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满上京 (第3/3页)
她没接银子,只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问他:“沈阙,你我夫妻三年,你可曾信过我一次?”
他没答。
她笑了,笑得凄然:“我懂了。”
她捡起休书,转身离开。背影挺得笔直,脚步却踉跄。
一个月后,陆家满门抄斩。同日,碧波湖漂起女尸。
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现在——
“相爷,轿备好了。”沈青在门外禀报。
沈阙睁开眼,眸中所有情绪已被压入深潭,只剩一片冰封的平静。他将画像卷起,递给沈青:“收好。”
“是。”
“查陆家案的所有卷宗,尤其是刑部大牢起火那段。”沈阙一边系大氅系带,一边吩咐,“还有,派人暗中护着明珠阁,尤其是那个孩子。”
沈青一怔:“相爷是怀疑……”
“她活着回来,当年的事就还没完。”沈阙推门而出,玄色衣摆扫过门槛,“有人不想她活,也不想我查。既然如此,我偏要查到底。”
楼梯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一步一步,像是踏在谁的心上。
积玉楼掌柜躬身相送,直到轿帘落下,八名护卫簇拥着青呢轿子朝对街行去,才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
“掌柜的,那是沈相吧?”伙计凑过来小声问,“他怎么去明珠阁了?不是说沈相从不涉足商贾之地吗?”
掌柜瞪他一眼:“闭嘴!相爷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伙计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忍不住看向对街。
轿子已停在明珠阁侧门。孙掌柜显然认得相府徽记,面色微变,忙迎上来,不知说了什么。片刻,一名青衣侍女自楼内出来,福身引路。
轿帘掀开,沈阙弯腰出轿。
雪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沫落在他肩头、发顶,他恍若未觉,只抬头望了一眼明珠阁的匾额,便抬步入内。
玄色身影消失在门后。
伙计喃喃:“要出大事啊……”
掌柜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干活去!再多嘴这个月工钱别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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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阁内,暖香扑面。
一楼大厅宽敞明亮,四面皆是多宝格,陈列着各式珠饰。靠墙的紫檀架子上,从最寻常的米珠耳坠、小珠手串,到镶宝石的珠钗、累丝珠冠,琳琅满目。正中一座半人高的琉璃水缸,缸底铺着白沙,几尾锦鲤游弋,缸中悬着一枚拳头大的夜明珠,即便在白日也泛着柔和光晕。
沈阙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楼梯。
孙掌柜快步跟在身侧,额角沁出细汗:“相爷,云娘子今日确有客,赵尚书还在三楼雅室,您看是否稍候片刻……”
“她在哪间?”沈阙脚步不停。
“听、听雪轩。”孙掌柜不敢隐瞒,“但云娘子吩咐过,今日不再见客……”
沈阙在楼梯口停下,抬眼看向三楼。楼梯尽头守着两名青衣侍女,神色恭谨,身形却隐隐透出练家子的沉稳。
“告诉她,”沈阙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姓沈的故人来访。她若不见,我就在这里等。”
空气凝固了一瞬。
楼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名侍女下楼,福身道:“云娘子请沈相至听雪轩。相爷,请随奴婢来。”
孙掌柜松了口气,退到一旁。
沈阙抬步上楼。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咯吱”轻响,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碎片上。
三楼格局清雅,走廊铺着织锦地毯,两侧挂着水墨丹青,皆是梅兰竹菊。最里间门扉虚掩,门楣上悬着一块小叶紫檀匾,刻着三个字:
听雪轩。
字迹秀逸,却暗藏锋芒。
沈阙脚步顿了顿。
陆家老宅,她未出阁时的书房,就叫听雪轩。她说最爱冬日雪夜,红泥小火炉,一卷书,一盏茶,听雪落竹梢的声音。
她说:“以后我们的家,也要有一间听雪轩。”
他当时笑她孩子气,却还是在新婚第二年,将丞相府后院一座小楼改名听雪轩,按她的喜好布置。可她只住了半年,就搬回了主院。
为什么搬?
他忽然想不起来了。记忆像蒙了层雾,许多细节都模糊了。
侍女推开门,侧身:“相爷请。”
沈阙踏入室内。
暖香更浓,是上等的龙涎混着一点梅香。轩窗敞开半扇,正对后院一株老梅,虬枝覆雪,点点红蕊凌寒绽放。窗前设一张花梨木茶案,案上青瓷茶具素雅,红泥小炉上铜壶正沸,水汽氤氲。
一道素色身影背对门口,正往盏中注水。
雨过天青色的缎袄,月白褶裙,腰间束着深青丝绦,越发显得腰肢纤细。发髻仍是简单的妇人式样,只那支白玉兰簪——
沈阙瞳孔骤缩。
那是他当年聘礼中的一件。陆家祖传的簪子,玉质温润,雕工古拙。她曾说最爱其“不争不抢,自在开放”。
水注满,她放下铜壶,却未回头。
“沈相请坐。”声音平静无波,像深潭水,不起涟漪,“明前龙井,知道您喜淡,只放了七分茶叶。”
沈阙立在门前,肩头落雪未化,氤氲成细碎水汽。他盯着她的背影,五年光阴在脑中疯狂倒流——大婚那日她凤冠霞帔的模样,书房里为他研墨的模样,最后是雨夜跪在阶前、面色惨白如鬼的模样。
每一个画面都鲜活如昨,每一个画面都带着血。
他张了张嘴,喉间哽塞,竟发不出声音。许久,才听见自己嘶哑的、几乎不像自己的声音:
“陆晚笙。”
三个字,耗尽全身力气。
“你果然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