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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第3/3页)

些权力,就可以昏头昏脑地把几百万、几千万人民币扔进大海。”“有这样的事情吗?”芩芩的脸色有点发白。她站着,他也没有请她坐。她本来是想把铅笔盒捡起来立即就走开的。

    “给你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学院里有一位教师,平时工作勤勤恳恳,因为没有房住,夫妇长期分居两地,几个孩子都小,生活相当困难。这次调整工资,系里的领导争着为自己提级,他们俩最后都被刷下来了,还被说成是无能、业务不行。他们无处申辩,只好……”芩芩禁不住冒了一身冷汗。她是最怕听这类悲惨的故事的。他给她讲这个干什么?

    “再比如,”他用一把铅笔刀在桌上轻轻划了两道,“去年我们学院毕业分配,全部面向基层,可是一位副部长的一张纸条,就把他未来的女婿调到北京去了。人们满肚子自私,却来指责青年人缺乏共产主义道德,何等的不公平!还有谁会相信那些空洞的说教呢?人们对政治厌恶了,不愿再看见自己所受的教育同现实发生矛盾,与其关心政治,倒不如关心关心自己……这就是对‘突出政治’的惩罚。我说这些只不过是为了说明现实的人生……”芩芩发现他的口才很好,几乎不用思索,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上一大堆。她不觉有几分钦佩他,他讲得多么尖锐,多么刻薄呀。而无论在讲叙什么的时候,他的嘴边总挂着那么一点儿嘲讽,脸上既不愤怒、也不忧郁,语气平淡,又有些冷峻,好像这一切都同他无关。

    “唉,我们这代人,生不逢时,历尽沧桑。没有看到什么美好的东西,叫人如何相信生活是美好的呢?理想如同海市蜃楼,又如何叫人相信理想呢?有人说这叫什么虚无主义,我认为也总比五、六十年代青年那种盲目的理想主义好些……”芩芩“啊?”了一声。

    “是啊,我对你说这些干什么?”他突然站起来,匆匆地收拾桌上的那一堆书,“你难道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吗,人们只是不说出来罢了,天天在歌颂真实,可是,真实却像一个不光明正大的情人,只能偷偷同它待在一起。正因为我不认识你,才对你说这些话。你以为我很爱说话吗?哈,我可以在十个人同我聊天的时候看报纸……”“那你……”芩芩怯生生地问,“和你的同学也不说吗?你不闷得慌?你们,大学生……”“大学生?你不也是大学生吗?只不过是业余的。可他们,只比你多一个校徽,或者外加一副眼镜罢了。大学?一个五花八门的大拼盘,一个填鸭场,一支变幻不定的社会温度计。设想得无比美妙,结果却总是大失所望。男同学们,‘广交会’,拉关系找门子……”“为什么?”芩芩笑起来。

    “为了毕业分配呀。女同学们,嗯,热衷于烫发,一个卷儿一个卷儿地做,比学外语热心多了。嗬,你为什么没有——?”他做了一个卷发的手势。

    “我……”芩芩不知孩怎么回答。他应该说:“你如果再过五十九天看见我,我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结婚是一定要烫发的。”可她却什么也没说。

    “好了,今天我说得太多了,我要走了。在这个校园里,简直无法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你继续研究你的玻璃吧,没有人妨碍你。人在不发生利害冲突的时候总是友好的。”他夹着一包书站起来,好像没有看见芩芩似地朝门口走去。

    “嗳——”芩芩不知为什么觉得很怕他就这样消失在自己跟前。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很想结识他的愿望。她叫住他,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你是日语专业的吗”“是的。”“我,我也学日语。可以,向你请教吗?”他偏着头,既不显得特别热情但也没有拒绝!“可以。”他说,“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他的镜片闪了闪,好像在想什么,“你,你做什么工作……你,很单纯……”仪表厂的装配工,陆芩芩。你,叫……外语系七七级一班,费渊,浪费约费,渊博均洲。他甩了甩头发,就走了出去。芩芩望着他的背影,发现他的个子很高,偏扬着脑袋,走起路来,显得颇为潇洒而又有些傲慢。

    “像继续研究你的玻璃吧……”他的声音留在教室里。可是窗外已经全黑了,玻璃上的冰凌花已失掉了它诱人的光彩。“北极光……他会知道北极光吗?”芩芩找到了自己的笔记本,轻轻掩上教室的门,走下楼梯的时候,忽然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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