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冒英奴的覆灭 严肃和合同法的故事 (第2/3页)
会付款。
照着现代的合同法理论,这是一个合同可以终止的情况——合同目的落空。
原因是——虽然顾客仍然可以接受这五十套礼服,但是,合同存在的目的——参加婚礼——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种情况属于“履行不能(impossibility)”吗?
不同,这与在纪念端午节的花车游行所在的街道两边的旅店订房间而最后花车游行因故取消的情况不一样。
当然,政府取消花车游行与双方父母决定取消婚礼,哪个更属于“(履行不可能)impossibility”的因素,实在难以分辨,一个是属于政府行为,另一个属于个人行为。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合同目的是落空了。即,继续履行对当事方已经没有“意义”了。礼服可以照价付款,但是收了这些礼服,有什么用呢?
顾客就抓住这一点不放,对自己的不付款行为进行万般抵赖。
而衙门的意思也站了他们的立场。
裁缝店表示不服。
严肃仔细搜索了自己头脑中的那点合同法知识,突然发现,“合同目的落空”理论项下也并非豁免了所有的继续履行行为。
因为,根据该理论,如果合同目的确实落空,但不是“不可履行”的(比如支付款项的行为),而且,接受卖方的货物对买方而言仍然是“具有价值”的,那么,合同就应该继续履行,不必解除或终止。
虽然这些礼服暂时对顾客没有用,但是,这些礼服仍然是可以在平时穿的(并非设计成非节庆日穿不可的奢华样式或者是穿不出去的土样式),并且,如果双方父母恢复了他们的婚约,或者以后有其他人举办婚礼,这些礼服仍然是可以穿的。
另外,按照“要约-承诺”的理论,裁缝店已经作出了“依赖”(
elia
ce)的行为,即,依赖对方为这五十套礼服付款,而加班加点并且另外雇佣了几个徒弟,这种行为仍然是属于信赖损害(det
ime
tal
elia
ce)。他们付出的努力,应当得到补偿/赔偿。
严肃不愿意将这些不诚信、赖账的人进行诋毁。而且,这种生意上的恩恩怨怨,是很常见的。
我们在DNA里面就存在着一个先天的缺陷,虽然这看起来与我们的直觉相反——对善的冷漠、不追求,对恶的不敏感。
我们天生对恶没有强烈的负疚感,对行善天生的迟钝。
如果我们被放到恶人的位置、场合、时机,我们是很有可能跟他们有一样的行为。
把一个已经不能转的微波炉,卖给了一个收废品的人,这在绝大多数的人眼里是一个“小恶”,对一个我们恨恶的人,心里面把他/她杀了千百次,这对很多人来说根本算不上“恶”。
我们的心中常常有着这样的、隐隐的恶的冲动,而且还对作恶有着某种得意忘形的快感。
但是,这个收废品的人回去之后,有可能遭到他的妻子的嘲笑,让他们之间的感情裂缝更恶化,或者在回来和你理论的路上遭到电动车的撞击而必须去医院,花了几百或几千,你就知道,微不足道的“恶”的后果可能如何。
我们大多数时候预见不到恶的结果,或者只预见到恶的抽象结果而预见不到恶的具体结果,而我们的内心对这种恶没有足够的警惕、足够的敏感。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需要道德律,需要他人对我们进行道德的训诫、法律的约束。
而如果法律不存在了,那么道德律只会对“君子”有用,对坏人无用。
所以,严肃一致秉持着法律超越一切,也应该超越一切的理念。
对于这个顾客,他认为,就应该惩罚他的恶意。
在合同法中,只要是存在恶意(比如欺诈),就应该加大惩罚的力度,要求其赔偿间接损失(至少是部分间接损失)、惩罚性的损害赔偿金。
严肃接了这两个案件之后,突然某一天又遇到了谢廖夫。二人进行了一番长谈。
第三节“宰白鹅”案件的审理;严肃和谢廖沙的畅谈
在严肃处理妥当两个合同法案件之后,龟县令有意让他署理瑷珲司法事务,但是按朝廷规矩,虽然典史是“不入流”的官吏,但是需要经过吏部铨选,由皇帝签批才能任命。所以龟县令只可暂时让他以代理典史之名,行典史责任之实。为了避免他在江东和瑷珲城之间疲于奔波,在瑷珲城里给他物色了一间干净朴素的住处,房租由县衙支付。由此,严肃蜕变为“公家的人”。他不再是孤勇者,他有一群有相投的志趣、甚至可以听他调遣驱使的一个集体。一个音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在其他音符的映衬和烘托之下,这个音符变得适得其所、优美动听、富有节律。
在瑷珲郊区发生了一起持枪杀人案。衙门的审问结果是,一个男子因为自己家里的田被一个富商侵占,遂在该富商在瑷珲县内的卡伦山游猎的时候躲在一个山洞里面欲以一杆连珠火铳行凶,但是因为他射击准头差了一些,连发的几枪均未命中,而是击中了他身旁采蘑菇的一个乡民。乡民无辜遭难,伤重不治而死。证据确凿,且该男子供认不讳。
严肃在接手这个案件的时候,也没有贸然就对案件审问结果提出质疑。属下尽职了,就不要给脸色打板子。也许严肃属于那种和颜悦色的领导类型。但是,严肃有严肃的原则。因贪赃而扭曲司法裁判或者不恪尽职守、对自己的分内之事虚与委蛇,都是严肃绝对不可容忍的。
但是当严肃第一次在台前看到这个“嫌疑犯”时,不禁吃了一惊。这个“嫌疑犯”居然是一个十二三岁模样安静、身体孱弱、眼神怯懦躲闪的小男孩,也没有那种杀人泄愤的凶手那种坚决的、得偿所愿的神情。
严肃心里知道手下人没有完全说实话。这很可能是一个冤案。
在清朝,流行有钱有势的人在犯事之后花钱找无业流民或者贫困家庭的孩子代替他们受刑甚至是受死的行为。这种寻找替罪羊的行为称为“宰白鹅”。这种司法流弊,据说惊动了道光皇帝,但是他身为皇帝,却无法彻底消除。据说道光皇帝因为宰白鹅乱象几乎被气死了,而慈禧太后因为河南镇平县的一起宰白鹅案件雷霆震怒,让替罪羊无罪释放,镇平县令被革职并发配边疆,却让凶手逍遥法外。
为了戳穿这个把戏,严肃决定到小男孩家中和案件现场进行案件勘察。
小男孩家的房子是下端用石头垒砌上端用土坯砌成的土房。这种房子的特点是一到下大雨的时候,雨水就能将房子的皮侵蚀、剥去一大片。时值夏日,虽然家中有一种寒意,但是这种寒意不是冬暖夏凉的寒意,而是一种潮湿、阴冷的寒意。小男孩的母亲听到有客人来,就从照顾他瘫痪丈夫的床边来到门外迎接。就听里面的房间里面一个中年男子一阵接一阵地咳嗽、吐痰的声音。严肃快步踏入门内,看中年男人躺卧的床。这张床极端陈旧,漆皮几乎全部抹去露出一块一块的斑驳之色。这也许是小男孩爷爷或者爷爷的爷爷曾经躺卧过的床。
在他们卧室旁边,是几块木制的挡板,把卧室和一个猪圈隔开。猪很瘦,看得出主人没有精力打理,猪圈的地上是水、泥和猪粪便混合的一摊液体。在客厅正堂贴着“天地君亲师”的一行字,下面贴着财神。
女人是驼背,看得出经年的劳累让她再也直不起腰来。她慌忙从厨房用吃饭的碗装了一碗开水,从客厅里不知道什么地方淅淅索索地掏出一小把茶叶,放在碗里,给严肃端了过来。女人的手指甲都是泥。
严肃没有嫌弃,接过这碗茶。就跟这个女人说起她孩子的案子。
这个女人守口如瓶,对“宰白鹅”的事情以及谁给了他们银两的事情不吐一字。
严肃就把案件的利害跟她挑明——如果她不把实情说出来,那么她的孩子很可能要被判死刑。
可是,这个女人眼神中透出坚定,好像涉及到的不是她的孩子的命运,而是别人家的孩子的命运。
严肃手下的几个人,因为收到了案犯的银子,又见这个女人能够守口如瓶,都露出得意的微笑。
严肃必须拿出一点有说服力的东西出来,好让他们无法自圆其说,从而对案件进行突破。
他回到瑷珲衙门,以利害晓谕这个小男孩,但是始终无法突破他的防线。
但是,严肃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发现他听别人说话时反应迟钝,就问他耳朵是不是很好。小男孩说自己耳朵正常,就是视力不太好。近视眼的人不戴眼镜的时候,听力也不是很好。大概因为正常人听人说话是需要看别人口型的。
严肃看苦劝无果,就让衙役把他带回监牢。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孩子对用自己性命换取三两银两的行为这么坚定,对自己的劝说这么无动于衷。就尾随着他来到监牢。
严肃看着他回到自己的卧铺。卧铺是砖石切成的台阶,床铺上垫着草席,几个人在狭小的空间挤着睡觉、躺卧。
严肃发现小男孩把每个人床铺下面摆放的鞋子都摆放整齐,每双鞋的鞋尖都对着大门的方向,看着鞋子都摆放整齐,小男孩才放心地上床铺躺卧。
这是典型的强迫症症状。严肃就招呼一个看守监牢的衙役过来,询问小男孩有没有其他的行为异常。衙役就告诉他,这个小男孩每天都要站到牢室门口,抓住大门的柱子叫喊感到难受,让衙役放他出去。
依据现代的医学理论,强迫症是精神疾病的一种,而人一旦患有精神疾病,就不是单单一种或两种症状。患有强迫症的,很有可能也有抑郁症、焦虑症或者幽闭空间恐惧症。
严肃相信与其说精神疾病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不如说它是一种“生理”上的疾病。因为神经内分泌功能异常,导致让人高兴的激素分泌减少,从而引起患者无法表现出正常的情绪。这和其他肢体、器官的生理上的疾病,并无二致。而抗抑郁药可以激发激素的分泌,让人至少可以有愉悦心情的“假象”。所以,治疗抑郁症的唯一方法,就是不要害怕去看医生(看精神科医生其实比看感冒的流程还简单),还有就是要吃药!吃药!吃药!
严肃可以断定小男孩还患有幽闭空间恐惧症。他不太可能躲在一个狭窄的山洞里面开枪的。
为了确认他的判断,严肃又来到案发地点的山洞。
这个山洞的狭窄程度堪比“一线天”。首先,洞口和穿过山洞的通道的宽度大致是一样的。正常人爬进去,真会担心会走不出来。如果躲在洞口的位置,绝对不可能有一个舒服的姿势。
这样的洞口对于患有幽闭空间恐惧症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踏足的。
综合上述证据,严肃断定,即使小男孩行刺,也不会找这个一个洞口行刺。即使他要行刺,因为他患有近视眼,也会找一个更为接近受害者的树丛或其他地点。另外,从小男孩的手掌和手指来看,也没有常见的玩火铳的人受伤的那种典型的火药伤,甚至没有任何的老茧。他家也并不是打猎之人,说他用火铳伤人更是无稽之谈。
严肃没有犹豫,把手下几个疑似收了行凶之人的钱财的衙役招呼过来,把他断定的几个案情疑点一一给他们说明,并要求他们供出真相。
严肃的处理方法,可以说是直截了当的。没有任何弯弯绕。
有很多人对有心机权谋的人心生尊敬,对活得通透、处事不苟、不徇私情的人,却心生鄙视。严肃就是第二种人。他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他不需要在这种决策上寻求“民主”。当然,他绝不相信民主是多数的暴政,但是,他相信对“民主”抱有保留态度是明智之举。
在儒家(孔子强烈反对殉葬制度)出现之前,民主就是“殉葬是合理的”;在清朝覆灭之前,民主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合理的”。如果多数人甚至大多数人是愚昧的、是需要被教化的对象,那么民主实行的结果,确实可能导致可怕的后果。
这几个拿人好处的衙役,在严肃的一番“政策”攻势和证据的压力之下,终于承认了这个案件是“宰白鹅”之实。
严肃没收了他们收取的贿赂,并且对他们进行了一番训斥。把小男孩无罪开释,把行凶者收监待审。
案件的真实情况是这样——行凶者姓曹,是一个富商,受害者是他的商业对手,因为让他在经商方面吃了很多亏,他才躲避在山洞里面,欲对他行凶,但是因为准头差,击中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要定罪,这个凶手应当定什么罪?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的行为事实上可以分割为两个行为:一个是杀人未遂,一个是过失致人死亡。
按照中国法律和司法实践,这属于“想象竞合犯”。应该择(两种法定刑中的)一重罪论处。
按照其他国家的法律,这属于“数罪并合”。但是,如果一个是杀人,一个是侵犯财产,两种不同类型的犯罪行为,就不能进行“合并”。而本案这个行为的两个结果都是攻击他人的行为所致,所以属于“数罪并合”。
在法律理论上,国内存在各种学说,比如“实质一罪说”、“实质数罪说”以及“折衷说”。
之所以要研究这个问题,是因为它是一个行为,引发的数罪,应当与一个行为一种罪,以及数个行为数个罪不同,所以在量刑上也应当有所不同。
一个行为引发的数罪,当然比一个行为一个罪要严重,所以要“择一重罪处罚”。
当然了,按照某些国家的刑法,这其实是一个简单的“故意(i
te
t)转移”。即当事人的犯罪意图,从原来的受害者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是因为,这些国家的刑法,追究的是“犯意”(i
te
t,犯罪故意),而不是“行为”本身或者“犯罪构成要件”。
不管怎么说,从刑罚的结果上来看,这些理论导致的处罚结果大致是相当的。按照“择一重罪处罚”,与“数罪并合”(joi
de
of offe
ses),处罚都比一罪要严重。
在严肃在瑷珲城里落脚之后,他也常常回到大车店歇歇脚,和以前一起的老板和伙计们闲聊,渡过半日闲的时光。马老板已经找到替换他账房职位的人,但是为了让严肃能够时不时回来有地方歇脚,还是保留了原来给他的一个单间。
谢廖沙又一次带人来到江东。他特意来到了大车店。这一次谢廖沙和严肃进行了一番长谈。
严肃从厨房取了点卤牛肉、花生米,还有一点东北的老白干,悉数摆在严肃单间的一个小桌上。
谢廖沙不是典型的嗜酒如命的俄罗斯人,但是也能喝点白酒。他们喝酒都不需要多少的下酒菜,吃菜反而会冲淡了酒的醇香。所以,照东北话讲,他喝酒就是“干拉(lá)”。
严肃从大堂里拉了两把椅子,二人落座后,严肃首先用英语提出问题:
“为什么相信进化论的人有很多?你觉得进化论合理吗?”
谢廖沙答道:
“上帝造的万事万物都是恰好这样的。
如果一切都是大自然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试错”而‘进化’出正确的生物出来,那么那些作为试错的代价被淘汰出局的生物,我们怎么没有看到它们大量的化石?
如果进化论正确,我们可以在地下发掘长着十八条腿、眼睛长在屁股上、没有牙齿、尾巴长在下巴上的牛的化石,没有眼睛也不会像蝙蝠一样通过超声波探路的苍蝇的化石,不长眼睛和耳朵悲惨和短暂生活在世界上的人类的化石。
您看,一切都是恰好这样的。
假如进化论是真实的,那么大自然具有超自然的能力。把眼睛生长在嘴巴上面,动物吃东西就可以看得清楚,牛和马的蹄子是朝前生长的,跑起来就不会像海豹一样趔趔趄趄。牙齿分为切牙和磨牙,才能满足切断食物和咀嚼食物的功能。
如果出现偏差,我们不可能设想大自然会说,‘不行,慢着,牙齿和排泄器官之间似乎还需要消化器官才能保证营养被吸收,你们这批进化的动物不行,要淘汰掉。再进化一亿年吧,好让消化器官能长出来。’
大自然也不可能说,‘且慢,人类和动物没有眼睛和耳朵,要在黑暗里面互相乱碰乱撞了,也无法互相进行沟通,所以,你们这一批淘汰掉,等我想办法给人类和动物造出眼睛和耳朵来。’
您看,人类学家有没有在地底下发掘到任何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消化器官的那一拨人类化石?
一切都是恰好这样的。
我非常喜欢罗马书1章20节说的,‘自从造天地以来, 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藉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我们对万物的完美程度习以为常,但是,当我们仔细鉴赏这个宇宙和生物界,就知道它们美妙得令人惊叹!”
严肃见他说得非常好,连连点头表示赞许。
他又提出一个问题:
“既然上帝是真实的,那么他为什么不向人类显现出来,让我们看到他,就相信他呢?”
谢廖沙似乎已经精准地预见到他会问这一个问题,露出有一些“得意”的神色。
“首先,上帝不会背离他自己创造的世界的律。
如果他要改变这个世界运行的律,比如万有引律,比如光合作用,那么一定需在特别的理由和动机。其次,上帝不是从来没有向人类显示过。
Meiste
Eckha
dt(埃克哈特)说过,‘上帝好像一个人,在隐匿时,清一清喉咙,遂泄露了他的行踪。’
上帝大张旗鼓地引导过以色列人过红海,从天上降下来食物给他们吃,在荒漠击打磐石出水给他们喝,和以色列人中的亚伯拉罕、摩西都说过话,好像是他们的朋友一样。
但是结果是什么?以色列人还是背叛了上帝。他们埋怨摩西、埋怨上帝,并且自己用金子造了一头牛犊,说它是神。”
谢廖沙脸上浮现出对以色列这群悖逆之辈的不忠诚的惋惜和愤怒。
他接着说:
“上帝借着他手所造的种类繁盛的万事万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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