皮给磕破了。望月坐在地上捂着流血的头大哭起来,望月的眼泪飞溅着。
“秋草,快跑!”水生过来推了秋草一下。
秋草吓坏了,她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
她挽着竹箕,跑回了家。
一回到家,秋草就呜呜地哭。
赤毛婆婆问她:“秋草,发生什么事了?”
秋草呜呜地哭。
赤毛婆婆一看可怜的秋草在哭,她也难过:“可怜的孩子,别哭,来,婆婆给你擦眼泪。秋草是乖孩子,是婆婆的心肝。”
秋草泪眼婆娑。
赤毛婆婆知道秋草有心事,知道秋草受了委屈,不然,秋草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不一会儿,赤毛婆婆的家门口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那个没爹没娘没教养的死崽子跑哪去了!”
赤毛婆婆一听就知道是支书老婆的声音。
赤毛婆婆蹒跚地走出了家门。
她的家门口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
支书老婆牵着望月的手,怒目圆睁。望月的头上包了一层纱布,包得很粗糙,肯定是大队医疗所那个叫火木的赤脚医生包扎的。
支书老婆一看赤毛婆婆出来,气就不打一处来:“赤毛婆婆,你看看,你看看。”
她把儿子推到赤毛婆婆面前。
支书老婆是个肥胖的女人,她说话时,全身的肉都在颤动。
“望月,是秋草欺负你啦?”赤毛婆婆细声地问。
望月还在抽搭着,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的,也是一副可怜相:“赤毛婆婆,秋草打我。”
赤毛婆婆又细声地说:“你比秋草壮,又比秋草高,你还是个男孩子,秋草怎么会打你呢?”
望月抽搭着:“她用石头扔我,我的头都被她打破了。”
赤毛婆婆没说话。
赤毛婆婆知道秋草不会用石头去扔人。秋草经常被水曲柳乡村里的大孩子小孩子欺侮,从来没有用石头扔过人,连还手都不会。秋草只会回到家里对着赤毛婆婆哭。秋草怎么会用石头扔小霸王一样的望月呢?
支书老婆大声说:“叫那没爹没娘的小贱货出来!”
赤毛婆婆说:“你怎么骂人呢?”
支书老婆大声说:“就骂就骂,这没人收、没人养的小贱货,叫她出来,我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你敢!无法无天了!”一声雷鸣般的怒吼传来。身材高大、满脸胡楂的洪武伯从天而降似的站在了支书老婆面前,他孙儿水生也跟在他身后。
支书老婆一见洪武伯,马上就不说话了,但那样子,好像要吃人。
“水生,你说,把你看到的说出来,看谁有理谁没理!”洪武伯说。
水生大声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大伙就议论开了。
支书老婆一看不妙,拉着儿子要溜。
洪武伯喝住了支书老婆:“别走,我有两句话要说。不要仗势欺人!秋草这么可怜的孩子,你家有权有势也不帮帮她的忙,还纵容儿子去欺负她,你有良心吗?我警告你,我洪武一生就没有怕过谁,以后再敢欺负秋草,别怪我不客气!”
支书老婆知道耿直刚勇的洪武伯说得到做得到,拉着儿子灰溜溜地跑了。
洪武伯叹道:“唉,小孩子家吵吵闹闹过了之后就好了,大人来发什么威呢!”
秋草躲在屋里往外瞅,眼泪汪汪地往外瞅。
她瞅到了水生。
她瞅到了洪武伯。
她从心里感激他们。
秋草想,今天的事,是她的辫子闯的祸。到了晚上,秋草柔声地央求赤毛婆婆:“婆婆,你把我的头发剪掉吧,我不要头发了,也不要辫子了。”
赤毛婆婆抚摸着她有些发黄的细细的头发,轻声说:“傻孩子,男孩子才剪头发,你的头发是多么漂亮,扎两条小辫子是多么漂亮。秋草长得靓咧,长大了,你的头发就像小学校里的文老师的头发那样溜光水滑,有好多好多后生哥会喜欢秋草的。”
“会吗?”秋草明亮的眸子扑闪扑闪的,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幻想。
5
秋草又看到了那脸上有刀疤的铁客子。
铁客子用怪异的目光看着秋草。
秋草想跑,铁客子拦住了她:“你叫秋草?”
秋草眼看走不脱,只好心怀恐惧和戒备地站在那里。她毫无表情地朝铁客子点了点头。
铁客子咧嘴笑了。
他的笑十分难看,透出一股凶气。
秋草看到那笑,浑身哆嗦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怕我呢?”铁客子还是笑得很难看。
秋草摇摇头。
铁客子说:“秋草,其实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儿,可惜哇。秋草,你骂我吧,骂吧。”
秋草狐疑地看着这个怪人,这个浑身散发出锅底灰味儿的怪人。
“真的,秋草,我就喜欢你骂我。”铁客子又说,还朝秋草阴阳怪气地眨了一下眼睛。
秋草的胆子一下壮了起来,她大声说:
铁客子,
水里伏,
动一动,
满河乌。
铁客子笑出了声,他仿佛听到了一支优美的歌儿。
突然,秋草心中产生了一种怪怪的念头,她不怕铁客子了。
铁客子用那满是老茧的乌墨墨的手从黑衣服的口袋里抓出一把糖放在了秋草的手上,然后,挑起担子,拿着棍子,叫喊着:“补锅哟——喂!”铁客子走了,秋草怔在那里。
她不知怎么接过那把糖的。
妈妈没有被人拐走时,从不让她在外面随便拿人家的东西吃。她不知怎么就接过了那把糖。
那是什么样的糖呢?那是水曲柳乡村极少见的用玻璃纸包着的大奶糖。秋草看着可爱的大奶糖,心想,望月恐怕也没吃过这种糖吧,水生、细柳他们更没有吃过了。
望月要是有这么好的糖,他会在小朋友面前到处炫耀的。
秋草把糖装进了衣兜里。
她躲到一个墙角,四顾无人,便拿出一块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玻璃纸。她用舌尖舔了一下奶糖,啊,好甜。她的心扑通乱跳,她又把糖块包起来,装回了口袋。
走了一会儿,秋草猛地觉得不对劲。
她想起了赤毛婆婆讲的关于人贩子的故事。人贩子拐骗孩子时,总会掏出一把糖,引诱孩子到一个无人的荒野,然后把他装进麻袋,连夜逃走。赤毛婆婆还说,那糖说不定放了迷魂药,因为有的孩子不听话,会大喊大叫,人贩子让他吃了糖昏倒之后再装进麻袋扛走。
秋草想得毛骨悚然。
她想,自己差点就上了那铁客子的当。
说不定,铁客子正在哪个阴暗角落注视着她,准备等她吃完糖之后把她放到锅里挑走咧。她把那把糖全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然后逃也似的跑回了家。
她想,她以后再不会上类似的当了。
她还想,当初,妈妈是不是吃了那弹棉花的外乡人给的糖,昏倒之后被外乡人装进麻袋扛走的呢?
水曲柳乡村的女孩儿为妈妈伤心了。
6
这个夏天是多么的漫长,让水曲柳乡村的女孩儿秋草焦虑而又神伤。
小学校里传来的琅琅的读书声强烈地吸引着秋草。
秋草有时就躲到别人看不到的小学校围墙的一个拐角处,坐在墙根的草丛里,听那琅琅读书声。
她面前是一片勃勃生长的香芋。
香芋的叶子像荷叶一样向着太阳张开着。每一片香芋叶子的中间,都有一颗亮晶晶的水珠。在微风中,香芋的叶子摇曳着,那水珠儿在阳光下微微地滚动。
秋草听着琅琅的读书声。
她极力地想分辨出望月、水生、细柳、小红他们的声音,可怎么也分辨不出来。那声音汇成了一曲动人的歌,不停地震动着秋草企盼的心鼓。
在那无人注意的墙根下,秋草还听到了文老师甜甜的声音。
秋草惊喜极了。
她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能真切地听到文老师那动人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细微的露水一点一点地浸润着秋草的心灵。
水曲柳乡村的孩童多么有福气呀,能够在文老师甜美的声音中成长。秋草痴痴地想着,她就那样痴痴地想着。
爸爸妈妈还在的话,该有多好。
爸爸肯定会像细柳、小红的爸爸那样送她去上学的。上学是多么的重要。爸爸还在世的时候,妈妈就经常对爸爸说:“没文化是多么的吃亏,生产队分谷子也看不清账,不知分多了还是分少了。”爸爸就笑了:“又不是你一个人不识字,你这一茬女人,有几个识字的?”妈妈说:“可不能再重男轻女了,一定要送秋草去上学,我不想让秋草像我一样吃亏。”爸爸说:“我知道,一定送秋草去上学……”那时的秋草多幸福呀,她是在温暖的被窝里听到爸爸妈妈说话的,她温暖地进入了梦乡。
可现在,爸爸妈妈不在了。
一年时间都不到,她就变成了水曲柳乡村无爹无娘的苦孩子。
于是,她总希望那窝小白兔快快长大。
每天晚上,临睡觉前,她和赤毛婆婆都要给小白兔喂夜食。
赤毛婆婆点着一盏油灯。
油灯的光亮也很温暖,照亮了兔子琥珀般的眼睛。
秋草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兔草放进了兔窝。
兔子是善良的动物,你看它们的吃相就可以看出来。
它们轻轻地吃着草儿,总怕别人惊动了它们,总怕油灯会突然熄灭,看不清那翠嫩的青草叶子。兔子那温柔的耳朵在吃草时也一动一动的,动得秋草的心痒痒的。
“小兔小兔快长大。”秋草轻声地说。
那飘摇的油灯也照亮了水曲柳乡村女孩儿秋草的眼睛。
那眼睛分明透出一股大自然赋予的灵气,那眼睛清纯透亮,像月光下的河水。
这静夜里,一盏油灯,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孩儿,还有一群纯洁的善良的小白兔。
他们都为一个希望而活着。
一个人类最美好的希望照亮了他们苦难的生活。
在那围墙根边,秋草听着文老师的声音,也想着她心爱的兔子。
她就那么想着,想着……
她的头靠在墙上,天真而浪漫地想着……
她听到了叫喊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叫喊声,一激灵从梦中醒了过来。天上已经繁星点点了。香芋地在她面前迷蒙一片,她分辨不出香芋叶子的形状了。
她听到了喊声。
“秋草,你在哪里——”
这是赤毛婆婆的声音。
“秋草,你在哪里——”
这是水生的声音。
“秋草,你在哪里——”
这是洪武伯的声音。
“秋草,你在哪里——”
这分明就是文老师的声音呀!她一阵激动,站起来大声说:“婆婆,水生,洪武伯,我在这里。文老师,我在这里。”
可他们分明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他们还在焦虑地喊着。
但是秋草看到了火把,好几个火把。
火把温暖了水曲柳乡村初夏的夜色,也温暖了水曲柳乡村女孩儿秋草的心。
秋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温暖的火把跑了过去。那一刻,秋草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把她幼小的生命笼罩了。
7
水生说:“秋草,我教你认字吧!”
秋草的眼睛一亮:“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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