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尼子与其音乐理论 (第2/3页)
之味以为不甘也,非以高台厚榭邃宇之居以为不安也;虽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乐也,然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万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为乐非也。(《非乐上》)
道家也是主张非乐的,但他们更进了一步,并不是因为为乐不合实利,而是因为乐根本有害。老百姓们不能享受正好,贵族们尤其不应该享受。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防。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老子》第十二章)
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熏鼻,困惾中颡;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庄子·天地》)
这两派的主张,从社会的意义上来说,都可算是对于贵族享受的反对。但从学理上来说,两家都是主张去情欲的,故尔对于情欲的享受也就同样地反对了。所不同的只是墨家主张强力疾作,道家主张恬淡无为,墨家是蒙着头脑苦干,道家是闭着眼睛空想。
儒家却是不同,他是主张享受的。他不主张去欲,而主张节欲,故尔享受也应该节制。他主张“与民同乐”,贵族既能享受,老百姓也能享受。一种学说的主张,和人的性格教养应该是有关系的。孔子是喜欢音乐的人,他也懂得音乐,自己能够弹琴鼓瑟,击磬唱歌。“子在齐闻《韶》,(学之)三月,不知肉味”(《论语·述而》,《史记·孔子世家》有“学之”二字),你看他学习音乐是怎样的专心。“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八佾》),从美与善两方面来批评作品,你看他是怎样内行。“自卫返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子罕》),他实际上是一位乐理家兼演奏家。真的,孔子是一位多才多艺的人,他自己说过:“吾不试,故艺。”(《子罕》)试者浅尝也,他不肯浅尝,故能够对于艺术有所深造。
《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八佾》)
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泰伯》)
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纵)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八佾》)
以上是《论语》中所见孔子对于音乐的批评。
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述而》)
子于是日哭,则不歌。(《述而》)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曰:“莫(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先进》)
子击磬于卫,有荷篑而过孔子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宪问》)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先进》)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阳货》)
以上是音乐与孔子的日常生活。
但孔子并不是一位“为艺术而艺术”的艺术家,他谈到乐每每要和礼联系起来,而礼乐也不仅是徒重形式。“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阳货》)他所注重的是礼乐的精神。他要用礼乐来内以建立个人的崇高的人格,外以图谋社会的普及的幸福。
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八佾》)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泰伯》)
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先进》)
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宪问》)
以上言礼乐与人格修养。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子路》)
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卫灵公》)
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季氏》)
以上言礼乐与政治建设。
从《论语》里面所摘录出的这些零章断语,尽足以看出孔子对于音乐或艺术的态度,也就是代表着儒家的态度。但他的理论却没有十分展开。把这理论展开了的,在事实上就是公孙尼子的《乐记》。
公孙尼子的所谓“乐”,也依然是相当广泛的。《乐记》中所论到的,除纯粹的音乐之外,也有歌有舞,有干戚羽旄,有缀兆俯仰。但大体上是以音乐为主,比前一两辈人的笼统,是比较更分化了。
他认为乐是抒情的精神活动,是内在的东西。这个道理他不惜反反复复地说,就象以一个母题为中心的回旋曲那样。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
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
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伦理者也。
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文采节奏,声之饰也。
你的感情受了外界的刺激而感动了,你用声音把它形象化出来,那你有怎样的感情便必然有怎样的声音。
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
或者你应该选择适当的乐器或音色来对于你的感情作适当的表达:
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石声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竹声滥(敛),滥以立会,会以聚众。……鼓鼙之声讙,讙以立动,动以进众。
乐有“文采节奏,相应成方”,它的主要的性质是和谐,而它的功能是同化。所以你的声音是怎样的性质,在别人的感情上便可起出怎样的波动,感情被声音的传达而生感染;同时知音的人听见你有怎样的声音也就知道你有怎样的感想。
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是故志微噍杀之音作而民思忧;啴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廉直劲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而民慈爱;流僻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
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
音乐是你内在生活开出来的“花”,你是什么树便开出什么花来,这是丝毫也不能虚假的。
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
音乐是内在生活的花,但其实也是外界生活的反映,因为感情是由于外物而动的。同时也是外界生活的批判,因为感情的发生并不是纯全的被动,而是有主观的能动作用存在。
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这几句十分重要的话值得在这儿加以讨论,据陆德明的《释文》,“治世之音”以下的三句是有三种读法的。第一种是普通的读法,读为“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第二种是“雷读”,是在安字、怨字、哀字下断读。在乐字、怒字、思字下再断读。第三种便是我现在所采取的“崔读”。这三句话被《毛诗·关雎序》所采取,《释文》也举了两种读法,“雷读”是没有的。由上下文考察起来,当以“崔读”为妥当。“治世之音安”是反映,“以乐其政和”是批判。因为世治故音安,其更进一层的原故是由作家喜欢当时的政治和平。其它二句准此解释。这就是所谓“情动于中故形于声”,也就是所谓声音通于政。如照着普通的读法,或雷读,那作者只是受动的死物,如镜如水而已,于理不合。又这几句话亦为《吕氏春秋·适音篇》所采取,而略有更易:“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平也;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也;亡国之音悲,以哀其政险也。凡音声通乎政,而移风平俗者也。”看这第三句的改动,可以证明吕氏门下的学者也同于崔读;因为悲犹哀,读“悲以哀”,则其意犯复。
因此音乐又成为政治的龟鉴。为政的人当倾听民间的音乐,不仅可以知道民间的疾苦,也可以知道政治的良与不良。从这儿便可以生出政治的改革,故所以说:“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礼记·乐记》)
由于知道音乐与政治的关系,故音乐可以成为重要的政治工具。一方面用它去感动人,另一方面须得制作良好的音乐。要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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