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夜归舟 (第3/3页)
羞耻感瞬间淹没了她。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肩膀垮了下来,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让哽咽溢出喉咙。
车厢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车轮声和雨声,单调地重复。
良久,陆沉舟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明日,我会安排人送你去京郊的温泉庄子。那里清净,也安全。你在那里好好养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回京,也不准与京城任何人联络。”他顿了顿,补充道,“翠珠会跟你一起去。王妈妈……留下。”
他将她身边可能知情、甚至可能被渗透的人,也做了分割。翠珠带走,王婆子留下审查或处理。
这是要将她彻底“圈养”起来了。比在舒云轩更彻底,更遥远。
陆明舒没有反驳,也没有力气反驳。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脏污的双手,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和血痂。
“那……侯府呢?”她低声问,“荷花池的事,周莹的事……还有,那些想害你的人……”
“这些,不用你操心。”陆沉舟的语气重新变得平淡无波,“我既然回来了,自然会处理。你只需要记住,安分待在庄子里,就是对所有人最好的交代。”
交代……她像个需要被妥善“交代”的麻烦物品。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驶入了镇北侯府的范围,熟悉的景致在雨夜中模糊倒退。最终,停在了内宅一处僻静的角门外——不是舒云轩的方向。
“下去吧。”陆沉舟没有看她,“会有人带你去洗漱更衣,今晚就住在这里。明日一早,出发去庄子。”
陆明舒默默地站起身,腿脚因为久坐和冰冷而麻木,踉跄了一下。她没有回头看他,只是低着头,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角门外,两个穿着青色比甲、面孔陌生的沉稳丫鬟已经提着灯笼等在那里,见到她,微微躬身,没有多余的话:“小姐,请随奴婢来。”
雨水已经变小,成了蒙蒙的雨丝。陆明舒跟着丫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角门。身后,马车的车轮声再次响起,朝着前院书房的方向,逐渐远去。
他没有下车。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她被带到一个她从未踏足过的、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的小院里。热水、干净衣物、甚至清淡的夜宵都已备好。丫鬟们沉默而利落地伺候她梳洗、更衣、用膳,然后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烛光温暖,被褥柔软干燥。可她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透骨的冷,和一种被彻底抛入无边孤寂的茫然。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雨丝飘进来,带着深秋夜晚特有的清寒。远处,前院书房的方向,灯火通明,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
他回来了,却没有回家(她所在的“家”),而是直接去了书房。那里,有无数的紧急军报、阴谋线索、生死决策在等着他。而她,只是一个需要被“安排”好、确保不再添乱的“麻烦”。
她缓缓关上窗,走到床边坐下。怀里,那枚冰冷的“青隼令”和那个装着奇怪粉末的铁盒还在。方掌柜给她的匕首被士兵收走了,但这两样东西,因为藏得隐秘,没有被发现。
她拿出“青隼令”,冰冷的铁牌边缘几乎要嵌入掌心。玄七用命换来的东西……她真的就要这样被送去庄子,将它埋藏,然后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等待那注定的结局吗?
不。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微弱却顽强地响起。
如果就这样放弃,那她重生回来的意义是什么?如果就这样听从安排,那她和前世那个愚蠢的、任人摆布的陆明舒,又有什么区别?
陆沉舟说她没用,说她只会添乱。或许是对的。但……她至少还有一样东西,是别人没有的。
她知道“未来”。尽管这个未来因为她的重生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她知道原本的轨迹——陆沉舟会死,北境会乱,很多很多人会因此而遭殃。
她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细节,比如那个地下工坊的位置和大概情况,比如周显的参与,比如“寂照灯”可能引发的争夺……
这些信息,或许微不足道,但未必全无用处。
她不能就这样去庄子。
可是,怎么才能不去?陆沉舟的决定,几乎无人能够改变。硬抗,只会招致更严厉的控制。
或许……可以假装顺从,然后在途中寻找机会?或者,到了庄子再设法联系外界?张婶那条线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方掌柜呢?他是否也被陆沉舟控制或监视了?
无数的念头在她脑中飞转,每一个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她疲惫地躺下,闭上眼睛。身体叫嚣着需要休息,大脑却异常清醒。
【生存时间倒计时:25天12小时47分11秒……】
那冰冷的数字,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她时间的紧迫。
就在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夜鸟掠过屋檐的声响。
不是雨声。
陆明舒猛地睁开眼,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声音又响了一下,更近了,就在她这间屋子的窗外!紧接着,是极轻的、用手指叩击窗棂的声音——两长,一短,一长。
与张婶家那特殊的叩门节奏,一模一样!
是张婶?还是……那个地窖里的老者?或者是方掌柜派来的人?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陆沉舟知道吗?
陆明舒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悄悄起身,赤足走到窗边,没有立刻开窗,而是压低声音,对着窗外问道:“谁?”
窗外静默了一瞬,然后,一个极其轻微、刻意改变了声线的沙哑声音传来,只有短短两个字:
“信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