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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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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捌 (第2/3页)

能是万乙与沙璐配合着弄出来的。

    曾本之忽然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那是自己与安静这辈子最后一次欢爱,歇下之后,安静突然问他,有没有发现曾小安与郑雄之间的不对劲的事。安静说,她一直怀疑这两个人是假扮夫妻,就像做过地下工作的男女共产党员那样,结婚几年,他们睡觉的夫妻房里静得像古庙,除了吵架,从未听过那种夫妻恩爱的声音。曾本之没说什么,安静随后又将自己说服了,她说,如果没有夫妻恩爱,未必小宝贝楚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楚学院大楼是一九八〇年代初期建成的,从启用之日开始,曾本之待在六楼的“楚弓楚得”室,那些人称一言九鼎的关于青铜重器的学问,都是在这间屋子里完成的。或许以前精力好时注意力能够高度集中听不见其他动静。如今精力大幅衰退,注意力无法高度集中了,反而容易受到外来事物的干扰。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这一代学者人人都有些古板,不习惯在办公室抱着美人做学问。几十年来,这仅有的一次发现对曾本之的影响不过是一笑了之。

    几起几伏之后,隔壁那些激动人心的声音终于平息下来。

    时间不长就听见沙璐说:“你不起来送送我?”

    接下来果然是由万乙回答:“昨晚通宵失眠,我想补一会儿觉,下午才有精力帮曾老师他们做事。”

    沙璐又说:“我就怕你有心理负担,上午才请假来陪你的。是不是因为我是离过婚的,让你觉得吃亏了?”

    万乙说:“你说哪里的话,我还怕你像以往那样瞧不起人!我是在想曾侯乙尊盘的问题。那天你打电话说已经离婚时我就想好这次绝不放过你,等我将曾老师说的那些话想明白,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我就去你家求婚。昨天到今天,我们做了那么多爱,如果你怀孕了,到时候能奉子成婚更好!”

    沙璐说:“说你是万博士,你还真是万博士,都想得这么远了,那我也要想想我们的事。过几天我就拉上爸爸妈妈到你们这一带来看房,看中了就下单,免得赶不上你的求婚速度。以前他们总说东湖这边的风景好,却又嫌这边一个亲戚没有。现在好了,攀上你这个博士女婿,他们就没有理由不在东湖边上买房了。”

    万乙说:“不要给家里添麻烦!”

    沙璐说:“我这是罚他们的款,谁让他们当初逼着我嫁给那个鼻屎处长!”

    万乙笑了笑说:“你倒是好学习,昨天将楚学院骂人的话告诉你,今天就用上了。”

    沙璐说:“这是楚学院的暗语,不学不行呀!”

    曾本之差点笑出声来,强忍之际,墙那边的恋人又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再听。终于,隔壁那门不轻不重地响了一下,这以后整个六楼才真正安静下来。

    前后只有二十分钟,曾本之就睡醒了。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他还用了十分钟来做一个梦。在曾本之的梦里,沙璐与那个鼻屎处长前夫生了一个儿子,却被发现血型对不上,原来孩子的父亲是万乙,于是沙璐只好先离婚,重新嫁给万乙。大白天里能将梦做得如此有逻辑性,实在让那些天天夜里都要来一场的乱七八糟的美梦或者噩梦的人汗颜。

    曾本之出门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再去敲马跃之的门,见门上挂着的一块成语门牌,终于将先前被沙璐的话逗乐了,但没有释放的笑声笑了出来。马跃之开门时,他已笑成一团,还不停地用手拍打着门上的那块成语门牌。

    一九八〇年代初期这座大楼落成时,为了显示与众不同,也不知是谁最先提议,大家一致同意,所有办公室一律不编号码,而用带楚字的成语制成门牌挂在各自门上。六楼最南边只用做曾侯乙尊盘年检的房间为“楚璧隋珍”,紧接着是万乙现在使用的“楚乙越凫”,然后就是曾本之的“楚弓楚得”,再往北去的就是马跃之的“楚才晋用”。马跃之觉得曾本之的笑来得太奇怪了,这块门牌挂了三十年,对于这块门牌除了说怀才不遇总想跳槽从没有别的议论。真正让后来人痴笑的一向是六楼最北边会议室的门牌“楚馆秦楼”和二楼书记办公室的门牌“楚囚对泣”。

    曾本之将刚才做的梦说过后,马跃之更加不以为然,他觉得曾本之的心智出了问题:妻子怀孕分娩,孩子的父亲却不是妻子的丈夫,用“楚才晋用”来形容这种风月之事,实在是对从殷商周到春秋战国用千百年时间凝成的以成语为点睛之笔的高古文化的大不敬。

    当年分配门牌时,郝嘉、曾本之和马跃之,包括当时还在做研究的更老一些的前辈,将自己能想到和找到的关于“楚”的成语全写在黑板上,让大家自由挑选。曾本之和马跃之相对低调,便选了“楚弓楚得”和“楚才晋用”,为人一向高调的郝嘉则当仁不让地选了“楚璧隋珍”,其他像“楚云湘雨”、“楚歌四面”、“楚水吴山”、“众楚一齐”、“楚乙越凫”、“织楚成门”等很快也各有其主,等到连“楚楚可人”、“楚腰纤细”和“楚珠秦女”都被人选走后,与“楚”有关的成语就剩下“楚天云雨”、“楚馆秦楼”、“朝秦暮楚”和“楚囚对泣”,等待挑选的也只剩下书记办公室和会议室。本来书记是想表现自己的礼让,这时才发现留给自己的是一个大难题。因为会议室是公用,经过举手表决,在一片哄笑声中选用了意指妓院的“楚馆秦楼”。排队排在最后的书记实际上没得选了,因为他绝对不能选意指男女欢爱的“楚天云雨”,剩下来的只有“朝秦暮楚”和“楚囚对泣”,相对而言“朝秦暮楚”似乎更好一些。所有人都要书记选“朝秦暮楚”,偏偏郝嘉站出来鼓动书记选“楚囚对泣”。郝嘉还讲出这句成语出处的原文是:“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用现代汉语解释就是说:“应当共同合力效忠朝廷,最终光复祖国,怎么可以相对哭泣如同亡国奴一样?”

    提起旧事,二人好一阵唏嘘。

    那时候,大家多么齐心协力,脑子里也干净,思想活跃,感情浪漫,即便是“楚天云雨”、“楚囚对泣”这类成语的灵活使用,方方面面都很开明。新楼投入使用的那两年,省部级以上直到副总理的官员前后来了几十人,没有谁说过不妥,有几个人还说,像“楚囚对泣”这种成语,不用不知道,用了才知道它的好。也有人说,成语不能像青铜重器摆在博物馆仅供参观,一定要想方设法加以运用。不像现在,越俗越脏的字词,使用率越高。其他需要用脑子想一想的雅一点词语,一般场合里很难见到有人使用。只要听到有人说话,肯定会铺天盖地将肮脏往心里涌,往脑子里涌,往血管里涌,甚至还想往骨头里钻。放到现在,谁敢像郝嘉那样将“楚璧隋珍”挂在自己的门上,万幸没有被人当面挖苦嘲讽死,也肯定会在背后遭人万箭穿心。

    曾本之没料到如此旧话新说,是马跃之为他布下的语言陷阱。

    等到曾本之将那个梦忘得干干净净时,马跃之突然杀个回马枪:“本之兄,以你的为人向来不会对鸡鸣狗盗的事情感兴趣。夜有所梦,必是日有所思,你到底是怎么了,是鬼迷心窍还是老年痴呆?那些话由我来说还勉强过得去,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不成体统了!你将胳肢窝抬起来,让我看看里面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见曾本之怔怔地望着自己,马跃之继续说:“你不要掩饰了,你只会欲盖弥彰,想瞒天过海还得好好跟着女婿郑雄学一学。我从昨晚等到现在,有话你请讲,有歌你请唱!”

    曾本之终于开口说:“我收到第二封信了!”

    马跃之说:“昨天下午吗?”

    曾本之说:“是的。当时万乙也在场。”

    马跃之说:“好准确呀。我还以为像曾侯乙尊盘那样,人世间独此一份。没想到还真有人给你写第二封信。”

    马跃之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取出一张信笺,那种感觉与曾本之给他看过的第一封信所留下的记忆完全相同:宣纸旧得发黄,却有着罕有的异香。

    与第一封信相比,马跃之对第二封的好奇心,比先前增加了好几倍。如此强烈的好奇心,足以支持他用发现高古丝绸的热情与精细,来看透这张薄薄的信笺里隐藏着二十年来,从生到死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马跃之明白,曾本之找上他,除了彼此之间的信任之外,也是因为整个楚学院,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分析研究这甲骨文书信。

    用泾县宣纸制作的信笺,经历至少二十年岁月之后,其质地有了奇妙变化,手指触摸页面,如同轻风吹过丝绸,勾起一种柔到骨子里的情绪。还有那墨迹,浸在纸面上的完整笔画尚无特别之处,异乎寻常的是漆黑墨迹与洁净纸面相交相斥的那些边缘,浅眼一看如婴儿秀目,白无瑕,黑也无瑕,且因白处洁白,幻化出黑处甚至比白处还要清明的感受。如果看得深了,又会发现黑与白的交会,恰如少妇那若即若离的妩媚,因为墨迹漫渗自然产生的柔美墨线,仿佛是由那数不清的多情媚眼串联而成。最后是那印章,篆刻名家用刻好的印章在纸上打一方印通常得一个早上,写有甲骨文的信笺上的这方印,不可能是用了一个早上才打上来的。然而,那上面的“郝嘉”二字,任何刀法改变所导致的细微变化,都能清晰地表现出来。究其原因除了纸是老宣纸,那印泥一定是十倍于老宣纸年头的老印泥。在老印泥里朱砂已不是珍贵原料,那些体现篆刻刀法的细细密密的灿烂微点,平铺处如星斗满天,到了边缘又似一河两岸,能够形成这种特殊效果的是那些在多少年前就拌进老印泥中的黄金粉末。

    楚学院古丝绸、古漆器研究方向最高权威,并客串研究古代印刷的马跃之,将用甲骨文写的第二封信看了半天后,又要求再看看用甲骨文写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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