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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扁舟寄余生(1) (第1/3页)
聚宝门下,长干桥边,风中之柳摇摇摆摆,落下许多青黄的叶子来,浮在秦淮水上飘飘荡荡地往西而去。嬛伶带着众女伶远远站着,嫏伶将陈复甫送到桥下,两人站定。陈复甫看着嫏伶,低了头,攥着马缰,半晌才道:“你回去吧。”嫏伶笑道:“我来送你,怎么反倒叫我回去?”陈复甫竟有些腼腆,笑道:“不知为什么,忽然不想让你看着我走。”嫏伶眼中微微闪着光,于是笑道:“要不这样。你上马,我转身,我们谁也不看谁,就这么走开,好不好?”陈复甫听了,默默点头,果然翻身上了马。嫏伶抬起头来,和陈复甫对视着,微微一笑,二人心领神会,一个转身向北,一个调转马头奔南,果然谁也不看谁地就这么走开了。
战事既平,又逢中秋佳节,江宁府内渐渐恢复了往日升平,各大戏班子也都敲起锣鼓,开台唱戏。这梨园行干的是伺候人的活儿,本无什么孝节之说,哪怕是死了亲娘老子,也得唱戏。倾月班虽不同于那些江湖上混饭吃的戏班子,但也不便破此规矩,只是把满怀的悲痛放在了戏台子上,演绎着古往今来的悲欢离合。
且说李渔因郑成功北征而避难老家兰溪,如今兵祸已过,便将家小又送回杭州,自己卷了包裹往江宁府而来。进得倾月班家门,女伶们正在演练晚间要演的戏,虽然众人平素所穿的练功衣衫都是雪白的,李渔却一眼看见女伶们头上带的孝花。李渔心里立刻就慌了,忙拉住一个问道:“谁没了?谁没了?”可巧被拉的婉伶是个不善言的孩子,被李渔这么一问不免先伤感得哭了。李渔见此就更慌了,四下看看,只觉得众人都在,独不见嬛伶嫏伶,不由抖着手又问:“谁没了?”嬛伶嫏伶闻声而出,李渔见了她两个安然无恙,这才长舒了口气,不免再问:“谁没了?”娴伶这才悲悲戚戚地道:“嫱伶。”李渔听了难免感怀却又觉得是意料中的。
嬛伶嫏伶将李渔引进屋内,未开言便眼中含泪,一点一点地将嫱伶刑场赴死之事委婉说来。李渔一叹,赞道:“嫱伶果然是女中豪杰,倒真个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是外面几个小丫头兴奋地喊道:“屈先生来了!”嬛伶一听便笑了,向李渔道:“你和屈先生倒是有意思,都赶着一块儿来?莫非是心有灵犀?”李渔道:“恶缘也是缘,老天爷见我闲着,便遣他来和我争辩的。”说着屈大均已经进了屋,果然笑道:“真是恶缘,我难得来看倾月班的姐妹们,却总是见到谪凡兄。怎么?谪凡兄从兰溪闭关回来了?”李渔笑道:“翁山贤弟从来嘴上不饶人,如今我是不敢说话的了。”屈大均道:“谪凡兄谦虚了,在口齿功夫上小弟向来是望尘莫及啊!”李渔还要说,嫏伶劝道:“两位先生又来了!嫱伶不在了,我们可是劝不了你们的。”嫏伶话音刚落,李渔和屈大均都噤声不言了。屈大均叹了气径自坐下道:“沈姑娘果然是没了。我在南边同盟那里得知国姓爷底下第一战将甘辉被俘就义,又传说有位姑娘在刑场上慷慨赴死,便担心是不是沈姑娘。想不到,如此巾帼侠女就这样去了。快哉!痛哉!”于是问起可曾收拾嫱伶尸骨,又葬于何处,嬛伶嫏伶将当日情景一一说了。
午后,屈大均也不让嬛伶嫏伶陪着,邀了李渔,提了壶酒,两个人往燕子矶寻嫱伶和甘辉的墓来。临江的山崖边,一枝新生的海棠掩着一撮新土,屈大均和李渔见了便知是此。屈大均取出酒杯,李渔斟了两杯酒放在坟前,拜了三拜后左右坐下,自斟自饮起来。李渔笑道:“怎么?不和我争辩了?”屈大均笑道:“沈姑娘说的对,这是萝卜青菜的事,争来无意。还不如听风观云,对坐饮酒,难得自在逍遥。”“怎么?翁山贤弟过得不自在吗?”李渔问道。屈大均道:“人生在世,唯有两种人可以逍遥自在。一是无牵无挂道无情无义之人,一是,”说着狡黠地一笑,“一是死人。”李渔玩味一番,笑道:“这话有些意思。按翁山贤弟所说,李某此生是不得逍遥了。”屈大均道:“你我如今虽然政见不同,但既为文人,本心自然是同的。谪凡兄落拓不羁,菊花插头地剃了发,当了满清的子民,不过是想换个逍遥自在。我岂不知你自崇祯十二年名落孙山后便一味狂放,学了李太白徐文长之辈,都是那点功名之心割不下闹的?”李渔听了先是一乐,随即哈哈大笑:“知我者,翁山贤弟也!”屈大均也笑道:“并非我知你,文人一心,千古情同。如今你写戏写文,作俚俗之乐,将诗书情怀都寄托在那戏台子上,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你那些戏若能百年千年地演下去,不照样能青史留名?古今状元进士多多少?能留下名姓的,又有几个?谪凡兄如此人生,挺好。”李渔笑叹一声,道:“怎么?你不再瞧不起我,觉得我是个没风骨的人了?”屈大均哈哈大笑:“风骨?到如今我竟不知风骨是什么,只怕自己做了暴虎冯河之辈。”李渔有些惊讶:“翁山兄何出此言?”屈大均道:“这是圣叹兄笑话我的。说起来,圣叹兄与谪凡兄倒是一类人物,洒脱得很,是我太执着了。”李渔于是劝道:“以翁山兄才学,纵不似我以俚俗为乐,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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