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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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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下) (第2/3页)

民是什么感情?

    舒晓霁一急,就说了一句不恭敬的话,阎站长你对劳动人民有感情,你天天去厕所办公,行不行?

    阎站长当时就拍了桌子说,岂有此理,一个共青团员,居然天天为上厕所找领导,太资产阶级了!如果大家都用冲水便池,怎么积肥,没有肥料,你吃什么?

    舒晓霁脱口而出,我喝西北风,你吃屎!

    这一下,就把阎站长彻底得罪了。得罪了阎站长,舒晓霁一点儿也不在乎,工作照样吊儿郎当。让她播音,她老是无精打采,把好人好事表扬稿念得像致悼词。让她采编,她对大好形势视而不见,专门采访最贫困的地方,把“吃不饱饭”“没钱读书”“看不起病”这些话都录下来了,要不是分管领导把关细致,差点儿酿成政治问题。

    阎站长还算有度量,找她谈话,要她改正错误,她不仅不认错,还振振有词地说,他妈的什么新闻自由?在咱们寿春县,什么话都让说,就是不让说真话,这难道就是新闻?就因为这句话,广播站里有人写信反映舒晓霁是现行反革命。她再一次蒙混过关,完全是因为大姐舒雨霏起了作用。

    就在那次事件之后,舒雨霏带着舒云舒和舒云展,三姐妹一辆车子赶到寿春县。舒晓霁下乡采访去了,舒雨霏先是找到了阎站长,几句话一说就跟人家吵起来了。因为舒晓霁说的最严重的话没有来得及被录音,只有阎站长一个人听见了,不能作为证据,舒雨霏就抓住了这个薄弱环节,像一个泼妇那样同阎站长展开了英勇的战斗,拍着桌子指责阎站长造谣中伤,是借舒晓霁之口流露自己的反动思想。

    阎站长没经过这个阵势,一来怕跟这个女人胡搅蛮缠搞不清楚,二来也知道舒晓霁是舒南城的掌上明珠。舒南城前些年一直是地委和专区主要领导的座上宾,舒家在皖西有很高的声誉。跟舒晓霁和舒雨霏过不去,即使他占了上风,也是两败俱伤。阎站长把声音低了下来,一直和颜悦色劝说舒雨霏,这件事情有误会,不再提了。

    舒云舒也说,既然阎站长说有误会,我们也就心平气和地解除这个误会,把老四叫来,我们当面澄清。

    阎站长想了想说,舒晓霁同志对我成见很深,如果当面澄清,也就等于当面打架。我这个当领导的,不想跟下属吵得满城风雨,尤其是不想在广播站里吵架。

    舒云展说,那我们找个地方,到老三你婆家也行。你们肖家不是在寿春吗?

    阎站长说,要不这样,争论归争论,不伤和气,你们舒家三姐妹还是革命同志,麻烦你们做做舒晓霁的工作,晚上我请你们吃饭,让她作陪,她稍微讲两句客气话,大家也就都有面子了。

    舒雨霏说,你是说让老四认错?那恐怕不行。

    舒云舒说,大姐,阎站长既然这样说了,我觉得也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过不要太破费了,说到底是我们老四不懂事!

    舒雨霏说,你不要这样讲,老四有什么错!老四根本就没有说那样的话,别人栽赃,你也相信?

    阎站长一看这两姐妹也吵起来了,干脆和了一把稀泥说,算了算了,今天就让我老阎请你们几个同志,我对舒先生、肖院长、汪主任、郑主任一向敬重,我今天就算请舒先生行不行?别的什么也不提了行不行?

    舒雨霏不依不饶地说,你是什么意思?你是看我们父亲的面子还是看我们丈夫的面子?你这个轻视妇女的思想要不得!难怪我们小妹在你手下受欺负!

    阎站长一看形势又不妙,舒雨霏气势汹汹的,好像她占尽了天下的道理,跟她是扯不清楚的。阎站长说,好好好,我的姑奶奶,我就是请你们舒家四姐妹行不行,我赔礼道歉行不行?

    舒雨霏说,这还差不多。

    在往舒晓霁宿舍去的路上,舒云舒埋怨舒雨霏说,大姐你也真是好斗,人家已经让步了,你还胡搅蛮缠。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小妹理亏,能够息事宁人就谢天谢地了,你干吗那么横?

    舒雨霏说,胡扯,我不相信小妹会糊涂到那个地步,小妹是我们姐妹中最聪明的人,也是工作最积极的人。就算她说了一些错话,谁听见了?一人为私,他个人说了也不算!

    舒云展笑着说,其实我看这样也好,大姐唱黑脸,老三唱白脸,软硬兼施,老阎那个人还真是说不清楚。

    舒雨霏说,就是,该横的就得横。我一眼看见那个阎站长,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们皖西地区还有很多人衣食不保,他为什么肚子那么大,不是多吃多占他哪有那么大的肚子?

    当天晚上,广播站的阎站长当真在寿春的鼓楼酒店摆了一桌,打电话把舒晓霁也叫回来了,还叫了县委宣传部的一名副部长和广播站的两个人作陪。

    在饭桌上,舒晓霁饭照吃,酒照喝,烟照抽。舒晓霁抽烟的水平很高,很有独创性,玩魔术似的,能把两支烟接在一起抽。三个姐姐都惊讶于舒晓霁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舒云舒说,老四,你怎么抽烟了?酒量居然还这么大。

    舒晓霁说,我平时哪有占公家便宜的机会?不吃白不吃。

    阎站长苦笑着说,几位姐妹有所不知,舒晓霁同志在单位不争粮票布票,但是烟票酒票她总是第一份。

    舒晓霁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旁若无人地扯起一块鸡腿,扔到舒雨霏的碗里说,寿春烧公鸡,江淮名菜。

    舒云舒用胳膊肘碰了碰舒晓霁说,低声说,注意形象,还大家闺秀呢。

    舒晓霁说,狗屁!粮食吃不饱,管他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酒肉面前,一律斯文扫地。

    舒云舒苦笑一下对阎站长说,小妹年轻不懂事,还请站长海涵,该教育的要教育,但是一些赌气的话,不能上纲上线。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何必要你死我活呢。

    站长说,我又何尝想这样?可是舒晓霁同志她到处放炮,影响很不好,批评她还不接受,群众反映很大,我也不能总是姑息养奸吧?其实我批评她也是为她好,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前途还长着啊!

    舒晓霁啃完鸡腿,把骨头往桌子上一扔,吧嗒吧嗒嘴,又抹抹嘴巴,突然站起来说,姑息养奸你妈的头!老阎我告诉你,你下次再刁难我,我就把你半夜敲门企图强奸我的事实披露出去,我让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舒晓霁一语既出,举座皆惊,大家齐刷刷把脑袋偏向阎站长。阎站长面红耳赤,抓耳挠腮,脖子上青筋直冒,呼啦一下站起来说,舒晓霁,你血口喷人!你在寿春县广播站犯了那么多错误,我一再替你捂着,你不但不领情,反而造谣中伤我。你,你太过分了!

    舒晓霁说,谁让你捂着的,你捂着别人的错误是什么动机?你不是口口声声讲党性讲原则吗?你捂着我的错误,就说明你有不可告人的动机。

    阎站长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冲着舒家三姐妹说,各位大姐,不,各位同志,你们相信舒晓霁的话吗?这完全是栽赃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在寿春县广播站当这个站长,简直就是架在火上烤。舒晓霁你太过分了!

    舒云舒和舒云展也被舒晓霁的话搞蒙了,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舒雨霏却抓住了时机,站起身来说,好好,老阎,我现在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以为我们舒家是资本家,你以为我们老四是下放的,就好欺负啊!你等着,这件事情没有完!

    说完,把碗筷一扔,踢倒椅子,转身出门,扬长而去。

    事后舒雨霏问舒晓霁,姓阎的当真半夜敲过你的门?

    舒晓霁说,可能吧,反正有人半夜敲过我门,不是他,也是他的狗腿子。

    舒雨霏说,你没有证据是他,为什么在公开场合说是他?

    舒晓霁哈哈一笑说,这有什么?反正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舒晓霁的事情最后还是舒晓霁自己解决的,她的办法只有一个,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在此之前,舒雨霏也出了个主意,但不是什么好主意。

    那次三姐妹去寿春,第二天把舒晓霁也带回皖西城了。三姐妹连哄带骗,让舒晓霁到第三医院做了个体检,体检的结果,除了血压有点低,其他一切正常。但舒雨霏说,咱们医院的设备有问题,检查不精确。我看老四肯定是精神有问题,她有精神病。

    舒晓霁当时就在旁边,一个结巴没打就回了一句,你才有精神病!

    后来舒雨霏瞒着舒晓霁同舒云舒和舒云展商量,要给舒晓霁制造一个假病例,证明她有精神病。舒云展说,老四都快三十岁的老姑娘了,连个对象都还没有着落,你把她弄成神经病,那她以后怎么找对象?

    舒雨霏说,我跟你说,她如果不是神经病,随时都可能捅纰漏。咱们先造个假的,一旦出事,就拿这个当挡箭牌,精神病胡言乱语不负责任。想当年我在朝鲜战场上假装神经病,美国鬼子都不敢惹我,我比别人不知道多吃了多少稀饭。

    舒云舒说,那不行,假的就是假的,以后暴露了,性质更加严重。我看这样,老四不是血压低吗,我再去一趟寿春,跟那个阎站长好好谈谈,给老四请假养病,然后我们再慢慢开导她。

    舒雨霏和舒云展想想,觉得也只能这样了。舒云舒和肖卓然参加革命早,在寿春有不少战友同志。舒云舒在寿春又奔波了两天,阎站长终于表示不再跟舒晓霁一般见识,但是有个条件,那就是尽快把舒晓霁调离寿春广播站。

    后来舒云舒跟舒晓霁说,可以帮她联系个工作,办调动。舒晓霁说,开玩笑!我又没有犯错误,我生是寿春县广播站的人,死是寿春县广播站的鬼,我哪里也不去!

    三姐妹都一起开导舒晓霁,说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不能一棵树上吊死,革命青年志在四方,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何必留在这破地方跟他怄气?

    舒晓霁说,我偏跟他怄气。他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我还不到三十,我就不信我熬不过他。你们别管了,我哪里也不去,我休假完了照样回去上班,他能开除我?我的关系在县委组织部呢。

    舒晓霁在皖西城舒家老宅舒舒服服地享受了德国进口的抽水马桶,十天之后,又大摇大摆地回到寿春上班了。阎站长果然没能把她怎么样。

    10

    导致李绍宏和肖卓然拉开斗争序幕的是一件小事。有一次肖卓然到党办交代任务,无意间发现党办多了一个女孩。肖卓然一见这个女孩就不喜欢,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她在笑,咯咯咯咯,好像是一只刚会调情的小母鸡,幸福得直想下蛋。

    肖卓然说,嗯,医院怎么多出一个人来?

    李绍宏和程先觉当时都在场,程先觉介绍说,女孩叫刘雅芝,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借调来负责医院的新闻报道工作。

    肖卓然当时没有表态,背着手走了。

    过了大约半个月,在党委会上,党办提交了一份人事安排报告,其中有一项内容就是正式调动刘雅芝到第三医院工作,担任宣传干事。

    肖卓然说,我了解了,那个女同志是师范学校毕业的,现在我们皖西地区缺的就是教师,她应该到学校工作。我们医院的宣传干事,最起码也应该懂医。这个同志不合适,我不同意调动。

    肖卓然表了这个态,就等于把这件事情逼上了死胡同。李绍宏万般无奈,只好把底交出来了。原来刘雅芝是地委宣传部副部长邱山新的内侄女,邱副部长希望她留在皖西城工作,而且要找个最好的单位。

    地委宣传部主管文教卫,邱副部长分管医疗卫生系统,而且是地区“抓革命促生产”办公室的副主任,握有人事上的升降大权,这一点肖卓然并不是不知道,肖卓然很恼火这件事情居然被李绍宏大包大揽了。

    肖卓然说,第一,我们现在不需要宣传干事,我们第三医院目前正在建设当中,扎扎实实地做事,没有什么值得宣传的。第二,这到底是不是邱副部长本人的意思,我还不知道。邱副部长没有跟我谈过,我们不能给领导帮倒忙。

    李绍宏说,人事工作,历来是党委分管。

    肖卓然说,我是一院之长,又是党委书记。第三医院就是调进一条狗,也必须经我同意,否则一律无效。

    刘雅芝最终没有调进第三医院,在这里实习了三个月之后,又卷铺盖回到了蓼城县,当了一名人民教师。

    邱副部长对此很不满,事后把李绍宏叫去,抑扬顿挫地说了一通。李绍宏说,邱副部长,不是我办事无能,确实是肖卓然太霸道。没有权力就没有地位,没有地位就没有作用啊。

    邱副部长说,你是分管党务工作的副书记,也可以说是专职副书记,你怎么就没有地位?地位要靠作用决定,你说你没有地位,就说明你在第三医院没有威信,没有群众基础。

    邱副部长这样一说,李绍宏就分外紧张。邱副部长不光是地委宣传部的副部长,还兼着医疗卫生系统“抓革命促生产”办公室的副主任,其分工又主要在抓革命这一块,促生产的事情由另外一名副主任负责。而邱副部长分管的所谓抓革命,其实就是“抓人”,不是把人抓进监狱,而是抓人的思想和言行。

    李绍宏说,我跟肖卓然当然不能比,他在第三医院一干十多年,在院长位置上盘踞了五六年,许多干部都是他的老战友老同事,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他在那里简直实行家长制,比当年丁范生有过之而无不及。事无巨细,全由他说了算,就连别人穿什么鞋子,他都要管。第三医院有人管他叫肖霸天,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邱副部长过去也听说过一些对肖卓然的反映,大都对肖卓然不利,比如刚愎自用,比如独断专行,比如管理苛刻,那时候他没有切身感受,反而认为这个同志有魄力,工作作风扎实。这次他的内侄女安排工作,是李绍宏主动请缨要把她安排在第三医院的,没想到肖卓然这么不给面子。邱副部长觉悟再高,也不能忍受别人轻视他啊。

    邱副部长对李绍宏说,肖卓然同志既然不同意,必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不能因为个人问题闹不团结,你说是不是?

    李绍宏说,首长站得高。

    邱副部长又说,不谈私事了,我们谈谈工作。现在运动正在开展,阶级斗争的新动向要时刻把握。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一个课题,那就是我们为什么要革命。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目的的,革命也是有目的的。有些人参加革命是为了解放全人类,有些人参加革命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尤其是那些出身在剥削家庭的人,从理论上讲,中农以上家庭出身的人,能够投身革命,都存在投机的可能性。

    邱副部长的这番话,李绍宏当时不是很明白,他那时候关心的是邱副部长的另外一番话。是啊,地位是由作用决定的,没有作用就没有地位,反过来说,没有地位,要有作用,谈何容易?

    就从这个时候开始,李绍宏的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只要肖卓然还在当院长,他永远也不会有作用,更不会有地位。肖卓然就是压在他头上的三座大山,他的出头之日,只能等待肖卓然滚蛋的那一天,他盼望肖卓然早点离开第三医院,哪怕肖卓然升官,当局长也行,当地委书记、当省长也行,只要肖卓然不再钳制他。

    11

    肖卓然带领医疗队在皖西地区的七个县巡回医疗搞了一圈,回来后起草了一个报告,名为《关于皖西地区医疗卫生工作的调查报告和几点建议》,陈述了他在皖西农村调查的所见所闻所思,并对改善农民用水条件和改良农民生活习惯提出了具体的建议。

    这个报告受到了地委宣传部副部长邱山新的重视。邱副部长后来在一次会议上说,这个肖卓然好像有点右倾倾向,至少也是有模糊认识。到农村转了一圈,大好形势视而不见,为什么总是揪住问题?这个报告把人民公社的形势描述得一塌糊涂,这是什么动机?这是向党进攻。

    邱副部长在宣传部会议上提出来,要对肖卓然进行调查,家庭背景、现实表现,等等。会上做出了决定,邱副部长把这个秘密的政治任务交给了他的老部下,第三医院的党委副书记李绍宏。

    李绍宏对肖卓然早已满腹意见,有了上方宝剑,自然格外积极。找了一个特殊的理由,启动了特殊的程序,调来了肖卓然的档案。刚看了两页,就有了重大发现。肖卓然过去在国民党陆军江淮医科学校做过地下工作他是知道的,问题的蛛丝马迹是,在皖西城解放前夕,在发动进步同学起义的问题上,他为什么要采取利用舒云舒写信的方式,而不是直接和这些同学谈?虽然肖卓然在档案中有文字解释,说是当时因为情况紧急,他身负重任,他的身份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暴露,所以对于几个可靠的同学,他采取了一种特殊的感召方式。但是这个解释显然不能自圆其说,因为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工作效果并不佳,因为在接到舒云舒动员信的三个人当中,只有程先觉一个人是起义的,另外两个,一个是投诚的,一个是俘虏。这至少说明肖卓然在发动起义这个问题上有失误。这是表层的问题。

    李绍宏后来干脆把程先觉、汪亦适和郑霍山的档案也调出来,花大力气对这几个人的那段历史进行重新研究,结果又发现了深层次的问题。汪亦适投诚的时候,身后有人开枪,过去的结论是郑霍山走火,这个结论疑点更大,如果从相反的方向思考,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汪亦适的投诚是个诱饵,郑霍山的开火才是他们的真正意图。而他们如果是假投降真反抗,那么肖卓然后来为什么不遗余力地为汪亦适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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