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陆 (第3/3页)
楚学院待着的目的之一。接连几天,郑雄一直没有露面,连他的司机小胡也没来过。每次见到万乙,曾本之就想让他请沙璐查一下,属于郑雄的那辆公务车这几天都停在什么地方。曾本之到底没有开口,因为他觉得或许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沙璐帮忙。
终于又到了星期一,高温退了些,也就是从超过四十度,变为三十九度上下。
上午曾本之照例去了办公室,经过横穿东湖路的地下通道时,发现有个女人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曾本之当时没有在意,在“楚弓楚得”室,他花了两个小时才写了一小段文字,也算是一篇文章的提纲,目的是对自己在青铜重器学界安身立命的失蜡法观念进行重新认识。他写这些文字时,不仅手在发抖,心在发抖,连牙齿都在发抖。终于完成后,曾本之忽然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既轻松无比,又空虚无边。
马跃之仍旧没来办公室。老三口在车祸中死去的第二天,郝文章提前从监狱里释放出来的第二天,曾小安和郝文章离开美容院后一去不返的第二天,以及沙璐在九峰山公园门口驾车与某种灵异之物纠缠不清的第二天,省养蜂学会的全体人员就去随州的一家汽车改装厂,考察新款养蜂专用汽车,顺便上大洪山避暑。柳琴自己要去,还叫上了马跃之。
缺少了马跃之,楚学院六楼更显得高处不胜寒。
等到连万乙都不见人影时,曾本之心里不免冒出一丝对郑雄的怀念。
曾本之本来有在“楚弓楚得”室午休的打算,在这种情绪支配下,他决定早点回家。再次经过东湖路下面的地下通道时,曾本之又发现了那个女人。若不是那个女人换了一件连衣裙,曾本之或许会将她忽略过去了。先前去楚学院,曾本之注意到这个女人,很像心目中楚庄王的爱妃许姬,也就是典籍赫然的绝缨之宴上被人暗中拽住手的许姬。像曾本之这样的学界老人,心里总会固执地留存一些古怪念头。千年楚学,美女如云,曾本之独独认为许姬是最美丽的。并非许姬真是奇葩,而是曾本之心里开着一朵奇葩。那个女人第一次出现时,曾本之就觉得她与自己心中的许姬颇为神似。第二次再见面,女人容颜依旧,却换了裙袂,这让曾本之心里迸出一个词:盯梢!
曾本之很想走上前去,当面揭穿那女人的面目,转念之间又有了新想法。他给安静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午后要出门办点事,午餐让安静随便弄一碗冰镇绿豆汤,再加两只红心咸鸭蛋就行。曾本之故意让那个女人听见自己打电话的声音。回到家里,他吃完安静为自己准备的绿豆汤和咸鸭蛋,再出门时,才十二点三十分,正是一天当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没走多远,那女人就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看上去像是很无意地跟在后面。曾本之装着没看见,背着一只旅行包沿着路边的树荫往东湖公园里面走。树荫很浓密,东湖边的风也不算小,抛开持续晴热高温不说,仅仅是普通的夏天正午也会热得够呛。曾本之按照自己的习惯,沿着周一下午行走的线路,不紧不慢地走到东湖边的老鼠尾。不过,他暂时没有到最远端的水线边,而是在先月亭里坐下来。正午时分,烈日当顶,湖边的柳树几乎形不成树荫,除了先月亭,几百米之外的大樟树下也有阴凉。如果要盯梢,离得那么远又如何看得见曾本之在先月亭里干什么呢?曾本之从旅行包里拿出事先备好的冰镇酸梅汤,小口小口地喝起来。那女人果然无法与正午的太阳对着干,只能待在远处的大樟树下。在那里享受荫凉的还有喜爱潮湿的蚊子和蠓虫。不一会儿,就有噼噼啪啪的拍打声传过来,一听就知道那是穿裙子的女人在与数不清的小咬们肉搏。曾本之就像喜欢恶作剧的少年那样偷偷地笑起来。一小时后,远处大樟树下的拍打声还在不停地响着。曾本之有点困,眯着眼睛倚在护栏上睡了一个小时。本来他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他没有做梦,不可能梦见别的东西,之所以提前醒过来,是那个女人在大樟树下与小咬们搏击的声音太大太吵。曾本之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将大号保温杯里的酸梅汤喝了一大口,然后从旅行包里取出一瓶驱蚊花露水和一瓶纯净水,顺着来路走到大樟树下。那女人只顾对付太多的蚊子和蠓虫,猛地发现曾本之时,已经来不及躲开了。或许那女人根本不想躲避,见到曾本之手里的花露水,几乎是抢劫一样扑上来夺过去,动作夸张地倒了半瓶在手臂脸庞和小腿上,疯狂地揉搓起来,嘴里还发出容易引起误解的**声。女人娇嫩的皮肤上,全是蚊子和蠓虫咬出来的红疹,曾本之不免心生恻隐,他将手里的纯净水瓶递过去。女人只顾涂抹花露水,腾不出手来接住矿泉水瓶。曾本之只好按女人的意思,拧开瓶盖,将瓶口送到她的唇边。
女人喝了几口水,身上的痒痒大概也好了一些,便开始指责曾本之:“你也是做外公的人,七十多岁了,这么热的天气,不在有空调的屋里待着,一个人跑到这鬼地方,是想遇艳还是想成仙?”
曾本之轻轻一笑:“看你模样还周正,一个人跟着我这老头子干什么?我晓得你不是警察,要是执行公务的警察,你早就找借口将我撵走了。你也不是私人侦探,老板给的钱不足以让你来冒这被小咬们毁容的危险。只有一样东西能让女人如此执著,那就是情!恕我冒昧直言,请你回去告诉郑雄,对女人不能只是利用,更要宠爱和呵护!”
女人瞪着曾本之,好久才回答:“这件事与郑雄无关。是我自己心血来潮,趁郑雄这些时不在家,想弄清楚你和他,这些时神神秘秘地到底在干什么。”
曾本之同样将女人看了好久才说:“你晓得我是干什么的?”
女人说:“当然,你是郑雄的恩师,是研究青铜重器的权威。”
曾本之说:“你这么辛苦跟着我,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
女人想了想说:“本来只是想暗中助郑雄一臂之力。这些时我天天跟着您,觉得您是个好老师。所以,我很想请您同曾小安说说,既然将郑雄撵出家门,就早点将有名无实的婚姻做一个了结。”
曾本之叫了一声:“你都跟踪我好几天了?”
女人说:“郑雄好几天不见人,我又没有太多的事,闲也闲着,就在这一带闲逛。”
曾本之停了一会儿才回应:“小安一向听我的话,你的请求,我可以替她答应。但是,我也有个要求,郑雄在干什么,我也不晓得。如果你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关于曾侯乙尊盘的消息,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女人说:“我这就告诉您,老省长好像在催郑雄,年底以前一定要尽快将曾侯乙尊盘仿制出来。还说,这关系到政治上的大局面。”
曾本之点点头:“我怎么称呼你?”
女人说:“我叫许姬,您就叫我小许吧!”
曾本之以为听错了:“许姬?你真的是楚庄王绝缨之宴上的那个许姬?”
女人害羞地说:“郑雄也这么问过我。他还说您认为楚学千年,最美的女人不是西施,而是许姬。他是听了您的话才喜欢许姬的。”
曾本之愣住了。待清醒后,他让这个叫许姬的女人离开老鼠尾。
许姬走了几步,又转身走近曾本之。
周围没有任何人,许姬仍然用极低的声音告诉曾本之,老省长和那个叫熊达世的“熊大师”,都在寻找郝文章,悄悄地找了几天没有结果,从昨天起,开始半公半私地动用公安警力,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郝文章。用不着曾本之问其中缘故,许姬主动解释说,他们认为郝文章与老三口在同一囚室待了多年,肯定对老三口有相当了解,甚至有可能知道某些重要秘密。
曾本之谢过之后,再次请许姬离开老鼠尾。
望着许姬的背影,曾本之又发起呆来。直到时间接近下午四点,曾本之才彻底清醒过来。端坐在先月亭里的曾本之,记不起自己如何离开大樟树,如何回到先月亭的,满脑子里只有郑雄的情人许姬和楚庄王的爱妃许姬。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头绪,曾本之只好认为,这是自己与楚学的某种天赐缘分。他忽然放下心来,相信发生在眼前这些神乎其神的事情,既是自己的责任,又是自己的机会,楚魂在上,只要按照天理良心去做,其结局万一算不上是美妙,只要称心如意就行。
也叫许姬的女人离开后,老鼠尾一带就只有曾本之一个人。
曾本之希望在四点到四点三十分之间出现的邮递员一直没有出现。因为太想知道还有没有第三封用甲骨文写给他的信,更想知道若有第三封用甲骨文写的信,其内容会是什么,是如前两封信那样,只写四字暗语,还是变成长篇大论,直接说明某件事情?
天边有些黄昏的迹象,地面温度仍旧居高不下。
下午五点,老鼠尾仍旧没有第二个人,抬眼望去,同样见不到第二个人,只有隔着宽阔水面的遥远南岸上,有些黑蚂蚁一样的细小东西在蠕动。
曾本之预感到的第三封甲骨文书信没有出现,他不得不忧虑事情有些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