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拾柒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进书架
    拾柒 (第3/3页)

意问他,是不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女儿长得像个丑八怪。曾本之只好说实话,他是不想让她有意无意地卷到一些令人烦心的事情上来,这八年她过得本来就很烦心,万一遇上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大麻烦了。

    见曾小安还不想走,曾本之就说:“你不想去省养蜂学会了?”

    曾小安说:“我又不养蜂,去那里干吗?”

    曾本之说:“去看看柳琴呀,你不想去和柳琴商量什么事?”

    嘟着嘴的曾小安开着香槟色越野车绝尘而去,临走时她丢下一句话:“我看你是怕老妈真的辞职,不当你的老婆了!”

    等候万乙他们时,曾本之收到一条短信,是万乙发来的:“曾老师,您离开之后我们才知道,沙璐的叔叔刚刚买下一只青铜镜,是真是伪我不敢断言。沙局长说,这只铜镜与那只三山纹镜是天作之合,是某种天赐与暗示。实际上他是花了十万元买下来的,对外只说是一万元。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是沙璐哀求着让我请求你,就按照沙海的思路对付一次。”曾本之收起手机,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时间不长,沙璐的红色轿车就开过来了。见曾本之一下子走了这么远,他们说什么也不相信。曾本之也不想多解释,拉开车门在后排坐下来,说了几句客气话,便直接进入主题。同样坐在后排的沙海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青铜镜,请曾本之帮忙看看。

    曾本之上下看了两眼,甚至没有用手摸一下便说:“沙局长是此中行家里手,想必也知道规矩。青铜鉴定虽然只是看几眼的事,也是有价的。就说三山纹镜,如果没有十万红包,别人是不会做如此确定之说。所以,我想与沙局长做个交换,我不要钱也不要物,只要沙局长再告诉我一些关于老三口的事。”

    见沙海一个劲地摇头,曾本之接着说:“沙璐也是有过婚史的,我就不拐弯了。昨天下午,华姐来你的私人博物馆,是不是与老三口秘密见面,还在你那屋里**了?你可能还不晓得,我可是看见女人用过的东西了。她来送楚鼎给你,又将自己的内裤丢在你屋里,除了她一直等待的丈夫,想必不会有第二个男人让她如此。”

    沙海终于讪笑了一下:“曾教授说的极是。这些年我没做任何渎职的事,更没有贪污受贿,就是利用职权,将老三口带到家里来看看自己收藏的青铜古董,顺便让他们夫妻见上一面。以往几次我都寸步不离。昨天下午,我让老三口来看三山纹镜。华姐进屋时,我正好有个重要电话要接,也就出门五分钟,没想到他们将时间抓得这么紧,动作这么快!”

    曾本之表示能理解沙海对青铜重器的痴迷,同时也希望沙海的这种痴迷能为青铜重器研究做点实在的贡献。在曾本之的苦苦追逼之下,沙海脸带苦色地表示,平时老三口只在青铜工艺品车间干些技术活,活一干完,便回到自己的囚室里不出来,像个傻瓜一样,盯着房顶发呆。曾本之便提醒他,老三口如此这般,更是有事,他一定是怕时间长了自己的记忆力减退,在那里重复背诵某些关键的东西,譬如密码暗号等。沙海想了想,还是想不起什么特别的。

    僵持一阵儿,沙海总算想起一件事来:“前几天,有个电话通知,说是老省长第二天要来监狱视察,事到临头老省长没有来,说是有事改期以后再安排。但是那一天,临时又有通知,这次倒是说得很清楚,人家来是专门探视老三口的。哪想到我们刚通知老三口,他突然叫肚子疼,倒在地上死活不肯出囚室一步,实在没办法只好由他去。”

    曾本之说:“第二天,他却答应见我——是不是?”

    沙海说:“是这样的。”

    从表情上看,曾本之似乎觉得交换条件还不错。只见他拿起沙海手中的青铜镜,指指点点地说:“这叫水波纹镜。沙局长是受了吉祥之意的诱惑,以为自己有了一枚三山纹镜,再配上一枚水波纹镜,既得山,又得水,是为大吉之兆。古典青铜多为王侯将相之物,实在是太容易使人心生杂念了。收藏青铜作为爱好,就得一心一意,如果还有此外之想法,就会利令智昏,上别人的当,吃别人的亏。我说这话,其实是过来人的切身体会。实话对你说吧,这东西只配放在地上做垫脚石。”

    沙海一脸疑惑地说:“您刚才不是说了,楚国灭亡之前的青铜没有用失蜡法铸造的。您看看这几处明显的范铸痕迹,您老可是说过,有此范缝的青铜,一定是楚国灭亡之前的。”

    曾本之说:“这就是人的狡猾之处了。一般人只想到用失蜡法仿制青铜比较方便,也容易出效果,却不去想,也有人辛辛苦苦地操持范铸方法,如此才能欺骗有较高青铜修养的人,赚更多的钱。我把话说在前面,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听说某人手里有一枚山形纹镜。你想要时,人家出价肯定与你买的这枚水波纹镜差不多。只要你一出手,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问题出在水波纹镜的水波上。对三山纹镜的肯定是先前有过它的图案。水波纹镜也有图案,只可惜图案明指这种形状的青铜镜,出现在汉代以后。而汉代以后青铜器制造普遍采用没有范缝的失蜡法。所以,这只水波纹镜是将人的脑袋和屁股放反了位置。”

    沙海正在有些将信将疑,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徐东古玩市场的一个小老板刚收到一只山字纹镜,问沙海有没有兴趣看看货。

    沙海将短信给曾本之看过。曾本之让他回复说,自己收藏了一只水波纹镜,如能配成“山水无上”当然最好,只是又发现一只楚鼎,上面的铭文正好有自己的名字,这样的缘分自然不能错过,所以想将水波纹镜转让出去,也请对方帮忙与有兴趣的买家沟通一下。对方很快回复一个“好”字。

    将这事处理完毕,曾本之才说明其中道理:作伪之人断断不会批量制造,那样容易露出马脚。正如陷阱不能多挖,挖多了就会被人发现,就没有人上当了。像这类凤求凰的器物,更是只可做一对。因为收藏者是将凤求凰的故事不断讲给人听的。一传十,十传百,如果凤求凰的东西多了,难免不引起别人怀疑。如今沙海这只“凤”不想求“凰”了,手里还拿着“凰”的人就会先将他的“凰”卖出去,回头再引诱这只“凰”来求沙海手里的“凤”。所以,沙海剩下来只需要守株待兔,等下一个买家找上门来,将这枚现代版的水波纹镜出手就行。

    沙海从心里感激不已,但也觉得疑惑,为什么事情巧合得如此厉害。曾本之告诉他,做这种骗局的人,是从买家对“凤”的态度来决定“凰”的出手时间。不过这一次,对方发生了错觉,不知道沙海的兴奋是那枚三山纹镜诱发的,就想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彻底拿下沙海。反过来,如果沙海当时表情平淡从容,接下来“凰”的出现就会是漫长的三年或者五年。恍然大悟的沙海不由感叹,如果曾本之也来做倒卖青铜器物的事,只怕大部分文物市场都得关门。

    曾本之摇摇头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这就像对蟠虺的看法,有人说是小龙,有人却要说成是蛇。龙蛇虽然同属同科,却非同类。”

    说话之间,沙璐早已将红色轿车掉过头来,回到沙海家的楼下。

    沙海心怀感激地下了车,正在招手时,曾本之突然问他先前得到的那只三山纹镜:“真的是你在徐东文物市场里淘到的吗?”

    沙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曾本之又问:“卖三山纹镜的人有什么特征?”

    沙海想了想说:“听他说话的口音,像黄州一带的人。”

    曾本之马上想到,郝嘉死后的第二年冬天,黄州城外修公路时,虽然刻意绕过禹王城遗址,施工时还是挖出几座楚墓。曾本之闻讯赶去时,已有出土的青铜器物遭人哄抢。这三山纹镜可能就是没有追回的那些文物中的一件。曾本之觉得沙海的判断很对:“应当是这样!黄州一带的出土文物,如果没有彻底清洗,闻起来会有一种酸味!”曾本之要沙海好好珍惜,这也许是他与青铜重器最重要的缘分了。

    往回走的路上看上去没有别的事情,但在曾本之心里,先前还模糊的许多事情,似乎有了眉目。曾本之甚至大胆推测,老三口之所以突然愿意见自己,并且还说自己来得太迟了,其背后的原因,或许是老三口不愿见的那个探视者,让老三口预感到某种东西,而不得不将自己当成围魏救赵的最后手段。

    也是因为车内气氛有些沉闷,只顾开车的沙璐便找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她问曾本之会不会开车。听说曾本之不会开车,沙璐就大呼小叫起来,一连三次问万乙,前些时,他拿自己的导师说事,火烧眉毛一样非要查导师坐驾的违法停车记录,到底是在给谁帮忙?

    即便是如此尖锐的问题,也没有让万乙从沉思中分心出来。

    沙璐的红色轿车从省博物馆门前右转进入黄鹂路东段,很快就到曾家楼下,眼看曾本之要下车了,万乙突然抬起头来问:“曾老师,你刚才是不是两次对沙璐的叔叔说,汉代以前青铜铸造工艺中没有失蜡法?”

    沙璐抢先说:“这种事何必再问曾老师,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经过一阵小小的沉默之后,曾本之才一字一顿地回答:“是的。我说过这话。”

    万乙小声地提了一个要求:“曾老师,你能重复一遍吗?”

    曾本之面无表情地说:“青铜时代中国的铸造工艺中没有失蜡法!”

    听闻此言,万乙张得大大的嘴巴,许久无法合拢。

    正巧曾小安从自家楼内出来,像一朵玫瑰那样笑着走向曾本之。万乙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让沙璐十分不满,她以为万乙是被曾小安的气韵迷住了,正想着要惩罚万乙,没想到曾小安走近来,对着他们说谢谢时,万乙依旧麻木得没什么任何反应。沙璐反而替曾小安生气了,大声数落万乙,像是中了邪,几个小时了,连一句正经话也说不了。

    曾本之不管沙璐说些什么,将手伸出去,由曾小安牵着一步一步地走开了。

    剩下两个人时,沙璐小声问万乙,要不要到东湖边坐坐。万乙先往左边晃了晃头,隔几分钟又往右边晃了晃头。虽然没有明确的意思。沙璐还是将车开到沿湖大道边的树林里。两个人在前排各自的座位上端坐了好久。湖水拍打堤岸的声音,就像直接拍打在车窗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停在树林里的其他车辆全部开走了,只留下碧水连天的东湖和几乎抵达车前轮的水线陪着他俩。不一定是沙璐说的,也可能是万乙开了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打开前车门,又打开后车门,在后排座上坐稳后,相邻的两只手便开始缓慢得如同蜗牛那样一丝一丝地接近。经过漫长的移动,有两个指尖终于碰到一起后,接下来的动作开始变得异乎寻常地猛烈。一方有力的怀抱突然刚劲地张开了,另一方妩媚的身子忽然水一样瘫软下来。没有人说爱,也没有说爱你。那朵情欲之花说开就开,一旦开始绽放,便将最后一根花蕊彻底舒展到高亢的激情和沸腾的血液中。许久之后,万乙终于学会将自己的脸颊埋在那香得醉人的两乳之间。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低声抽泣起来。既像春天的第一缕南风,又像秋天的头一场北风,只要开始了,便会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那丰盈得如同东湖一样的泪水很快就将沙璐的胸脯全部淹没。沙璐以为万乙在为当年同学时自己对他的拒绝而伤心,多一丝愧疚化成多一份的温柔,也许是一个片刻,也许是两个片刻,这温柔迅速将万乙的身子重新激活。

    在新的激烈即将爆发之际,万乙突然大叫一声:“要出大事了!”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