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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人们不知道它是药。
这一天的午后,护栏外面走过来一双脚,这双脚,打水家大院走出,顺着草滩往下走了走,又掉转方向,好像很茫然,拿不定主意似的,又像刻意要躲开什么,迷迷闪闪中,最后停在了护栏前。
这双脚是冯传五的,他奔护栏里的水英英而来。
水英英看见冯传五,笑着问:“司令,你到青石岭,快六年了吧?”
“六年,六年啊,一晃儿,快得很。”冯传五发着感慨。
“谁说不是哩,瞅瞅,你头上,都有了白发。”
冯传五讶了一声,刚要伸手去摸头发,猛又记起什么,手,快快地放了下来,原又按在枪上。这是冯传五的习惯性动作,自打查满儿中了尕大的冷枪,废了一条腿,驻守在青石岭的冯传五就变得小心翼翼,轻易,脚步不往外走。非要走出来时,也学曾子航他们,前有拴五子几个开道,后有兵娃们护着,两旁,还新添了几个抓来的壮丁。乱世年间,到处是冷枪,冯传五不得不防。就是这样,三年里,他还是先后遭遇了几场子袭击,一次是在西沟桥上,那次替他挨枪的是拴五子,打在了左肩膀上,虽说请来了冷中医,拾粮也动了不少脑筋,拴五子一条胳膊还是废了。胳膊是保下了,可抬不起来,吊在身上反而碍事。后来是在姊妹河边,奉命去缉拿尕大,结果中了疙瘩五的埋伏,若不是驻守在何家大院的兵娃们前来救援,那次,怕就做了姊妹河的鬼。打那以后,冯传五就成了缩头乌龟,久长地困在水家大院不敢出来,对水二爷一干人的行踪,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在身后冲他放冷枪,爱干啥干啥去。
就这,峡里还是接连响出风声,先是说尕大要在七月初七夜里取他的头,后又说黄羊放出话,要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冯传五的心,天天揪在一起,直后悔当初要来到青石岭。
“司令,你可真逗,跟我在一起,还怕?”水英英像是有意取笑冯传五,不过,她紧跟着道:“放心,在我水英英眼皮下,是没人敢冲你放冷枪的。”
冯传五尴尬地笑笑,手,想松,又不敢松。
这三年,幸亏有水英英陪他,要不,冯传五得闷死,不闷死也得愁死。有个女人陪,就是不一样啊,日子,过得快,也过得有滋味。这么想着,他涎着脸:“三小姐,啥时跟我去凉州城啊?”
冯传五现在还叫水英英三小姐,在他眼里,水英英还是以前的水英英,对她跟拾粮的婚姻,冯传五视而不见。
“你不是说战事快完了么,战事一完,就去。”
“真的?”
“谁骗你,不信拉倒。”水英英说着,冲冯传五非常明亮地笑了一下。
“信,信,三小姐的话,我冯某啥时疑惑过。”冯传五心里,真就半信半疑地涌上一层喜,仿佛,他已牵着水英英的手,正往甜蜜的那一刻走。
水英英脸上,也意外地泛起一层神秘的红潮。
远处,岭上,药地里的拾粮停下手里的活,恨恨地盯了护栏望。院里,狗狗不知啥时窜进马厩,抡起一根木棍,冲一匹新买来的骒马发狠:“骚,我让你发骚!”
月月的哭喊声惊来了水二爷:“狗狗,你个嫁不走的,比猪骂狗,你骂谁哩!”
天唰地暗下来,刚才还是湛蓝湛蓝的天,眨眼间就腾起几疙瘩红云,时令已到了降暴雨的时候,说话间,震耳的雷已劈响起来。
“回,快回,雨来了。”冯传五一把拉上水英英,就往院里走。水英英挣脱出手朝天看时,就见鹏正穿过云层,往下扑,仿佛,那锋利的嘴巴,随时要啄向她眼前的人。
暴雨倾盆而下。
暴风雨中,突然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日本鬼子投降了。
八年啊,日本鬼子终于投降了。
峡里响起了炮仗声,青石岭上,更是热闹一片。水二爷听到消息的一刻,放开嗓子喊:“快宰羊,宰羊啊。”
热腾腾的羊肉端出来时,水二爷冲冯传五高声说:“司令,托你的福,青石岭总算是太平了。快,快吃羊肉!”冯传五神情尴尬,似乎,日本鬼子投降,对他来说是件坏事。水二爷又说又笑的时候,他沉默着,眼睛,时不时地瞄向水英英。水英英也是一言不发,看不出日本鬼子投降她有多高兴。羊肉吃过,水二爷冲来路说:“亲家,把酒炖上,今儿个,好好喝一场。”
热闹了没多少日子,峡里突然传来消息,国共翻脸了,这一回,是彻底翻。前方,自家人跟自家人干上了。
水二爷沮丧地倒在炕上,他的如意算盘打空了。本来,他想战事一停,冯传五就会滚回他的凉州城去,青石岭自然就成了他水老二的,这一岭的药,一岭的银子,就再也没有人跟他抢。谁知,回到凉州城没几天的冯传五,再一次提着枪站在了青石岭上,而且,这一次的冯传五,脸上忽然就多了股霸气、凶气。
几乎在冯传五重新回到岭上的同一天,水二爷看着了尕大。
这一回,尕大没避,没躲,径直走到水二爷面前,抱拳道:“二爷,久违了。”
“疙瘩五?”水二爷大惊,尕大果然是疙瘩五!
“不,我是尕大。”
“羞死你先人,你个土匪家的,敢冒充尕大?”
疙瘩五嘿嘿笑笑:“二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儿个,我是专程来谢你的。”
“谢我啥?”水二爷警惕地瞅住疙瘩五。
“药。”
“药?”
疙瘩五朗声一笑:“不瞒二爷,你给冷中医的药,都是我们的。”
“咋个,冷家这怕事鬼,他也?”
“二爷,日本鬼子跑了,刮命党也快完了,天下,将是我们的。”
“尕大?”
“不,尕大就是受苦人,就是……”说着,疙瘩五一招手,山岭下,沟谷里,突然站出一个个影子,天呀,他们就像雨后冒出的蘑菇,一朵朵的,盛满了山野。水二爷惊讶地望见,小伍子这不怕死的,竟也在里面。他站在远处的药丛里,正冲二爷招手哩。
“哼,跟好人,学好人,跟上师公子跳假绳。”水二爷不服气地骂着。脑子里,怎么也把土匪后人疙瘩五跟“共”这个字联系不到一起。
疙瘩五并不介意,从被仇家远说服的那天起,他的生命,就已交给一项神圣的事业,同时,他也做好了应对各种目光的准备。此刻,他紧着要做的,就是说服水二爷。
“往后,青石岭的药,一棵也不能落入刮命党手中,等到收药时,我们会出现的。”
“哼,你就不怕冯传五的盒子枪?”水二爷有点冷笑地盯住这个他一辈子也不会看上的男人,他甚至在心里已嘲笑起冷中医来,怪不得你要躲哩,原来,你是跟这些人掺一起哩。
“怕他?他奔哒不了几天了,二爷,青石岭将是我们的。”
“哼!”水二爷恨恨地转身,他最恨的,就是人们垂涎他的青石岭。快进院门时,他打胸腔子里喝出一声:“我的,你们谁也休想!”
“爹,你说啥哩?”拾粮打院里走出来,他惦着岭上的药,这些天天气反常,他怕药地里生虫,正寻思着拿柏香跟艾蒿放火熏山哩。
“没说啥,我是说,这药,谁也甭想拿走。”水二爷一时有些语乱。
“放心,拿不走的,这药,这岭,谁也拿不走!”
拾粮是跟冯传五生气哩,冯传五一来,水英英脸上,马上不像了。他刚才在院里找柏香时,正撞上两个人说话哩。
青石岭再次陷入漩涡中。谁也没想到,这一次回来的冯传五突然面目狰狞,他像一条蛇,经过了漫长的睡眠,终于醒了,一醒来,就变得穷凶极恶。他一改往日的懒散相,天天早起晚睡,白日里,带着兵,挂着枪,威风八面地巡逻在青石岭上,夜黑,又像狗一样窜在院里,目光,却始终瞅着水英英。
他知道,冲水英英下手的机会成熟了。这次到凉州城,司徒雪儿亲口告诉他,曾子航将要离开凉州,永远不再回来。至于去哪,他没问,懒得问。司徒雪儿还说:“真正的恶仗将要开始,共患,再也不能容忍了。”
冯传五还听到一个消息,司徒雪儿的靠山、西安城那个姓荣的,很可能要滚蛋,司徒雪儿在凉州城的日子,奔达不了几天了。比之司徒雪儿跟他说的那些,这个消息更令他振奋,也更让他雄心勃勃。想想这几年在司徒雪儿手里受的气,他恨不得掏出枪,提前结束掉这个女人。但是嘴上,他还是装得很驯服。
一回到青石岭,冯传五就把目光对准了水英英。这女人,弄来弄去,竟是耍他哩,玩他哩,是拿个纸画的馅饼给他充饥哩。
“哼,我就不信弄不到手!”
“集合!”冯传五没来由地就冲兵娃们吹响了哨子。
就在冯传五重新把垂涎的目光投向英英时,拾粮这边,也有了意外举动。这天,刚跟水英英转完大草滩的冯传五兴致勃勃回到院子里,这一天他的心情太美好了,谁能想得到,他居然就差点得逞。在水英英常追野兔的地方,他险些就扒掉水英英的裤子,那一刻真是美死了,虽说最终没把裤子扒掉,没把她赤条条放倒在草滩上,但他美美把她抱了一回。抱了一回啊,抱得自己都快要接不上气了。冯传五心想,一回生,二回熟,过不了几天,他就能把这口馋死人的嫩肉肉吃到嘴里!
吃到嘴里!冯传五边想,边朝后院走去。每每讨了水英英的笑脸,或是跟水英英有过什么接触,冯传五总想变着法子到拾粮眼前走一回,几步都行,走了他才觉得开心。这天他走进去,就差点没把自己吓死。
拾粮在磨刀!
狗日的拾粮,他居然在磨刀。厨房里的刀一直是吴嫂磨的,狗狗偶尔也磨一两次,但从没见过拾粮磨。这一天,拾粮竟在磨刀。不但磨厨房里的,他还把草棚下闲挂着的镰刀也都抱出来,一一地磨。冯传五走进后院时,一眼就望见一地的刀,刀光闪闪,冯传五惊出一身冷汗。后来他强撑出一点笑,故意问:“又不是收割季节,磨什么刀?”拾粮不说话,也不抬头,使劲地磨。刀在他手里发出嚓嚓的声响,磨一阵,拿起刀,放舌头上一舔。天啊,这狗日的,居然敢拿舌头舔刀刃!
冯传五吓得掉头就走。
这以后,冯传五眼前,就常晃出一片寒光,刀的寒光。终于有一天,他憋不住了,拾粮只磨刀,一有空就磨,磨给他看。他要跟这狗日的喧喧,再不喧,冯传五不被水英英想死,就会被那片磨刀声折腾死。他瞅个拾粮在地里忙活的空,故意走上前,咳嗽了一声,跟拾粮喧起来。当然,冯传五是不会跟拾粮喧什么的,他就是想吓吓这狗日的,给他敲点警钟。比如好好种药,千万别把药种死什么的,再比如,有人检举拾粮,说他通共。
“通共什么罪,你知道么?”他故意黑下脸,摸摸腰间的枪,问拾粮。
拾粮不吭声,只管埋头理地里的药,冯传五以为拾粮怕了,又连着吓唬了一阵,感觉吓唬得差不多了,打算离开。就在冯传五扭头的一瞬,一直弓着腰的拾粮猛地挺起身子,还未等冯传五看清,他已甩起了腰间勒的炮肚,冯传五刚说了句你想做什么,就见拾粮猛一用劲,手里的炮肚嗖一声,一块石子飞出去,鸡蛋大的石子,差一点就击中冯传五的头,所幸,冯传五把头藏得快。就这样,石子还是从冯传五眼前掠过,画个漂亮的弧,飞出地头,飞到了山坡上,飞进了草丛中。冯传五煞白着眼,傻傻地望住拾粮。
拾粮不紧不慢说了声:“兔子。”然后就低头摆弄他的药去了。
冯传五不甘心,抖着一身的冷汗出了地,往山坡上走去。等他从草丛中找到一只死兔时,他的心,立马就暗成了一片。
这石子,比他的枪子快,比他的枪子准,要是在黑夜,或者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天,不敢想!
河谷里,沟畔内,另一股潮流也在涌动。针对抗战结束后的新局势,上级做出重要决定,要尕大和黄羊联起手来,迅速掀起古浪县的地下斗争,让革命的圣火燃遍沟沟洼洼,让每一片土地都觉醒起来。同时,上级要求黄羊和尕大密切注意冯传五在青石岭的一举一动,确保这一岭的药不被反动派所用,一定要想方设法做通水二爷和拾粮的工作,尽快将青石岭掌握到自己手中。
劝说水二爷的任务最终落到了小伍子身上。
小伍子再次提出到水家大院种药时,遭到了水二爷的强烈反对。
“伍子,不是我不念旧情,我是为你好哩,回去,收起心来种好西沟那几亩地。啥时候都记住,庄稼人,天生就是务弄庄稼的,务弄好庄稼,比你跟上五公子六贼胡闹强。”
小伍子好话说了大半天,水二爷还就一句话:“这院里,留不得你。”没办法,小伍子的媳妇、冷中医的闺女五月出面了,奶头上吊个娃,一口一个把伍子留下。水二爷冷冷地梗起脖子:“伍子家的,你一个妇道人家,瞎跟着起啥哄,回去,管好你家伍子!”
小伍子两口子走后很久,水二爷还陷在怔忡中醒不过神。末了,长叹一口气,莫非,世道真要变?
这一天,水家二女子水二梅突然带着一个人,意外地站到了草滩上。草滩还是那个草滩,院也还是那座院,但,水家二女子的心,变了,变得跟从前,大不一样。
要说,二梅的脚步,是没让这山岭阻断过的,这三年,她回娘家的路,还是通的。水二爷对她,也稍稍比对姐姐大梅好点。至少,她来了,还能进得了这院。
三年前,就在姐姐水大梅可怜巴巴四处奔波的那段时日,水二梅赶在一个阴天,出现在父亲面前。望见二女子的那一刻,水二爷心里既暖又痛,他正为赶走大梅后悔呢,后悔得直淌眼泪,谁也活人不容易啊,他难,难道女子们不难,难道,何家仇家不难?再说了,女子们毕竟又上他的门了,这就证明,当爹的拿心铺成的路,三年五年的,还没让日月的杂草荒废掉,路不断,心也就不断。
“来了?”他像是生怕再做下啥后悔事,抢在内心的波澜涌起之前,赶忙先问了一句二梅。
“爹——”二梅一抱子,就把爹抱住了。嫁到平阳川商人家的水二梅,很多事情的处理上,远远超过姐姐水大梅。比如这一抱,打死水大梅也做不出,她宁可站在院门前哭死,伤心死,绝望死,也断断想不出,做女儿的还能用抱这种方式把爹给软化掉。足见,商人就是商人,活人的花样上,低住头子种庄稼的何家,压根没法跟平阳川仇家比。
那一次,二梅连哭带捶打中,水二爷心里要起的怒怨,一脉儿一脉儿就让她给捶了下去,末了,水二爷竟也很新潮地伸出两只手,连颤带抖地揽住了女儿。
“娃,不哭,不哭,哭啥哩,爹这不好好的。”
“爹——”水二梅趁势又喊了一声。
水二爷心里,就恓惶了。就连吴嫂,也恓惶得躲一边抹泪珠儿去了。哭够了,喊够了,估摸着,爹再也不会生气了,水二梅挣出身子,抹了把脸说:“爹,我给你带了几双袜子哩,全是凉州城有钱人穿的洋袜子。”
“哦,我看看,快给爹看看。”
三双洋袜子,就把水二爷三年里冷掉的心给暖了过来。难怪水英英现在要骂他:“哼,你见识多,见识多咋让三双臭袜子哄得不知东西了。”
又是三年后,水二梅再次站在草滩上时,内心泛起的浪就不一样了。时光如同姊妹河不息的涛声,冲走许多,又带来许多。这一来一走中,世上,发生了多少变?
水二爷闻声走出来,一望见二女子,笑得脸就抖开了:“嘿嘿,你个死丫头,还知道上我的门啊。”
“爹,人家走了一路,腿都酸了。”
“得酸,得酸啊,你现在是仇家大掌柜啊,腿脚金贵着哩。”
水二爷说的是实话,去年开冬,平阳川仇家忽然做出一个新鲜决定,发誓要一生为商的仇达诚居然把仁义河一半的字号交给了媳妇儿水二梅。接着,他又立了条规矩,仁义河所有的出货进货,都得水二梅说了算。等于,是把仁义河交到了媳妇儿手里。仇达诚这样做,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这里面,既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更有他的远谋与深略。当然,这是仇家的事,水二爷犯不着操心,也操心不了。只是看着女儿能干,他比仇达诚还开心。
父女俩斗着嘴,往院里走,走了没几步,水二爷猛就盯住二梅身边的男人:“他是谁,咋没见过?”
“爹,进去说。”
二梅拉了一把身后的男人,男人不高,年纪轻轻的,顶多也就二十出头,细皮白肉,一看,就不是庄田地里受苦的。
进了屋,照样先是一阵热闹。眼下只要是平阳川的二小姐来,这院,定是会起满说笑。包括狗狗跟水英英这一对冤家,也会暂时的抛开恩怨,挤进水二爷的屋子争抢东西。你还甭说,二梅带来的东西,真是能把人眼馋死。
狗狗抢到手的,是一件碎娃衣裳,做的真好看,还有个小喇叭,放嘴上一吹,嘟嘟地响。水英英抢到的,竟是一把漂亮的藏刀,比她那把,还要精致,水英英心想,这定是打布达拉宫那边来的。
热闹过后,事情回到了正题上。二梅这次来,是给青石岭带来一个人,就是那个长得白皮细肉的顾九儿。
“他原在古浪县城的分号里当学徒,不小心把客人得罪了。客人是仇家的老主顾,公公非要撵他走,我看着他机灵,就想带来给爹帮个忙,打个下手啥的。”二梅说。
“我院里不缺下手。”二梅还没说完,水二爷就道。
“爹,你听我把话说完么。”
“说,你只管说,你仇家那么有势,哪儿放不下一个人,还用得着往爹这山旮旯里塞?”老道的水二爷一眼就看穿了破绽,他相信这个顾九儿身份不简单。
“这娃年轻,又肯动脑子,爹留着,肯定有用。”
“爹最怕外人动脑子。”
“他打一手好算盘。”
“爹这儿,要算盘没用,十个指头,啥都算清了。”
“爹——”
“没用,说啥也没用,人,你带回去,爹现在是缺啥也不缺人。”
话说这儿,等于是说死了。叫顾九儿的似乎有点急,二梅给他眼色,让他安稳坐着,自个,正在加紧想主意。
黑饭时分,吴嫂回到了院里。吴嫂去西沟看五月娘俩,五月硬留着她住,她左一个不行右一个不行,饭也没吃就赶着回来了。刚进院,就听二梅来了,急猴猴就往这半边院跑:“二梅呀,可把你盼来了,我让你带的漏勺子带了没?”
“带了,两个哩,一大一小。”二梅说着又翻包,这一院的人吃饭,吴嫂手底下没个好用的漏勺子,捞面时真是费劲儿,上回走时再三跟她安顿,说啥也要给她带一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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