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听雪轩 (第2/3页)
云殊弯腰将孩子揽入怀中,用帕子拭去他鼻尖的雪花,动作温柔,声音平静:“四岁零七个月。阿沅,这位是当朝丞相沈大人,不可无礼。”
四岁零七个月。
时间倒推,正是他写下休书前两个月。
沈阙脑中“嗡”的一声,无数画面炸开——那个雨夜,她跪在书房外哭求听他解释。那时她已有了身孕?两个月的身孕,她自己知道吗?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如果她告诉他……
如果他知道她有了孩子……
“你先出去。”沈阙对身后的沈青道,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紧绷。
沈青担忧地看他一眼,躬身退下,轻轻合拢门扉。
室内只剩三人。
阿沅似乎察觉到异常,往母亲怀里缩了缩,小声问:“娘亲,这个叔叔为什么一直看我?他的眼睛……和阿沅好像。”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沈阙心里。
云殊轻拍他后背,声音柔和:“阿沅不怕。雪兔子要化了,先去找奶娘,让她帮你拿个盒子装起来,好不好?”
孩子乖巧点头,又偷偷瞥了沈阙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走到门口,他忽然回头,冲沈阙绽开一个笑脸:“叔叔,你下次来,阿沅给你看真的兔子!奶娘养了两只,白的!”
门扉再次合拢。
沈阙踉跄扶住茶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茶盏被碰倒,茶水泼了一案,沿着桌沿滴落,在青砖上溅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当年陆家……”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沈相不必多说。”云殊打断他,眸光清冷如窗外雪,“家父是否通敌,陆家该不该满门抄斩,这些自有史书评判。至于我为何假死脱身——”
她起身,推开那半扇窗。
寒风卷着雪沫涌入,吹动她素色裙袂,发间玉兰簪微微晃动。她侧脸映着雪光,线条冷硬,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不过是为了保住这条命,和腹中孩子。”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日的天气,“沈相当年既选择做陛下的忠臣,就该想到今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话,还是你教我的。”
“我不知你有孕!”沈阙倏然抬眼,眼中血丝密布,“若我知道……”
“若你知道,便会饶过我?”云殊转身,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沈阙,你我都清楚,当年那局棋,陆家注定是弃子。你不过是在忠君与护妻之间,选了前者。我不怪你。”
她越是平静,沈阙心头那把淬了五年的刀子就绞得越深。痛楚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站立不稳。
不怪他?
她说不怪他。
可这五个字,比恨他、骂他、唾弃他更让他难受。恨至少还有情绪,不怪却意味着彻底的心死,意味着她已将他从生命里彻底抹去,连恨都懒得施舍。
“这五年,”他声音哑得厉害,“你们母子如何过的?”
“陵州靠海,珍珠生意好做。”云殊重新坐下,执壶为自己添茶,动作从容,仿佛在说旁人故事,“我变卖了所有首饰,从采珠女做起。第一次下海,差点淹死。后来攒钱买了条旧船,被海盗劫过,在风暴里丢过半条命。再后来,与南洋商人斗心眼,学会了看货、议价、设局。”
她语气平淡,沈阙却听得心惊肉跳。
采珠女是什么境况?他虽未亲见,却听说过。那些女子赤足潜入深海,用性命换珍珠,十人下海,能活着上来五六个已是幸运。海底有暗流,有水草,有凶鱼,还有随时可能破裂的肺。
她一个官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熬过来的?
“阿沅三岁时染过一场瘟疫,”云殊继续道,声音依旧平稳,“陵州死了上百孩童。我七天七夜没合眼,求遍庙宇神明,最后是一位游方郎中给的偏方救了他。最难的都过去了。”
她抬眸,直视他:“所以沈相今日前来,若是出于愧疚想补偿,大可不必。明珠阁日进斗金,我们母子过得很好。若是想认回阿沅——”
“他是我的儿子。”沈阙斩钉截铁。
“法律上不是。”云殊从袖中取出一纸泛黄文书,轻轻推至他面前,“这是陵州衙门出具的婚书与户籍,证明云殊之夫云霆,四年前病故。阿沅随母姓云,生于陵州,户籍清楚。沈相若强行夺子,我虽一介商贾,却也有几分人脉,闹上金銮殿,未必会输。”
沈阙拿起那纸文书。
纸是陵州特产的竹纸,泛着淡淡的黄。墨迹清晰,印章齐全,确实是官府出具的正式文书。婚书上写着“云殊与云霆,于靖元十三年成婚”,户籍上登记着“云沅,靖元十四年生,父云霆,母云殊”。
靖元十三年,正是陆家覆灭那年。
靖元十四年,阿沅出生。
时间严丝合缝,文书天衣无缝。
沈阙的手在颤抖。他知道这文书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可她既然敢拿出来,就说明陵州衙门那边已经打点妥当,他便是去查,也查不出破绽。
她为了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竟做到了这一步。
“更何况,”云殊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的痛色,“我听闻沈相即将尚公主,成为当朝驸马。此时冒出个前妻与私生子,怕是不太妥当。”
沈阙如遭雷击。
尚公主之事,是陛下三日前私下提及,言及长公主对他有意,他尚未应允。此事机密,连他心腹都未必清楚,她竟已知晓。
这五年,她究竟织就了一张怎样的情报网?
“我不会尚公主。”他沉声道,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从前不会,如今更不会。”
“与我无关。”云殊敛袖,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却未饮,只是借着这个动作掩饰什么,“茶凉了,沈相请回吧。日后若公务所需采买珠玉,派管事来即可。你我之间,还是不见为好。”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
沈阙知道,今日再纠缠也无益。他深深看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又遥不可及的身影刻入骨髓。五年相思成疾,五年悔恨蚀骨,如今她活生生站在面前,却比隔了生死更难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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