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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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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第2/3页)

就让我进去吧,送爸爸上路,求求你们了。”

    朱阿牛不想看到舅舅在焚化炉里烧成灰的情景,但表妹铁了心要进去,他也只好央求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见他们情真意切,破例答应了他们。他们看着舅舅的尸体被推进了焚化炉,那个面无表情,脸色有点阴郁的殡葬工人按下电门,舅舅的尸体就燃起了大火。朱阿牛浑身颤抖,闭上了眼睛。他不希望看到这一幕,是因为母亲,母亲在火中哀号的情景刺痛着他的心。顾珊珊却平静了,她不动声色地看着父亲的尸体渐渐地变成灰。

    火化完了之后,顾珊珊将父亲的骨灰一点一点地装进了骨灰盒。

    她的脸色还是那么平静,眼睛里也没有了泪水。

    顾珊珊抱着父亲的骨灰盒走出火葬场时,天上飘起了小雨。

    她对朱阿牛说:“表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朱阿牛说:“你也是。”

    豆腐宴很热闹,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人们笑着谈论着与舅舅死亡无关的话题。舅妈没有参加,顾珊珊的丈夫也没有参加,他在家里陪着心里惦念着那八万块钱的舅妈。舅妈打了好几次电话给朱阿牛,要他去追钱,而一句话都没有问及舅舅火化的情况。朱阿牛觉得悲哀,他将此事告诉了表妹,顾珊珊让他不要理会。

    豆腐饭好不容易结束了,朱阿牛送顾珊珊回家。到了家门口,朱阿牛说:“珊珊,我就不进去了,你回去好好陪你妈,告诉她,钱的事情我会去要的,让她保重身体。”顾珊珊知道他不想面对母亲,也十分体谅表哥,叹了口气说:“表哥,那你早点回去吧,好好休息。钱的事情你也不要为难,顺其自然吧,这些日子,麻烦你了,要不是你,我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真的很感谢你。”

    朱阿牛说:“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看着表妹走进家门后,才默默地离开。

    雨越下越大了,朱阿牛在雨中走着,不一会儿,衣服就被雨水打湿了。他感觉越来越冷,手脚都要僵硬,但心里还是期待一场温暖的大雪。实在走不动了,他才来到公共汽车停靠站,等来了一辆开往他家方向的公共汽车。

    回到家里,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冲了一个热水澡之后,身体才有了一些暖意。他打开手机,还是没有看到杨水妮的信息。

    朱阿牛对杨水妮有了一种牵挂和担心。

    她的手机还是处于关机状态,这让朱阿牛十分不安和难过。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雨丝,心里想着远方那个眼泪汪汪的姑娘。那天晚上,要不是白谣的事情,他会和杨水妮对话,那样,也许就不会和她断了联系。这样凄风冷雨的寒夜,孤独的人没有安慰。此时,杨水妮是不是躲在阴冷的房子里哭泣呢?抱着与她相依为命的塑料骷髅头,泪水滴落在骷髅头上,无声无息。她被黑暗包裹,内心挣扎、呐喊,没有人能听得见,也不会有人在乎她暗夜中的泪水和痛苦。朱阿牛望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心生凄凉,每一个亮着的窗口,都让他羡慕。那是别人的家,别人的温暖,和他无关。如果妹妹朱阿芳不死,也许他也有了个温暖的家,他也不会落到连自己都厌恶的地步。

    朱阿牛走到妹妹的卧室前,推了推,门是锁着的。

    他轻声说:“阿芳,开门,哥想和你说话。”

    房间里面没有回应。

    他想朱阿芳会打开门,走出来,大大咧咧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有什么话快说,没看我忙嘛。”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朱阿芳不会打开这扇紧锁的门了。可是,朱阿牛觉得她还在房间里,一直都在。他有了进入这个房间的冲动,于是,他找出了开门的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幽暗,冰冷。

    朱阿芳是不是站在某个角落里,用莫测的目光看着他。朱阿牛心里有些顾忌,踏进房间一步后停住了,害怕听到妹妹恼怒的喊叫:“别进我的房间——”朱阿牛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喊叫没有发出来。他打开了房间里的灯,那是一盏花朵般的吊灯,灯光是暖色的,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朱阿芳的房间保留了她生前的样子。床上铺展开来的印花被面蒙上了一层灰尘,朱阿牛轻微地喘气,生怕惊动了被面上的灰尘。其实,房间里所有的物件上都蒙上了灰尘,立柜、书桌、梳妆台、书桌上的电脑以及还挂在衣帽钩上的风衣等等,只要遇到响动,灰尘就会被惊醒,在房间里弥漫,像一场雾霾。

    朱阿牛的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的骨灰盒上。

    那是一个大理石骨灰盒,骨灰盒上雕刻着百合花,百合花没有香味,却不会枯萎。骨灰盒上也蒙上了灰尘,放在骨灰盒上披着黑纱的相框上也落满了灰尘,相框里朱阿芳的遗照变得模糊。

    朱阿牛蹑手蹑脚地来到梳妆台前,注视着妹妹的遗照。

    他拿起相框,用衣袖擦了擦,擦去灰尘的玻璃立刻变得明亮起来,妹妹的笑脸也明亮起来。这是朱阿芳生前拍得最好的照片,有她不轻易展露的笑容,而且看上去那么的秀气,那么温情脉脉,遮盖住了她性格的倔强和咄咄逼人的霸气。朱阿牛记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了,只知道妹妹温情脉脉的时候特别的少。

    朱阿牛将相框抱在怀里,眼睛潮湿了,那个雕花的大理石骨灰盒渐渐地模糊起来。

    记得有段时间,朱阿牛总是能够听到朱阿芳从房间里发出的惨叫。惨叫十分瘆人,听到妹妹的惨叫,朱阿牛就会陷入黑暗,脑子中的那只邪恶的老鼠就会出现,用尖利的牙齿撕咬着他的脑神经,吞食着他的脑浆。即便朱阿牛用头去撞墙,也驱赶不去痛苦的折磨。无论在白昼还是黑夜,他都可以听到朱阿芳撕心裂肺的惨叫。

    在精神卫生中心就诊时,他将此事告诉了吴文鑫医生。

    吴文鑫微笑地给他讲了另外一个抑郁症患者的故事。“那是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妻子死于肺癌,丈夫深爱妻子,同样将骨灰盒放在家里,认为这样可以一直陪伴她。丈夫一直很悲伤,悲伤是人正常的一种情绪,悲伤不是病。可是,他还陷入无休止的内疚之中,不能自拔。日子长了,就得病了。他总是觉得妻子的死和自己有关,没有照顾好她,让她承受了太多的负担。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晚上还抱着妻子的骨灰盒睡觉,就是这样,也不能减轻内心的痛苦和折磨。很多时候,他会看到妻子从骨灰盒里飘出来,站在他面前,眼泪汪汪地说,老公,你跟我一起走吧。于是,他也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他没有死成,成了我的病人。我就建议他在服药的同时,还要心理重建。我让他试着摆脱妻子的阴影,从脱离骨灰盒开始,然后努力移情别恋,开始新生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相当困难。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将妻子的骨灰盒埋葬在墓地里,有一段时间,他有空就往墓园跑,坐在妻子坟前,默默流泪。他试图去接触别的女人,去恋爱,谈了几个都失败了,因为心里抹不去妻子的音容笑貌。不过,他还是走出了困境,和一个女人结婚了,有了新的生活,他渐渐地好转了,现在过得不错,他们也有了个孩子。”

    朱阿牛明白吴医生为什么要给自己讲这个故事。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也试图摆脱妹妹的阴影。

    他想去给妹妹买一块墓地,将她安葬,入土为安。墓地都不便宜,他没有什么积蓄,也没有固定的工作,要买块墓地谈何容易。也不会有人帮助他,他也不好向别人开口,买墓地的事情就不了了之。朱阿牛得想个办法,将妹妹的骨灰盒放到别的地方去,也许那样对他真的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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