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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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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第3/3页)



    他心里还是充满了矛盾。

    他还是觉得妹妹一直在和他相依为命。

    可是,他又想真正摆脱妹妹的阴影,这样活着,太难熬。

    那是个雾霾浓重的日子。一大早,他就溜出了家门,在小区里溜达来溜达去。最后,他在小区假山边的一小片香樟树林子里停下了脚步。他数了数,这里有十多棵香樟树,香樟树枝繁叶茂,钻进去看不到天,这里面的空气也仿佛清新了许多,雾霾天里淡淡的焦煳味好像也消失了。朱阿牛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他踩了踩树下的草地,觉得松软。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夜深了,朱阿牛拿着一把小铁锹,悄悄地来到了香樟树林子里。在靠里面的一棵香樟树下,朱阿牛开始挖坑。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为了不让人听到树林子里有大的响动。小区里的保安有时会打着手电巡逻,也有个别住户,半夜三更睡不着出来遛弯儿的。他做的事情,不能被人发现。风有时大,有时小,风大的时候,哗哗的声音可以掩盖住他用力挖坑的声音;风小时,就是轻轻地挖土,他也觉得声响隐藏不住。朱阿牛提心吊胆,挖一会儿就会停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树林子外面,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探头探脑,确定没有人后,才回到树林子里去。

    他挖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坑。

    风越刮越猛,呜呜地低吼,树的枝桠疯狂舞动,枯叶纷纷飘落。香樟树一年到头都有新叶长出,有枯叶飘落,不过,在严寒的冬天,新叶长得异常缓慢,无论如何,香樟树的绿叶还是浓密的。在呜咽的凛风之中,朱阿牛回到了家里。

    他找出了钥匙,站在妹妹卧房门前,两腿微微发抖。

    站了一会儿,他还是打开了房间门。推开门时,一股阴气扑面而来。

    朱阿牛浑身颤抖,仿佛有个声音对他说:“朱阿牛,别怕,将你妹妹的骨灰盒埋了,你就轻松了,一切都过去了。”

    朱阿牛壮着胆子走进去,抱起梳妆台上的骨灰盒,逃出了妹妹的卧房,溜出家门,他下了电梯,一路心惊胆战,鬼鬼祟祟地来到了树林子里。他将骨灰盒放进了坑里,颤抖地说:“阿芳,你入土为安吧。我会经常来看你的,等哥有钱了,再给你买块好的墓地安葬。”

    风还在呜咽。

    朱阿牛填土时,每埋下一铲土,都会听到一声惨叫,那是妹妹朱阿芳的惨叫,他仿佛在将妹妹活埋。每一声惨叫,都像一把刀子,扎在朱阿牛的心上,朱阿牛忍受着内心的疼痛,埋好了妹妹的骨灰盒。他将草皮贴好,在草皮上面铺上了枯叶,伪装成没有动过土的样子。

    然后,他就拿着小铁锹,逃离了香樟树林子。

    回到家里,安静下来,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朱阿牛脱光衣服,走进盥洗室,好好地冲了个热水澡。他的身体在热水中温暖起来,朱阿牛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觉得又活过来了。洗完热水澡,他心无旁骛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那一夜,他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他去香樟树林子里看了看,埋妹妹骨灰盒的地方没有被人动过,他心里有了些安慰。妹妹在此安息,也是不错的,他这样想。突然一阵冷风吹来,他打了个寒战,赶紧离开了树林子。

    出了树林子,碰到一个遛狗的年轻女人,年轻女人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香水味。他皱了皱眉头,朱阿芳不喜欢香水,她要是闻到如此浓烈的香水味,会不会从骨灰盒里爬出来?这个古怪的想法折磨着朱阿牛,走出了一段路,他又折了回来。

    年轻女人的狗是条黄色的拉布拉多犬。

    拉布拉多犬跑进了树林子,东闻闻,西嗅嗅,像在寻找着什么。年轻女人跟在它后面,也走进了树林子里。朱阿牛站在树林子外面,提心吊胆地看着年轻女人和拉布拉多犬。

    拉布拉多犬竟然来到了埋骨灰盒的那棵香樟树下。

    年轻女人在对狗说着什么,声音很小,朱阿牛听不清楚。

    拉布拉多犬在铺满落叶的草地上用爪子刨了刨落叶,朱阿牛的心蹦到嗓子眼上,心跳加快,呼吸也急促起来。是不是拉布拉多犬发现了埋在泥土里的骨灰盒?他想冲进去赶走那条狗,但他移动不了脚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拉布拉多犬没有继续刨下去,接着,它翘起一条后腿,在那棵香樟树下撒了一泡尿。尿水渗进了泥土,不知道会不会淹到骨灰盒。不一会儿,年轻女人和狗走了出来,离开了树林子。

    年轻女人发现了朱阿牛,朝他瞥来怪异的一眼。

    朱阿牛慌乱地躲开她的目光。

    年轻女人和狗离开后,朱阿牛又进入了树林子里,树林子里还漂浮着年轻女人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还有狗的尿骚味。朱阿牛站在埋骨灰盒的地方,轻轻地说:“阿芳,委屈你了。”

    又一阵冷风刮过来,朱阿牛又打了个寒战,然后匆匆离开。这一天,朱阿牛都心神不宁,担心年轻女人还会带着她的拉布拉多犬进入树林子,狗还会在那里撒尿,年轻女人的香水味还会在那里漂浮。他想,如果那样,妹妹会不得安宁的。

    那种焦虑和担心一直持续到夜里。

    夜色降临之后,孤独潮水般将他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孤独中,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住了手脚,内心在挣扎,身体却无法动弹,他也懒得去开灯。黑暗中,朱阿牛努力睁大眼睛,企图看清黑暗中的一切。他和黑暗融为一体,他也是黑暗的一部分,他的肉体和心灵都是黑暗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麻木的朱阿牛突然听到了响动。

    是朱阿芳卧房里传来的响动。

    她的骨灰盒都不在了,怎么会有响动?朱阿牛的心抽紧了。

    接着,他听到了哭声。那是谁的哭声?朱阿芳是个坚忍的女子,只有父亲去世时她哭过,后来就很少哭泣。哭声是从她卧房里传出来的,十分凄凉。朱阿牛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着哭声。是妹妹在哭,是她的哭声,朱阿牛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他想站起来,进入她的卧房,安慰她,可是他无法动弹。他也流下了泪水,内心被妹妹的哭声无情地折磨着,有一万支利箭射进他的心脏,他的心破碎了,血在飞溅。妹妹一定是因为骨灰盒被埋而伤心了,她一定是不忍心离开他,朱阿牛痛苦而内疚,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朱阿牛十分矛盾。

    他想,我也不想将你的骨灰盒埋在树林子里,也不想离开你,妹妹,可是,可是我自己也要活呀,你也不会想让我一生都活在你的阴影中,郁郁寡欢,直到死去吧?

    尽管如此,朱阿牛还是心疼妹妹。最终,他还是悄悄地拿着小铁锹,溜出了家门,来到了树林子里,挖出了妹妹的骨灰盒。他将骨灰盒擦拭干净,重新放回她房间的梳妆台上后,朱阿牛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颗心才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从那以后,他没有再听到妹妹的哭泣。

    ……

    朱阿牛叹了口气,走出了妹妹的房间,重新锁上房门。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杨水妮的信息。

    朱阿牛试图拨通她的电话,她的手机还是处于关机状态。他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充满牵挂?她是不是正独自走在黑暗无人的旷野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全身,她在冷雨之中哭泣,颤抖?她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朱阿牛也需要温暖的拥抱,在这个寒冷的雨夜里,他和她,都是孤独无助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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