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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老应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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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老应的爱情 (第1/3页)

    野猪坳乡村经历了短暂的暴风骤雨般的运动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乡亲们每天在生产队长的率领下出工劳作,晚上,每家每户吃完饭之后就早早地睡去。年轻的人有的凑在一起打扑克,闹得晚一些。要是碰到镇上的电影队来放电影,那就像过节一样热闹了。

    老应就是搭乘镇上来放电影的手扶拖拉机来到野猪坳乡村的。

    老应戴着一副深度眼镜。

    他的眼中始终有种柔和的光,一看就是一个有知识的善良的下放干部。

    他在大队部报到后,大队***主任就安排他住在大队部里的一间厢房里。他住的是西厢房,是碧玉曾经住过的那间厢房。老应来到野猪坳大队,在大队的农技站里当了一名农技员。

    农技员老应一来,就给野猪坳乡村的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带来了那时候野猪坳乡村里极少见的玻璃纸包装的糖果,只要见到小孩子就给他一把糖果。工作组的组长胡来自从二狗被阉了之后收敛了许多,他开始抓革命促生产了,斗争的人的事情很少再有了,有时只是象征性地拉几个人出来斗一下。但只要他存在,野猪坳乡村的人就感到某种威胁。他是个不祥的人。不祥的人对老应发糖果给乡村里的小孩吃感到不以为然,他说,老应是在用糖衣炮弹腐蚀人民群众。野猪坳乡村的民众不理他,相反的对老应产生了好感,对这个温文尔雅的下放干部显示了极度的热情,因为老应就是下放了也还是个干部,不是斗争管制的对象,胡来拿他也没有办法。

    老应是个淡泊的人。

    他脸上看不到下放干部的那种苦恼和不快或者忧伤的神色。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笑意,善良的冬日阳光般的笑意。这种笑意让野猪坳乡村的人感到陌生而又亲切。

    老应其实不老,他才四十岁,四十岁的男人哪儿算老呢。大家叫他老应是对他的尊称,许多野猪坳乡村的人都知道他叫老应,而不知道他的名字叫应天祥。如果有人到野猪坳乡村找老应,你问村人:“应天祥在哪儿?”村人就会极迷惘地反问道:“应天祥是谁呀?”你要说:“就是老应呀。”村人就会大悟:“哦,老应,有的有的。”然后村人就会不辞辛苦地带你去找老应,直到把你带到老应面前,村人才憨厚地笑着离去。你如果对村人说:“谢谢你了。”村人就会说:“不客气不客气。”

    老应的到来,在野猪坳乡村无疑是件让人快乐的事。老应来自遥远的省城。省城在野猪坳人眼里是天远路长的。野猪坳乡村没几个人去过省城,对省城的印象模糊而又向往。老应是个善良的乐天派,他总是在群众中间讲许多省城里有趣的事儿。群众都爱听他讲故事,所以,只要老应一到哪里,哪里就会围上一群人,老应的农技站里也高朋满座。这就显出了胡来的孤独。

    胡来恨老应。

    因为老应带来了城市的文化。

    他无疑成了野猪坳乡村里解放后为数不多的城市文化传播者中最重要的一个。胡来在老应面前是个土包子,尽管他学着镇干部的模样,自我感觉与众不同。有时,胡来在老应面前也自惭形秽。他也偷偷地向老应学一些大城市人的做派。

    野猪坳乡村的人开始普及刷牙就是在老应的号召下开始的。野猪坳的大多数人,每天早晨起床之后,都是简单地用水漱漱口,根本就不用牙刷和牙膏,为数不多的人用牙刷,但也很少去买牙膏,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很奢侈的事儿。老应反复地对他们说,牙齿的卫生对人体的健康是很重要的。他不会对这些淳朴的村民讲大道理,他用最通俗易懂的办法给他们启蒙。他会问一个没有牙齿的老头:“没牙了吃东西是不是很难受?”没牙的老头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手捂住那个窟窿,点点头。然后,他又问一个老是牙痛的年轻妇女:“你的牙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年轻的妇女摇了摇头。于是,他就传道一样讲起了刷牙的重要性。他还亮出自己整齐洁白的牙齿对大家说:“你们看我这牙,就是刷牙的结果。”大伙就笑了,笑时都露出了黄色的牙齿。在那段时间里,野猪坳乡村供销社的牙具生意特别好,供销社主任笑得合不拢嘴,他自己也用上了牙膏。

    老应的文明让野猪坳乡村有了一种悄悄变化的新气象。

    你会发现,年轻人的穿戴也干净整洁多了。

    虽然他们不可能像老应那样穿白领子的衬衫,但那些粗布衣裳也浆洗得干净挺括了,不像从前油油腻腻的十天半月也不换洗一次。

    老应不知怎的,在野猪坳乡村的众多女人中,对李大脚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或许和他刚来的那个晚上所做的梦有关。

    老应住进西厢房,觉得这间房间有种特别的味道。这屋子很久没人住了吧,他很难想象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他似乎闻到了一股山茶花的香息,只有老应闻到了,这或许是他的造化吧。

    他就是在那山茶花的香息中进入梦乡的。

    起初,他觉得自己走入了黑暗的丛林之中,在黑暗中奔跑。

    他无助地在黑暗中奔跑。

    城市离他很远,他看不到城市广场上行人的脚步,他在黑暗中奔跑,发现自己的球鞋丢了。他停住了脚步,在黑暗中找他丢失的鞋子。他怎么也找不到那双崭新的球鞋,那是父亲送他的礼物,父亲知道他要走很多的路,就送给他一双崭新的球鞋。他要找不到那双球鞋,他怎么对得起父亲呢!正在他焦急不安之时,他看到了一点金色的亮光朝他飞掠而来。

    那是一只金色的蝴蝶。

    老应看到那金色的蝴蝶,就痴迷了。

    那只金色的蝴蝶引导他走过黑暗。

    他赤着双脚如一个流浪的儿童,痴迷地跟着那只神奇的金色的蝴蝶走着,忘记了脚踩在石块上的伤痛。他的心被一支悠婉的歌儿所牵引。这金色的蝴蝶呀,难道就是在这动荡的年代中苦苦追寻的精神的寄托么?

    金色的蝴蝶引他走到了一片绿草地上,他走出了黑暗,他发现朝阳倾斜在绿草地上,无比地清新和自然,他颅顶的一股气出了窍,袅袅地上升,上升,和阳光融合在一起。

    他看到一个美丽的山村女子坐在绿草地上梳头发,梳那如水的飘逸的长发,她的神态也飘逸极了,那么无拘无束。她的美丽让老应怦然心动。他看到那金色的蝴蝶在她的头顶纷飞着,在朝阳下跳着金色的舞蹈。他呆了,他发现自己丢失的那双崭新的球鞋就在那女人的身边。

    他想走过去,就在这时,他醒了。

    他发现一缕阳光透了进来。

    他惊奇极了,怎么做了这么一个梦呢?更让他惊奇的是,野猪坳乡村里有个女人很像出现在他梦中的女人。那女人就是李大脚。

    老应想不到梦中的那个女人和李大脚会一模一样。梦境是美妙的。现实生活中的李大脚要比梦中的女人差一些,但那模子却是一模一样。现实中的女人李大脚没有梦中的女人那样充满诗情画意,但三十多岁的李大脚却还是那么充满了山村美妇的风韵,成熟到了恰到好处的时候。

    老应被李大脚的笑声感染了。

    那是夏末的一天,早稻收成之后,稻田里又插上了秧苗。在插秧的时候,老应到田间指导社员们施肥。老应看到了李大脚和一些妇女在水田里飞快地插着秧,边插秧边在说笑话,说到快活处,李大脚就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那笑声感染了老应。

    他痴痴地看着李大脚,眼中幻化出一只金色的蝴蝶。他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和李大脚之间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那天晚上吃完饭,老应就在村里散步。

    老应走在村道上,见面的人都和他打招呼,他极有礼貌地对待和他打招呼的社员们。他的心情有些愉悦,野猪坳乡村没有他在省城想象的那么可怕。野猪坳乡村的风光好,人好,水也好,空气更好。那时候,老应想,就是让他在野猪坳乡村干一辈子他也愿意。

    不知怎的,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李大脚的家门口。

    他从大门口望进去,看到李大脚一家正在厅堂里吃晚饭。

    他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

    他进不进去呢?来到野猪坳乡村之后,他对李大脚的复杂背景还是有所了解的。他觉得李大脚的确不易,她是一个不平凡的女性。假如她要是生在省城里,那肯定是位了不起的女性。

    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李大脚发现了他,赶忙放下碗,站起身来迎接老应:“老应,快请坐。”

    老应不敢用眼光直视李大脚,他坐在一条板凳上说:“你们吃吧,吃吧,我路过这里,进来看看。”

    “哦,你吃过饭了吧?”大脚重新坐下,问老应,“要不要再吃点?”

    老应笑了:“我吃过了吃过了,大队的伙食还是不错的,不错的,比我们省城里还吃得好。”

    “哦,那我们吃啦!”大脚端起了碗,稀溜溜地喝粥。

    他们家就是这样的,再丰收的季节,晚上早上都是喝粥的,只有中午那顿饭才有干饭吃。李大脚知道,如果不节约着吃,到了来年春天又要饿肚子的,她的精打细算,让全家度过了许多困难的春天。在那些饥饿的春天里,李大脚总是悄悄地把救济粮送给野猪坳乡村里最贫困的人。

    在他们吃饭的过程中,是没有语言的。

    内向的大水不停地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老应。老应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恶意,只是有许多许多的疑问。老应不明白李大脚怎么才三十多岁就有了这么大的儿子,他实在难于理解野猪坳旧时的风俗和受过教育的进步学生旺旺当年的行为。有些东西,他永生永世也弄不明白的,正如野猪坳乡村的人们无法弄清他为什么四十出头了还没有结婚一样。

    他朝大水笑了笑。

    大水也朝他笑了笑。

    癫子贵生也坐在那里喝粥。在李大脚的眼中,他的病慢慢地好转了,不像开始那样害怕人了。他现在只是偶尔地发作一两次,平常和她也有点话说了。她相信是那中药的效果,所以,每天晚上她还是坚持不懈地给他熬中药。

    脸色还是那样苍白的贵生低着头喝粥,对老应的到来没有一点感觉。其实他心里是有感觉的,但他的自卫能力特强,对于陌生人,他是有顾忌的,他看都不看老应一眼。

    老应觉得这个疯老头儿挺有意思的,听说他还是大上海名牌大学里的教授咧,大上海比省城要大多了,繁华多了。野猪坳乡村在老应的眼里是乡村,但老应所居住的省城在大上海面前也只不过是一个县城吧。他是名牌大学的教授,而他老应不过是省农学院里的一名助教而已。他觉得贵生的疯是一种遗憾。

    他叹了口气。

    贵生听到了老应的那声叹息。

    他的心颤栗了一下,老应这人还有点意思的。他听大水说了不少老应的事儿。而李大脚一家刷牙也和老应有关。他当时怎么没想到让他们刷牙呢?贵生有些怅惘。他为自己对野猪坳乡村的民众漠不关心而怅惘。

    老应看他们在喝粥,无言地喝粥,坐了一会儿,他就起身告辞走了。

    大脚送他到门口,看着黑暗中的老应的背影,说了声:“老应,有空过来坐呀。”

    老应:“哎——”

    大脚回到餐桌旁,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老应真有心,还来看我们。”

    七婆婆老眼昏花了,她好不容易喝完了一碗稀粥,抬头问了一句:“谁,谁来看我?”

    贵生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里包藏了一种什么触摸不到的东西。大水瞥了贵生一眼,觉得贵生的笑很奇怪。

    癫子贵生可以在野猪坳乡村自由地走动了,这是经过李大脚的特许之后才得到的自由。癫子贵生喜欢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大队部封闭的后花园,一个是野猪溪旁的那片树林子。让贵生奇怪的是,野猪坳乡村附近的山峦都砍得光光的了,为什么野猪溪旁的这片树林子还保留着呢?

    他翻过了不高的河堤就到了河滩上的那片树林子里。树林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些许鸟儿在树上吱吱喳喳地跳来跳去。他轻手轻脚的,他不愿意惊动那些可爱的鸟儿。

    他轻轻地抚摸着粗糙的乌桕树的树干,看着那树枝上生发出来的一片片油亮的绿色的叶子。有小风轻轻拂过。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落在青草的地上,贵生有些感慨。

    这时,远处田野上传来了社员们的歌声和笑声。那里面肯定有李大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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