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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最后的南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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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最后的南巡 (第3/3页)

处一张桌上一中年汉子,露胸敞怀,把条粗牛腿跨在凳上,喝茶,漫不经心地嚼着芝麻饼,靠里临河窗下,还有三四个老头在摆龙门阵,正说得唾沫四贱好不热闹。张廷玉选了临窗的一张空桌,仿佛真是个师爷什么的对康熙道:

    “老爷,坐这里。”

    康熙和张廷玉坐下,刘铁成站在“老爷”后面侍候着。堂倌满脸堆笑地唱诺道:“客倌放心,皇上的御船早晚得从这窗下过,有您瞧的!要点什么茶?这里龙井、雨前、君山银针、普洱,要什么有什么。点心来点?”

    张廷玉吩咐茶点。康熙心不在蔫地看人,看景,后来听邻座一个老家伙说得有趣,竟听入了神。

    “知道吗?如今官顶子,比以往时髦多了。”老家伙戴一顶灰不拉几的瓜皮帽,一撇老鼠须胡子,说话却象敲铜钟,铿锵有声,底气十足,“单是红顶,就兴出了血红、笺红、银红、老红、喜红,唔唔,不一而足!”

    “你给两万银子,”旁边的鸭公嗓子尖尖地叫,“老夫也给你弄一顶戴戴,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老鼠须咧着一口板牙,“现如今什么顶子不能买呢?美其名曰叫‘捐官’,说文点叫卖官鬻爵,说白一点就是拿钱去买顶戴花翎,你说这官当得还有啥意思,那顶戴还值个什么?“

    “王七先生,你是吃不到天鹅肉说天鹅酸,”另一个胖老头讥讽说,“你何不也买一顶红顶子,换下破瓜皮帽?”

    “我要戴上那个,”老鼠须嘎嘎嘎拈须大笑,“那我就不叫王七,要叫王八了!”

    老家伙们肆无忌惮地哄堂大笑。

    “嘻嘻,当官的有几个不是‘王八’?”

    “无官不贪!无官不淫,一伙活‘王八’!”

    “……”

    张廷玉听得脸红脸紫,紧张极了。生怕康熙大发雷霆之怒,暴露了身份,跟前只有刘铁成一人,怎生是好?他正欲起身去说合那一桌老家伙,康熙却拉住了他。笑声一止,那叫“王七”的老鼠须却正色说道:

    “其实,说起顶戴,大清朝以来早立有规矩:立有战功的,该是‘正红’;至于血红嘛,像吴军门剿海匪,正经水匪不过三十来个,可他在烟台一下杀了八百多。这叫拿人血染红顶子,自然叫‘血红’了……”

    “那‘喜红’呢?”

    “这是投巧的事儿。瞄准哪个王爷讨小啦,生孩子啦,满周岁啦,在彩礼上做文章,自然要赏你个红顶戴,这就叫‘喜红’。”

    “何谓‘老红’?”

    “不论京官外官,做天和尚撞天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慢慢熬资格,到老顶子自然红,谓之‘老红’。”

    “王先生到底见多识广!”那胖老头喟叹道,“在下十余岁进科场,如今白了头发,还是个童生,可谓‘老童’了。”康熙、张廷玉和刘铁成听了都竟不住捂住嘴笑,那“老童”话锋一转,“只是像此地丰督帅,谋这河督一差,先求了十四爷,后来又求某部尚书,是福建人,好男宠。丰帅便送了八个娈童过去,他的心肝小妾水凌凌嫩,也送了十爷,你老兄说这又叫什么红?”

    王七老鼠拍拍瓜皮帽,帽檐下的眼睛狡黠地一闪,突然将桌子一拍,叫道:

    “有了,此可谓‘肉红’也!”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张廷玉也跟着笑了,那家伙背对着他,没看清脸面,只在心里骂:“糟老头好损!”笑过以后他又皱起了眉头。康熙正要说话,却见独坐一旁敞胸露怀的中年汉子走了过去,盯着四个说笑的老头,用恶狠狠的语气说:

    “你们,起来,跟我走一遭!”

    众人为之一愣,惟有那个叫王七的镇定自若,三角眼一翻,问道:“君子不近庖厨。与先生素昧平生,有何贵干?”

    “我是河督府的河标把总,你们刚才说什么丰督帅是‘肉红顶子’,那我带你们去见见大人!”

    王七根本不吃那一套,不卑不亢回道:

    “阁下弄错了吧!河督府远在清江,来去几百里,这盘缠谁出?老夫就是该吃官司,也得有县府衙门传票,轮不上你……”

    “丰帅就在此地接驾,不用去清江——”河标把总奸笑一声威胁道,“早瞧出你是个为头的刁民,识相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康熙听得正有兴味,不料冒出个狗仗人势的家伙败了兴致,不禁勃然作色。这时,胖老头站起身,从袖口里掏出几钱银角子递给河标把总,息事宁人地道:“对不起,都怪喝多了马尿,说话没深浅……不要见笑,小意思,高抬贵手!”

    “不要给!”王七一把拦住胖老头,转对把总老鼠须气得一翘一翘地喊,“我就说姓丰的是肉红顶子!肉红顶子!你敢拿爷怎么样?”

    “来人呀!”把总朝门外一声喊,兀地冲进来五六个彪形大汉。瞧热闹的也乱哄哄挤了进来,在紊乱中张廷玉真的有点慌了,心里抱怨皇上不该微服冒险。

    那王七却突然放声大笑喊道:

    “退下!你们没听那边鼓乐声过来了?皇上的御船就要到,谁敢动粗冲撞御驾?按大清律那是死罪!你们要不怕死,来呀!我放开嗓子喊冤,咱们当着万岁爷辩辩,看姓丰的顶子到底是什么颜色!”

    果然,冲进来的河标兵卒吓得全都退回去了。康熙暗暗好笑,想不到这个丑八怪老鬼,如此急中生智,反仗他的势力压河督,一人智退数倍之敌。要在战场上,了得,胜过诸葛亮的“空城计”。

    “你有种,服了!”把总恼恨之余,冷笑一声,“店家,这店我包了,我付账!外头人不准进,里头人不准出,等皇船过去,嘿嘿……”

    “如此更好!”王老头嬉脸一笑,冲他说,“等下这里水泄不通,到处是人,趁乱咱们走人。你敢拦,我们照样喊,只怕皇上的侍卫不识你,把你当强盗拿住。咔嚓一声——”他抹抹自己脖子,“砍了吃饭家伙,哈哈……”

    那把总摸摸脖子,心想拿此刁民毫无办法,起身一跺脚便走。康熙一努嘴,刘铁成扑上去,扳住他的肩头喊:

    “哎,你讲好付账,怎么撒手就走?”说着一掌掴过去,那把总一个踉跄,知道今天碰上了对手,老老实实付过账,一声不吭,脚踩西瓜皮溜了。

    老鼠须王七见康熙拊掌大笑,走了过来,一片好意地道:“你们也快走吧,这里已成是非之地。现在他拿我们没办法,圣驾一走,他还会回来……”

    康熙却兴味盎然地道:“怕什么,天下乃康熙皇帝的天下……”王七立即拦住康熙嘴巴:“忌讳,忌讳!不能呼圣上之名。”康熙一笑,知道自己差点露了馅,转脸说:“山东刘宫保、安徽尹制台都是我的好友,就是十阿哥、十四阿哥也与老夫有点交情。丰某算什么东西!你的话我还没听够,如蒙不弃,随我们到驿馆一叙,如何?”

    四个老头听了恍悟,王七颇为高兴地说:

    “啊,今天敢情遇上贵人了。足下是致仕大臣吧,怪不得气度如此轩昂。这样吧——”他转对那三个老头,“你们快快回家,顺便告诉我的房东,先生有事去了,叫他关了文铺板子——拜托了!”说罢举手一揖,随康熙、张廷玉一行朝驿馆行来。张廷玉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看一眼王七,总觉得有几分面熟,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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