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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下脱谷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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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夜下脱谷场 (第3/3页)

,深深地提醒了他。他深信自己绝不是堕入情网而不能自拔的弱男子,可偏偏表现得又这么束手无策和软弱。李晋几次讥讽自己唯唯诺诺,抨击白玉兰过分,而自己多次扪心自省,觉得还是不能毁掉真诚培育的爱情之花。彼此苦苦折磨了五年之久……这回,误会该出头了。白玉兰向薛文芹道出真言,有姑娘给自己写过情书,那么,就是廖洁,确确实实接到过她的情书,一次是邮到自己手里的,另一次是通讯员转交的,这两封求爱信都被自己毁掉而且直言谢绝了廖洁,不可能会在白玉兰那里出现纠葛……那么,还会有什么其他名堂呢?再说,廖洁的求爱信是近日的事,而与白玉兰结成的疙瘩已很久很久……

    他想着想着,呆呆地站了一阵子,突然打了个寒噤,这才觉得解汗后贴身的衣衫凉滋滋的,回头瞧瞧脱谷机那儿一片繁忙,才意识到几年来带班参加劳动,这是第一次脱岗谈自己的事情。他急忙隐进灯光映不到的夜幕下,打算解下手立即返回投入紧张的脱谷。

    他解完手系好腰带,转过身来往回走,发现灯光与夜幕的交织处,隐隐约约走来一个身影,以为是来解手的女知青,急忙往旁边闪去,想远远绕个弯子回脱谷机旁,不料,那人影却直对自己的绕弯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

    “喂——”奔来的黑影说话了,“不就是个队书记嘛,何况又是同学,为什么躲着我?”

    郑风华听声音,端详越来越近的身影,很快就断定是廖洁。

    “不是躲着你,躲什么?”郑风华心绪立即乱糟起来,“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以为你是要……”

    没等郑风华把话说完,廖洁便截断他的话:“我不解手,就是来找你的!”她口气很刚硬,像谁欠她东西要讨还一样。

    郑风华听出了滋味,迎上去耐心解释说:“廖洁同学,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嘛,我和白玉兰不过有点儿小小的误解,没有告吹,仍然相爱着。看来刚才你可能看到了,薛文芹给我捎来口信,白玉兰约我星期天去场部,希望你理解我。”

    “呵——”廖洁一下子现出了气恼而轻蔑的口吻,“这些日子报纸电台天天揭批‘***’,批判的东西你倒当经验来学了。林彪那家伙说,谎话说一千遍就变成了真理,看来,你并不全像我敬重的那样忠诚老实,也会睁着两只大眼撒谎了。你骗谁呢?我不是三岁两岁小孩子,”她说到这里,像有满肚子委屈,深呼出一口长气,恼中加火地说,“你瞧不起我就说瞧不起我,或者就说不同意,何必这么拐弯抹角,还拐到了秃脑瓜子上明摆着的虱子上,全队谁不知道白玉兰一次次把你涮得无地自容呀……”

    郑风华急忙拦话解释:“不不不,廖洁同学,你很不了解情况,我和白玉兰之间的爱情有些误会和微妙的东西不便向你讲。我不是瞧不起你,是因为我和白玉兰没有解除恋爱关系,就不应该接受你的求爱,你对我的敬重,我表示感谢,可是,我……”

    “可是什么?你不要老可是可是的,”廖洁眼里,郑风华是当年的同学,很不耐烦,有点挖苦地说,“七品县太爷才被老百姓称是芝麻绿豆官儿,你当了几天还没有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就学会玩轮子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眼,不就是我没有白玉兰的脸蛋漂亮吗?可我毕竟是姑娘呀……”她终于把要和白玉兰比的下一句话咽下去了,“你真埋没我对你的一片真情真爱呀!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我给你写了几十封信,最后才鼓起勇气给了你两封。我夜里睡不着想的是你,白天闭上眼想的是你。”说着说着双手一捂脸呜咽起来,那么委屈,“除了脸蛋儿外,我哪点比不上白玉兰,在学校时考试成绩我排在她前头,唱歌比赛她得一等奖,我也得一等奖……”

    对于廖洁来说,让郑风华拒绝求爱,这是下乡来到北大荒自尊心受到的第二次较大的打击。第一次是王肃提议成立场文艺演出队来挑选队员,演出试唱时,她的演唱博得一次又一次热烈的掌声,最后还是没被选中。不少知青说她是具有文艺天才的“丑小鸭”,传到她耳朵里,她反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端详一遍体形又端详一遍脸,思忖多次:就算貌不出众,做舞蹈演员不可以,做声乐演员总可以吧!从此,她嫉妒被挑选走的白玉兰、姜婷婷等,又恨亲自把关挑选的王肃。后来,王肃奸污文艺队知青的罪行败露引起极大愤慨,要被推上断头台的消息传来,她心头大快,由愤慨变成了暗暗侥幸。这第二次精神上的打击,便是冥思苦想后,郑风华拒绝了她的求爱。要说起来,刚从城里来到农场,扎根口号刚开始喊响时,她就悄悄地爱上了郑风华,只是觉得他和白玉兰相爱的风声太大,又不甘心,便悄悄写起了一封又一封的情书……

    面对廖洁,郑风华实在是难为情已极。他忽地想起刚才薛文芹从白玉兰口里得来的说自己什么“另有新欢”、“情书”……心里烦躁不安起来,放大声音严肃地说:“别这样,大家都在起劲地干活,我们俩不能在这儿唠闲嗑儿呀……”说着就要走开。

    “风华,老同学,我实在是太爱你了!”廖洁止住哭泣,猛地扑向郑风华,一跷脚,使劲搂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在他脸上吻了一大口。

    郑风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紧张,猛一使劲挣开:“廖洁,你怎么这样,你……让别人看见像什么玩意儿!”他迅速地退一步,往后闪了下身子。廖洁用力过猛,挓挲着手又没抓住郑风华,往前扑了个嘴啃泥,一阵委屈,趴在地上呜呜呜哭出声来。

    郑风华想喊来薛文芹或其他女知青解围,一扭头,听得“东方红”拖拉机马达轰鸣,高高闪亮的脱谷机顶端的探照灯光芒四射,夜幕下开拓出一片亮地,随着金黄灿灿的小麦飘带流淌出脱谷机粮斗口,细碎的屑末漫天飞扬,脱谷场地很快变得混混沌沌一片,迷离的情景使他茫然了,把薛文芹或别的姑娘招来,这围又该怎么解呢?说白了,伤了廖洁的自尊心;说含混了,弄不好又将成为说不清的谜。

    廖洁乍一向他怀里扑来的时候,他并不理解,以为这是疯人才能做出的事情,细细又一琢磨,也就理解了她:她也是六六届老高三的毕业生,和自己是同校同届不同班,是班级的团支部书记、当时报考文科的高才生,又是学校已选定的政治保送生。当时都认为,她被录取省立大学艺术系是没问题的,论综合水准,她远远强于白玉兰,内在艺术细胞特别浓,什么复杂的乐器到她手里很快就能拨弄出美妙动听的曲调,而且善谈。当过一次学校汇演中大合唱的策划和指挥后,威震学校,不少人断定她将来可能会成为出色的音乐艺术家。*****一声炮响,国务院发出了关于延期半年高考的通知广播后,她大哭一场。上山下乡来到这里以后,春节前她也被选进了连队的文艺宣传队,精神也振奋起来,可无论如何也与这里不合拍,她自幼的家庭教师教的是钢琴、小提琴等,学是的阳春白雪类曲子,这里是三句半、锣鼓群、对口词、表演唱等等,远远没有白玉兰和姜婷婷能发挥得好,加之长相不如她们,没被选进场文艺宣传队,她像遭受了又一次沉重打击……她思想颓废了,玩世不恭了,怪话连天了,行为放肆了。有人劝她说:你这“阳春白雪”,对不上“下里巴人”的天地,早晚会有用场。今年这恢复高考的第一年,黄晓敏等都动员她报考,她认为年头变了,考也是瞎扯淡,什么分数不分数的,什么本领不本领的,白的可以硬说成是黑的用,黑的又可以说成是白的用,鲜花开路边,狗尿苔进金銮殿,当官的让谁上大学谁就上,考试是装门面,干脆没报考。苦闷中追求乐趣的恋情越来越浓,她觉得论郑风华的才气,远不该只做这么点小官儿,比张晓红强得多,又情场失意,于是下定决心要追求他。

    郑风华走上几步去扶她:“廖洁同学,你真的不了解内幕,我和白玉兰确确实实没有告吹,刚才我不是说了嘛,不信,你可以去问薛文芹……”

    “真……的……”廖洁被搀扶起来,颤着嗓音,有气无力地问,“你不要骗我呀?”

    郑风华坚定地回答:“真的,是真的,我下决心要和白玉兰和好,不会骗你的!”

    廖洁静静地、痴呆呆地听着。

    夜色更黑了,星光显得更亮了,远处阴森森的山坳里不断传来野兽的嚎叫声,流散又消逝在茫茫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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