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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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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第3/3页)

必烈的谋士耶律楚材祠堂至今偏居颐和园一隅。明成祖朱棣进驻北京,长陵至今皇气森严;崇祯皇帝一根腰带悬于景山一株古松,天安门前至今有李自成进军北京的箭痕。清兵入关,满清王朝更是神秘莫测,一口珍妃井,深不可测。开天辟地,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多次光顾;冯玉祥率兵逼宫,末代皇帝凄然泪下……北京饱含着沧桑,风雨交加,年复一年。日出日落,喜极生悲,悲极生喜,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

    这天上午,雨亭正在出版社编辑一部散文书稿,忽然接到黄秋水的电话,黄秋水在电话中声音发颤,激动不已。

    雨亭还是头一回见黄老如此激动,因为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雨亭,大喜了,来茶屋吧,马上来,一个惊喜!”

    “黄老,什么喜能告诉我吗?”

    “来了就知道了,人生一个惊喜……”

    雨亭赶快收拾了书籍,跟编辑室主任请了假,出门打了一个出租车,朝什刹海金蔷薇茶屋飞驰而来。

    金色的霞光一缕缕洒在什刹海的湖波上,泛起一道道钍鳞般的光亮,映得人睁不开眼睛。残花败柳,早已随风飘去。旧时的店铺,小桥,影影绰绰,胡同里曲曲折折,一辆辆三轮车载着黄发碧眼的洋人穿梭其中。

    雨亭地看到金蔷薇茶屋,心里一阵激动。他实在不知道黄秋水所指的大喜是什么,但是他从黄秋水激动的声调里感觉出一种吉祥的味道。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雨亭的心不由砰砰地跳跃着,手心竟沁出了汗,他的脸红扑扑的。

    出租车在茶屋前停住了,雨亭付了车钱,来不及拿车票,飞也似进了茶屋。

    茶屋是一个窗前倚着一个清秀文雅的女人。她梳着黑黑的整齐的短发,两只明亮的清澈的大眼睛,深情脉脉地望着远方,充满了期待。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晶莹的泪光。

    她穿着一件浅米色的风衣,窈窕轻盈的身材从匀称的风衣里透露出来,显得衿持,风度翩翩。

    “雪庵!”雨亭激动地叫着,他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是她,是雪庵!

    当年在那遥远的梦幻一般的小山村,她不是随着浩浩大波须波逐流了吗?那铺天盖地的洪水,泱泱大波,汪汪洋洋,惊天动地。

    他清楚地刻那激动人心的一幕:

    雨亭紧紧地拥住雪庵,在门板上漂了一夜,第二天天明时,靠近了一个高坡,好在两个人的水性都不错,呛了几口水,身上划了几处伤。

    太阳升起来了,像一个大火球。风息了,雨停了,闪电消逝了。白茫茫的一片,只有裸露的山峰,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杂物,偶尔还有几具尸首。

    这是山峰上凸出的一个高坡,长约十几米,宽约七八米,生着一些灌木丛。

    雨亭扶雪庵上了高坡,他看看雪庵,又看看自己,己是狼狈不堪。原来雪庵仅穿着一条内裤和一个大红肚兜,自己穿着一条短裤。

    雨亭把门板拖上高坡。两个人坐在门板上喘息着。

    太阳的玫瑰色与这破败的大波景像很不协调。万道霞光闪烁着,透露出万千生机。可是茫茫的大波上,却是死一般的沉寂。那些破碎不堪的离弃物,房屋屋顶的烟囱,精赤条条泛白的尸体,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远远地,雨亭望见了那棵古槐,还有那个不肯沉没的古钟。

    这个高坡正是一座孤岛,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没有发现生命。

    雨亭感到,以前文学中所做的一种描写,诗歌中的一种境界,如今降临。

    他将面对严峻的人生。

    雪庵受了洪水的袭击,她身体单薄,再加上衣衫单薄,身体发抖,中午发了高烧。

    雨亭见了,有些手足无措。他让雪庵躺在那块门板上,为她按摩,企图给她更多的温暖。但是雪庵依然抖得厉害,脸像纸一样白。她不断地喊冷。

    雨亭望望这高坡,实在没有什么遮身的东西。他把灌木丛的绿叶一簇簇拔了下来,盖在雪庵身上。雪庵就像原始人,又像一个灌木植物人。

    但是雪庵还是喊冷,浑身哆嗦得更厉害。

    雨亭有点慌了,他望望四周,白茫茫一片,一望无际,远处青山如黛。天空,烈日当头,湛蓝湛蓝,没有一丝白云,雪庵有点恍惚,不停地喊冷。

    雨亭索性俯下身,紧紧地拥住了她,用整个身体紧紧地贴住她纠弱的身体。

    他吻着她,额头、脸颊、眉梢、眼睛、鼻翼、嘴唇……雪庵的身体滚烫,脸色排红,目光有些朦胧。

    雨亭真想把身体的全部热量给她。

    雪庵还是喊冷,雨亭忽然有了主意。

    尿是热的。

    雨亭让雪庵闭上双目,然后解下裤头,将尿一柱柱浇到她的身体上。

    雪庵稍稍感到好一些。雨亭于是又趴在她的身上。

    雪庵露出了一丝笑容,喃喃地说:“雨亭,我会死吗?……雨亭用手掩住她的嘴,别说胡话。”

    雪庵说:“人的生命和死亡,就像白天和黑夜一样,人力是无法改变的。宇宙间的万千事物,都是要灭亡的。无论多大的东西,该毁灭的时候,总会毁灭的,主子说,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然。王夫之说,理想的人生应该是存顺而没亦宁。人之生时,应当尽心尽力,穷尽为人之道,追求身心平泰;人之死时,才能自然安急……雨亭说:雪庵,换个题目吧。”

    雪庵的脸庞忽然泛起红潮,她缓缓地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雨亭叹道:“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于呼来不上般,自称臣是酒中仙。”

    雪庵问:“雨亭,你记得古希腊哲学家的墓志铭吗?”

    雨亭回答:“死不用怕,神不用怕,能够忍受痛苦,就能够得到幸福。”

    “雨亭,你相信有灵魂吗?”

    雨亭点点头。

    “罗素认为,有身体在便有灵魂在,没有了身体也就没有了灵魂。”

    “人的精神是不朽的。”

    雪庵深情地望着雨亭,说:“雨亭,说心里话,我很喜欢你,我们是多么好的朋友。可是我不想欺编你,我对你的情感不是恋爱,是友谊,深厚的友谊……”

    雨亭听了,心头一颤,浑身冷了下来,我一直试图找到那种感觉,但是失败了。实际上,真正的友谊比真正的爱情更为难求;与爱情的急风暴雨相比,它是一种生长得多么缓慢的植物!最刻骨铭心的友谊不但带来欢愉,而且带来痛苦,以至于人的心灵难以承受……雨亭的热泪簌簌而下。

    “我己感到很快将离开人世,我去之后,你要把我放回大波之中,我要回归大自然……”

    雨亭听了,呆若木鸡,心如冷窑。

    雪庵咳嗽几声,又说道:“你若愿意跟我**,就做罢……”

    雨亭没有说话,缓慢地离开了雪庵的身体,雪庵露出惨淡的笑容:“雨亭,我最好的朋友,我求求你,你吻一下我……”

    雨亭俯下身,默默地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雪庵笑了紧接着闭上了双目,两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过了两个多小时,雨亭才从幻觉中回到现实。

    雪庵静静地躺在那里,她的身体冰凉,两个雪白的脚丫显得凄冷,大红肚兜在太阳的照射下十分耀眼。

    雨亭找来不少灌木的绿叶,掩埋了雪庵,然后**地把载有雪庵尸身的门板推进浩瀚的大波之中……雨亭立在高坡之上,望着雪庵在大波之中颠沛、飘流,一直沉入太阳落下的地方。

    雨亭又想起当初在海南天涯海角一雪庵初遇的情景:

    将近中午,雨亭一个人在金光闪闪的白沙滩岸上走着。这里静寂无人,但听滩退潮的海浪发出永不休止的进退的节奏声雪白浪花翻卷着,呼呼啸着,呐喊着,欢呼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汇聚成蓝幽幽的山峰,扑天而来,势如破竹,千军万马奔腾之势,然后又轰然倒塌很旗息鼓,全线撤退,汇入浩瀚的大海。

    蓦地,雨亭眼前倏忽一亮,不知何时,在细腻柔软的白沙滩上坐着一个妙龄少女,她盘腿而坐,身着雪白的紧身短裙,乌黑的头发随风飘荡,两只雪白松软的赤脚伸入白沙之中。她手捧一部书,凝神贯注,用心阅读,旁若无人。她眉清目秀,面如雕塑,目不斜视,双目明亮,风度绝伦,似北国少女。

    海浪涌上沙滩,海水浸湿了她的双脚,双腿和裙摆,但她全然投有理会,仍然聚精会神。

    这个少女是谁?她为何独自一人在这“天涯海角”坐读?

    雨亭慢慢走近这少女,他看清了她手中书的名字:渴望生活,是写画家凡高的书。

    海潮又涌了上来,渐渐淹没了她半个身子,淹及她身后墨绿色的挎包,露出照相机,她这才拽过挎包,朝后挪了娜身体。

    她发现了雨亭,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着身边的不速之客。

    “你是诗人。”她嫣然一笑,她的嫣然胜过任何女子。

    “你怎么知道?”雨亭问道。

    “我会看面相。”她的两颈微微有点红润“你可能来自北方。”雨亭试探地问。

    她轻盈地点点头,问道:“你也会看面相?”

    雨亭摇摇头,“凭我的感觉。我还猜得出你家住北京。”

    她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环顾自己,“你怎么知道,难道也凭的是感觉?”

    雨亭笑道:凭气质,北人有北人的气质,南人有南人的气质,你出身于北京的书香门弟,带有家族的气质,京都的气质。

    “是吗?”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你一个人来的?”雨亭问。

    “当然,我自小喜欢独闯江湖,浪迹天涯海角。你呢?”

    “和几个朋友,小股部队。”雨亭看着她清纯的样子,感到赏心悦目。

    “你一个人不怕劫匪吗?海南这地方黑道白道上的人都不少。”

    “我有特异功能,刀枪不入。”她笑得更响了。

    雨亭坐在她的对面,这才真正看清她的面目。她的眼睛晶莹透亮,宛如一潭清激、深沉的湖水,凝望你时,似一道强烈的闪电通过两眼之间,摄入你的灵魂。

    她是一个硕长而俊美的少女,脸庞椭圆,白哲而日莹得如同透明的宝玉;眉毛很黑,浓秀地渗入了鬓角,她没有任何修饰,完全是自然的秀美,文雅而生动。她纤细的腰身,丰盈的体态,隆起的丰满的胸脯,显得神秘和美妙,两颗杏仁眼,圆溜油的,似天鹅绒般柔和,闪烁着光辉,她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仿佛笼罩着光圈。

    雨亭有生之年还未见过这样的奇女子,放眼望去,世界上美女如云,令人目不暇接,令人心连荡漾。美女给这个时代注入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美女使男人每每置身于赏心悦目的眩晕之中,是美女使人们感受到了造特主无以伦比的精巧神功,是美女体现了生命中真善美天衣无缝地走向统一的可能性。美女让萎弱的男性自惭形秽,美女有意无意之间对男人回眸一笑,也许会改革这个男人的一生。

    大街上美女如云,但有许多原本美丽的女子己经不可避免地被世俗站污了,她们血红的嘴唇和丰满的胸脯,就像柜台上特价而沽的劣质工艺品,竟无美感可言。

    而眼前这个白沙滩中的美人,却是冰清玉洁,风度不凡。

    少女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西游记》里,唐僧西去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妖精变成千娇百媚的美女来诱惑他,他投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断了七情六欲,所以他是圣人。你是圣人吗?”

    雨亭摇摇头,说道:“我像一场冬雪,悄然落下。”

    “我的名字恰好叫雪庵。”她的杏核眼烟熠泛光。

    “我叫雨亭,雨中之亭;你叫雪庵雪中之庵,多么美妙的名字,富人佛教色彩。”雨亭徽动地说。

    “我本来就骂信佛教,每年都要到普陀山烧香拜佛……”

    “你的职业?”

    “你猜……,雪庵翘起她那艳丽的小嘴,寺庙的神职人员?”

    她略咯地笑起来,“我是个电影演员。”

    “演过什么电影?”

    自己猜去吧。她顽皮地扫了雨亭一眼。

    “都是些小角色,我想把她们埋葬了。”

    “别忘了,历史是一面镜子。”

    “把你的左手伸给我。”雪庵说,怎么,你还会看手相?一雨亭把左手递到她的手上,她的手非常柔软,充满了诗情画意。

    “你情感非常丰富。”她严肃地说。

    “是啊,就因为有这种天赋,我才成为诗人。”

    “你对每一个所喜欢的女人都会持有一种真诚的态度。”

    “是啊,要不然我决不会为一个女人追到飞机场去。”

    “你有《红楼梦,里贾宝玉的影子……”她淡淡地一笑。

    “是啊,我喜欢黛玉、宝钗、可卿、晴雯、湘云、宝琴……,你是不是宝琴呀?她是雪中红梅,你是沙中白雪,雪中白庵。雪庵又露出两口浅浅的笑涡,我谁都不是,我就是我,一个自由自在的雪庵。我第一次见我丈夫,我感觉他就是我丈夫,他当然对我一往情深,于是我对他说:你去开结婚证明吧。”也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热恋,于是就结合了,我感到很温馨。她幸福地微笑着。

    雨亭心中被刺了一下,对于雪庵这个邂逅的美丽少女,她有没有丈夫其实对他不应该有反应。她是匆匆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那你幸福吗?

    “在宁静中生活就是一种幸福。”

    “不觉得平淡无奇。”

    “知道得越多越痛苦。我喜欢过平淡无奇的生活,知足者常乐,能忍者自安。”

    她望着一望无垠的大海,若有所思“你的丈夫是什么职业?他对你似乎很宽容。”

    “这是一个秘密,每一个人都应当有秘密,暴露无遗就索然无味了。我丈夫说,他是广裘的大地,我是扎根于大地的雪庵;他能包容我的一切。他很有男人的味道,很讲义气。”谈到她的丈夫,她充满了自信。

    “你孤单吗?”

    她点点头,“高处不胜寒,在人生的制高点上有如阳春白雪,和者必寡,当然孤单。有一首诗这样写道:我的孤单远不及,一棵树的孤单:我的手掌无法托起,一片树叶的重量。这里长出比太阳更高的东西,蔚蓝的天空衬托在一片树叶上:走进林中,就找到深刻的宁静;背靠一棵树就是背靠,最后的时辰;更深地进入一片叶子,生命便悄然地透露自身——”

    雨亭凝望着大海,思索雪庵吟诵的这首诗的份量。许久,他轻轻吟道:“我的孤单远不及,一簇浪花的孤单:我的手掌无法托起,一滴海水的重量;潮起更有潮落,一滴海水汇入一族浪花,融入大海,更深地走进大洋的心脏;地球在这三分之二的大洋中永生。”

    雪庵又咯咯地笑了,“你真是个诗人,来得真快,才思如海水涌,但可惜是模仿人家的。”

    雨亭道:“《围城》的作者钱锺书先生曾把婚恋比做‘围城’,是城外的幸福,还是城里的美满?城里的人与城外的人似乎也不知道。守卫城堡的卫士还是在一个早晨看到‘奴来去也’的现实。有人说,在中国,有一部分爱情没有掌握在夫妻手中,而掌握在情要手中。”

    “我以为,情人退出舞台首先不在情人自己,而在于婚姻质量的提高。”

    “马克思说文明的人类生活有三种: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和性生活这三种缺一不可。谁也不会否认,在当今人类身上**体现为一种深厚的情感。有人认为,高尚的情人是柏拉图式的,排斥**。柏拉图式的爱自命为纯洁的,它追求温情脉脉的情感,远离肉体,性器官以及和育过程的污染。其实柏拉图式的情人所谓纯洁的爱是虚伪的,它虚构了一个男女的爱。”

    “肉体活动的价值取决于能束体验到一种崭新的精神境界,只有这样,性才真正培养、发展人类的爱心。”

    “约琴夫·布雷多克在《婚床》一书中说,一夫一妻制婚姻的缺陷之一是使**的注激情从何而来?情人眼中有情人;这似乎也预示了情人时代的不可逆转。”

    雪庵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书,说:“情人现象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社会问题,不是用简单的道德说都可以解释的,现在有些人很羡慕萨特与西蒙·波娃模式,但无论如何,男女双方应是两颗独立的星球。”

    雨亭的右脚有点麻木,他移动了一下右腿。

    雪庵把两只雪白的脚丫从沙里伸出来,又伸入另一处沙地。

    “我喜欢赤脚在沙滩或黑土地上走动,每当这时屯我便产生与大地融通的感觉,好像自己己经深深扎根于大地之中,就像气功所言,与地气接通,如今有的人不愿住楼房而愿住四合院或平房,就是不愿脱离地气。雪庵又说:我接着刚才的话说,萨特与西蒙,波娃做为夫妻各自有各自的情人,彼此又深深相爱,白头偕老,这是一种模式。日本的情人旅馆已有近30年的历史了,现在仍有着强大的生命力,相爱的男女可以在这里倾诉甜蜜的爱情,日本的独身女人越来越多,她们有自己的知心男女,也常来这里泛舟。”

    “中国的独身女人,特别是独身知识女性也越来越多,北京就有独身女性俱乐部,她们经常举办的沙龙活动,行动比较诡秘。”

    但我还是以为,真正幸福的婚姻,应视双方为整个世界。有些人连感情都不珍惜,见一个爱一个,或象自己的衣服,买一件,扔一件,这样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如果一个男人只是把女人做为泄欲的工具,那么他会越来越空虚。如果一个女人只是把男人做为利用的对象,那么她会越来越堕落。这两类人最终只能是悲剧。雨亭听了这番议论,对雪庵愈加敬重。

    雪庵又说道:“情人现象产生的原因无非有几类,一是不愿虚伪地去维护无爱的婚姻,二是女性对金钱与权势的误区,三是重新尝试浪漫的爱情,四是**本身失去了基础,五是羡慕浮世荣华,六是婚姻之外的情感补充,而不破坏家庭,七是由崇拜而做情人。我这里所言的情人范畴宽泛了一些,有的只能属于姘夫或姘妇,一些人不想把性体验仅仅限于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的愿望,在现代社会悄悄时髦了起来合理的不合法,合法的不合理,这似乎成了一个永恒的矛盾。”

    雨亭点点头,“我国的婚姻基础有三类,一是高层次的婚姻基础,即纯感情的婚姻,这类婚姻基础在我国目前的婚姻关系中所占比重很小,但是它是未来婚姻的发展模式。另一类是亚层次婚姻基础,即把感情当婚姻之条件之一,还包括了家庭的,物质的,外在的因素;再一类是低层次的婚姻基础,这种婚姻男女之间很少有感**彩,只是充当生殖、延续生命的手段。”

    情人有三种境界:第一是境界是独身主义,泛爱与专爱相结合;第二个境界是爱妻或爱夫模范,但到外面与情人幽会:第三个境界是两人都爱在心里;到老了,白发苍苍、夕阳西下时,同坐在秋叶满满的长椅上,一个流下一行老泪说:

    ‘我爱你,’但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哪一种才是真正的情人境界?

    每个人的理解不同。越是文化层次高的人,婚姻越不稳定,越容易陷入情人的怪圈。即使他们常常以理智、修养、情感交叉调理着情人这团乱麻,并把婚姻烫熨得平整,但仍在扮演着一个悲剧角色。在我们这样的社会环境里,情人仍然是初级阶段。日本学者会道友信说:‘古典的爱己被剥去了外壳,现代的爱还没有露出胚芽,这困惑和苦恼自然令人迷茫,令人叹息。’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正因为有着迷茫,才让你去寻觅。剪不断,理还乱。下一世纪,人们还将看到更为茂盛的情人的芳草妻萎。

    “你知道前法国总统密特朗的浪漫故事吗?每年3月3日,一支红玫瑰会准时地送到一位己是暮年的女士家中,她叫卡特琳·兰芝艾,是密特朗一生无法忘怀的初恋情人。从1938年到1941年,那位女士共收到密特朗的2400封情书在这不到4年的时间里,密特朗还有18个月是在法国纳粹战俘集中营度过的,密特朗平均每天给心上人写6.7封信。这的确是一个伟大的爱情·一”雨亭也听说过这个激动人心的情爱故事。

    “我崇尚一种伟大的情感,密特朗总统的这种恋情就是一种伟大的情感。”

    雪庵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像一尊玉雕,魔立在海边,雨亭觉得她很像天涯海角的自由女神。

    雪庵道:咱们的谈话太严肃了,有点沉重,说个幽默故事吧,一人说一个,我先说。丈夫经常跟他的朋友开玩笑说:‘别人都怕妻子,我偏不怕,在家里就是头。’这句话被他妻知道了,她便大声问丈夫:‘什么?你是,那我是什么?’

    丈夫灵机一动,答道:‘我是头,你是脖子,脖子动了,头才能动。’一句话既为自己解了围,又说得妻子眉开眼笑。

    雨亭也讲了一个幽默故事:“妻子对丈夫说‘生活中女人需要男人,男人也需要女人。’丈夫问:‘男人为什么需要女人呢?’妻子笑着说:‘如果世界上没有女人,谁来给你们缝裤子呢?’丈夫回答:‘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那么我们谁还需要穿裤子呢?’,雪庵问:你喜欢劳伦斯吗?”

    “喜欢,他的几部小说我都读过。”

    “在**问题上,劳伦斯接近于弗洛伊德的观点,即文化的终极原因就是置于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上。他把**视作存在的最高形式,黑暗力是最重要的内涵。当我们开始与一个异性遭遇在存在中时,灵魂中点亮着那盏意识的灯似乎被碰例了,它挣扎着,随后便是一片黑暗。在黑暗与黑暗的拥抱中,男人和女人便进入到了深不可测的生命之中。黑暗本身就是完满的存在,及造成完满存在的一切条件,那么就无须视觉、无须语言的交流,外部世界被废弃之后剩下的是自身神秘莫测的身体。在劳伦斯看来,视觉是与光亮联系在一起的,而人的视觉又总是意识的一种表现形式,是立体的意识人辨着自觉以外的东西,以致引起主客体的分离而不是统一。《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中康妮与梅勒斯第四次性体验之所以失败,在于康妮的局外观看、光天化日醒的意识贯穿着整个过程,这就排斥了她向黑暗的沉入。肉体的探寻不依赖于意识,只有处于活生生的沉默之中,才能在它的引导下是入更黑暗的广大的存在。好了,我们不再讨论这种纯理论问题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雪庵说着,俯下身穿上白色的高跟鞋,拿起了挎包。

    “你住在哪里?我们一起去吃饭吧。”雨亭不愿这么快地与她分离。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也不要问我到哪里去。再见,时代的诗人!”雪庵挎起挎包,快活地一蹦一跳地离去了。白沙滩上留下她款款的深深的足迹。

    她走远了,慢慢地变成一个小白点渐渐地消失了,消失在地平线上。

    雨亭疑疑惑惑,恍恍惚惚;茫茫然然,朦朦胧胧。

    这是幻觉吗?

    真是奇特。

    风完全静止了,波浪也平静下去了;无际的沉寂孩罩了整个空间,在大自然的交合中,一切都静默了;大海在蔚蓝色的天空下**出它的脚腹,燃烧着,扑下身去,海面上激起一阵颤栗,一片抽搐……天涯何处无芳草。

    雨亭想起去年春天他和雪庵去她的故乡寻根。

    春天悄悄地来到人间,绿瑟瑟的树林在飘动,沟渠里,败叶在腐烂,黄色的、紫色的、粉红色的野花在潮湿的草从中开始探头出来。整个原野上,从乡村的院落里,从渗透了水分的耕地里,从高高的山脊上,到处可以闻到一种潮湿的发酵似的气息。无数嫩绿的幼芽从褐色的泥土里钻出来,在融融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田野里灌溉的潺潺的流水声,就像是一曲发出悠扬的音乐。一条蜿蜒的小河,奋力挣脱开它的一切束缚,水草、泥石、横木,永无休止,不知疲倦地向前奔流着。野雁在盎盎地鸣叫,啄木鸟在笃笃笃地敲,弯腿的小山羊在曲曲地嚼,银灰色的马在山坡上排徊,河旁洗衣农妇快活的交谈,车夫赶大车的吃喝声,都给这清新单调的乡村田野增加了兴致。

    雨亭坐在雪庵驾驶的桑塔纳轿车里,一阵阵涌起莫明其妙的激动。

    人生真是奇妙,前几天还围坐在平安充溢着战地气息的客厅里高谈阔论,如今却坐在雪庵的车里沉浸在齐鲁大地的翠色里。

    雪庵开车很认真,说话时,两只眼睛还紧紧盯着前方。两个人从北京一路南下济南,又往东开向平原,饱览了乡村的秀色。

    雪庵从内心里喜欢大自然,向往真实的东西。如今离自己的家乡越来越近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今天天蒙蒙亮,雪庵和雨亭就从济南出发了,雾气一团团翻卷着,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雪庵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雨亭十分紧张,仔细搜寻着前方。

    骄车驶过一片村庄,雪庵感到被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下,她叫声不好,立即刹车,打开车门,俯身探视。

    雨亭也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往前望去,惊呆了;只见在雾云重重之中,浅黄色的路面上,狼藉着一片银灰色的野鸽子,个个心情沉重地凝望着,谛听着,许久不肯离开。

    雪庵凄楚楚地用双手从车底捧出一只血淋淋的尸体。

    这是一只洁白的野鸽子,头顶有一小缕黑色的毛,洁白如雪的野鸽子,头顶有一缕黑色的毛,洁白如雪的肚皮上溢满了鲜血,殷红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下来,落到雪庵深蓝色的披带裙上,落到坚实的黄色的土地上。

    “它死了,一个小生灵离开了这个世界。”雪庵悲哀地说。

    雨亭见到这般情景,也感到戚楚,一只野鸽,它毕竟是小生灵啊!

    “这是命运的安排,天降大雾,送走飞翔的生命。”雨亭劝慰道,扶起了雪庵。

    雪庵颤颤巍巍地双手捧着小鸽子,来到路旁,捡走一块尖利的石头,挖了一个小坑。她又找来一从小草铺在坑底。

    “这便是它的墓穴。”雪庵说完,把小鸽子平稳地放入坑内,又找来一捧野花,紫色的、黄色的、粉红色的、白色的,纷纷扬扬洒了一坑,然后堆起一个小土丘。

    “雪庵,你看。”雨亭指着她的身后。

    雪庵回头一看,怔住了。只见那片小野鸽,齐喇侧地转到这边,个个昂着头,圆睁着眼睛,一眨不眨,褐红色的双爪站立于地,一副**的样子。

    雪庵见了,更加感动,可是双膝跪地,在那小土丘上磕了三个头。

    雪庵一回头,那片小野鸽不见了,浅黄色的土路上,一片浅浅的爪痕。

    “奇了,真是奇了。”雪庵暗暗叫道,走到轿车旁边,最后看了一眼小土丘,然后依恋不舍地上了轿车雨亭也上了轿车。

    雪庵踩了油门,轿车原地不动。

    她下了轿车,走到后面,只见车尾被撞,水箱漏了,水洒了一地。

    “雨亭,糟糕,车被撞了,走不成了。”雪庵沮丧地说。

    雨亭听了,慌忙走出轿车跑到后面一看,果然如此。

    雨亭想起来了,在他们为小鸽子入葬的时候,有一辆运煤的大卡车路过,可能就是被这个庞然大物撞的。

    “怎么办?这荒天野地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雪庵焦急地望着后面,茫茫大雾没有车的影子。

    “用手机打电话。”雨亭说。

    你真是聪明过度了,哪里有汽车修理部的电话,这水箱需要电焊。你这个书呆子,大社长,又有什么用?雪庵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到路旁的一个土墩上。

    雨亭说:“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会有个车来,把这辆车拖走。雨亭睁大了眼睛朝前后张望着。”

    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一辆车通过雪庵感觉有点冷,从车里拿出一件夹克衫披上。

    雨亭从车后背箱里拿出两瓶汽水,一瓶递给雪庵。

    雪庵说:“我不喝这个,我喝纯净水。”雨亭又从车后背箱里摸出一瓶纯净水,后背箱里放满了面包、罐头、饮料、矿泉水,还有雨具、塑料布、卫生纸等。

    雪庵接过纯净水,拧开塑料盖,“咕嘟嘟”一仰而尽。

    雨亭喝着北冰洋汽水,他太爱喝北冰洋汽水了。记得小时候,正赶上三年粮食困难时期,有几次早餐是小高桩柿子,他毅然决然选择了北冰洋汽水。炎炎之夏,胡同里有吃喝卖西红柿的小贩,小雨亭用两瓶北冰洋汽水换了一小筐西红柿。他觉得那时的西红柿很便宜现在怎么这么贵,当然实话实说,烂西红柿占了一半。北冰洋汽水在一段时期内销声匿迹了,直到前些年又冒出来。他兴冲冲地买了一瓶,拧开瓶盖,一喝,味道不对,原来是假冒伪劣产品。在一段时期内,假的不少,有人戏称,就是敌敌畏也是假的。一个姑娘失恋了,买了一瓶敌敌畏,一狠心喝了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她天真地认为,天不灭我!于是不想死了。打假后,北冰洋汽水货真价实,那甜丝丝,凉嫂唆,香喷喷的味道又“复僻”了。

    临行前,雨亭买了一箱放进轿车后背箱里。

    “雨亭,有车来了。”雪庵叫道。

    雨亭也听到了汽车喇叭声,他奋不顾身跑上去,只见一辆奥迪小轿车飞驰而来。

    “停下,停下!”雨亭叫道。

    奥迪轿车飞也似开过来,车内有人嘟囔着:“找棺材板钱呀!”

    雨亭听见了,跳起脚骂道:“你他妈才找棺材板钱呢!”

    雪庵听了,咯咯笑道:“现在都兴火化了,谁还埋棺材。”

    雨亭也笑道:“那你刚才还挖个坑……”

    雪庵听了,又不言语了雪庵站了起来,对雨亭说:“可能是人家见你是男的,不理睬我站到路中央拦一拦,试试。”

    雨亭闪到一边,雪庵来到马路中央,前后环顾。

    天下起霏霏细雨,小雨丝丝,渗入松软的泥土,渗入泛青的潮湿的庄稼地,渗入饮烟袅袅的农舍。

    这是地道的春雨,清新,滋润。

    小雨丝丝,飘落在雪庵的头上、肩上,滑落下来,飘酒开来,浸湿了她褐色的夹克衫,浸湿了她深蓝色的背带裤。

    雨亭从后背箱里找出一把花伞,悄然来到雪庵的身后,撑开了花伞,苍黄的底衬,一朵飘飘欲飞的大红蝴蝶雨亭闻到了花的芳香,好像是从雪庵的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的雨,白白的雾,诱发了她身体的芬芳,在风中飘散着,在雨中潇洒着。

    雨亭有些甜醉,有些朦胧,他朦胧着双眼,小心地撑着花伞,拼命地吸吮着……又一辆黄河牌大卡车飞驰而来。

    “师傅,我的车坏了,帮帮忙……”雪庵的声音像乡间的风铃声。

    卡车内的师傅瞟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雨亭,把烟屁一吐,开走了。

    雪庵回头发现了雨亭,叫道:“你怎么又来了?”

    雨亭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撑着花伞,慢慢地退身,退到轿车旁,隐到轿车后面。

    又过了有一袋烟的功夫。

    雨亭听到拖拉机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老农民驾驶着拖拉机来了,拖拉机上坐满了男男女女。

    “姑娘,雨天站着可别冻着,饿了吧?”老农民把一个贴饼子塞到雪庵的手里雪庵问:“老伯伯,前面有汽车修理部吗?”

    老农民回答:“有,有,大概有60多里路吧。”

    拖拉机开走了,一股浓烈的柴油味飘荡在空间。

    天黑了,像一面黑色的大网罩了下来,夕阳灿烂的景色消逝了,春黛色的山峰也消逝了,路面上变得安静了,只在蟋蟀在草从里不厌其烦地叫着。

    潮湿更重了,雪庵躲进了轿车,打开了轿车内的顶灯,橘黄色的光晕泻在她无奈的脸上雨亭从车后背箱内取出面包、牛肉罐头和香蕉和雪庵一块吃。

    雪庵勉强吃了一瓣香蕉。

    雨亭打开牛肉罐头,用勺子挖了一块熟牛肉递给雪庵。

    雪庵说:“我己多年不吃肉,平时就吃一些新鲜青菜。”

    雨亭说;“那我到附近庄稼地里拔一点青菜给你吃。”

    雨亭说着,打开车门,滑下车,摸进附近的庄稼地。

    月亮在青色的氛围中悄悄地升起来了,晚间的雾,轻轻地流动,升到树梢,像纱一样,似云、似烟、似一股淡淡的气流月亮穿过云雾,把透明的光辉洒在大地上,一切像用银子铺的,在有秋水的地洼上,又映出了闪动的月亮的影子。

    雨亭在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珍珠式的露珠,从白杨的肥大而嫩绿的叶子上,从爬在老槐树上重重下垂的淡紫色的藤蔓毯上,悄悄地降落下来。

    雨亭终于摸到了一片萝卜地,挖出一颗水灵灵的大萝卜。然后捧在怀里,又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了轿车。

    雪庵见到这么一个圆呼呼的大水萝卜,喜出望外。

    “肯定是心里美。”雨亭说着,用水果刀削开了萝卜。

    果然是一个心里美大萝卜,淡紫色的萝卜自,夹杂着浅白的条纹。雨亭削开一瓣萝卜,递给雪庵。

    雪庵滋滋有味地嚼着,声音细微,嚼得很小心,好像在品味一件美丽的小巧的瓷器。

    雨亭心里也很快活,在这温馨的春夜,与雪庵同栖于乡间马路的轿车内真是别有味道。

    雪庵吃完萝卜,用手帕拭了拭嘴,微笑着对雨亭说:“我去方便一下,你可不许偷看。”

    雨亭笑着说:“我是解剖人生的,什么东西投见过。”

    雪庵从手包里夹出一张湿巾,然后打开车门,滑下轿车,来到右侧的土沟里,悄无声息地蹲下来~一雨亭听到一阵浙渐沥沥的水声,他的心有点颤抖,心跳加快,一股热血涌了上来雪庵站了起来,雨亭看到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一闪即逝……雪庵钻进了轿车,心情开朗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雨亭说:“想当年在工厂时搞野营拉拣,队伍开到四海县山沟里,团长一声令下,男左女右,黑漆漆的夜里,响起一片雨声,还夹着一阵阵雷声。”

    雪庵眉毛一扬,说道:“我看你写的《西遁风云录》的小说中,慈禧西逃到河北一片庄稼地,要方便了,贵妃和宫女们围成一圈,慈禧围在中央手纸是一片玉米叶子……人就是这样,顺其自然,随遇而安。我觉得,让人体的自然之泉,倾泻到广交的土地里,滋润了大地,又养育了五谷杂粮;五谷杂粮又养育了无数的人,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从低级向高级,不断递进,多么有趣里就像人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任其自然……”

    雪庵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轿车内的音乐。

    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乐曲忽而激越,忽而沉缓,在这寂静的原野上回荡着。

    雨亭嚼着萝卜,忘情地欣赏着这乐曲:他的生命仿佛融进了这乐曲中,仿佛来到了奥地利那青翠色的田野,看到了尖角的木屋,金子一般的小河:看到了牧羊女挥动着鞭子,在白絮一般的羊群中穿行。天,湛蓝湛蓝;云,自由自在。

    远处,偶尔传来一声声望乡的牧笛声……雨亭竟把萝卜皮和萝卡根都吞进腹中。

    雪庵扑味一声笑了,说道:“你的魂被谁勾走了?”

    雨亭的思绪回到现实之中。

    雪庵说;如果女人是一只船,她希望男人是一个纤夫,拉得慢和快其次。

    她看重的是男人为自己流汗卖力气的样子。另外,她更希望有尽可能多的船,看到她的男人为了她而身体竭力前躬的神情和造型。

    雨亭笑道:“就像《纤夫的爱》中的于文华和那个小伙子。如果男人只是一只船,总是把事业这张帆高高挂起,而使这只船快速前进的,常常是隐身于船后的螺旋桨一一女人。”

    雪庵道:“我看你总是生机勃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你就是在憧憬中生活的男人。希望是什么?是可怕的妓女,无论谁,她都一样拥抱。等到你牺牲了无价之宝,她就将你丢掉!”

    雨亭关掉了轿车车厢里的灯,他悠悠地说:希望是一种要付出代价的奢侈品,只要用智慧和劳动才能将希望变成现实。只要存在着希望,生活就有动力。

    生活上处境困厄的时候,事业上遭受挫折的时候,被敌人围攻和被朋友出卖和抛弃的时候,只要希望之火不灭,就能找到出路,走出困境。我认为,男人生命的最强烈的光芒,不是来源于他大获成功的时候,而是来自于他濒临绝境仍然凛然坚持的那一瞬间,来自于他从失败中踉跄站起来的那一瞬间。

    雪庵幽幽地说:“这段话还真有点男子汉的味道,像男人身上那种浓烈的烟草的味道。”

    雨亭说:“雪庵,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优郁的气质。我觉得你有着充裕的物质生活,丈夫又不怎么管你,你的生活自由自在,你有什么忧愁呢?”

    雪庵想说出丈夫不管自己正是她的忧愁所在。丈夫为拍电影和电视剧浪迹天涯,接触外界的机会很多,难免生出许多情缘。不知有多少美丽动人的女孩环伺于他,又有多少绮丽佳人做着电影梦丈夫不管她,可能正是心有内疚的表现,也可能是另有心上人的缘故,总之,丈夫越是对她宽容,她越是觉得孤独。

    雨亭说:“忧愁,说到底是人的患得患失的本性的自然流露。没有得到的,担心得不到。己经得到的,又怕再失去,于是就贯穿了人生。正如《诗经》上所云:‘心之优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一个人如果不能从愁的蛛丝缘继中解脱,不但难以有大的成就,而且也不能享受人生的真正快乐与其为泼出去的水惋惜,不如再提一桶水。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雪庵说:这些道理都懂,愁一愁,白了头:笑一笑,十年少。”

    雪庵侧着身子,仔细地谛听着。

    雨亭以为来了生人,警觉地望着四方。

    雪庵说:“我听到了水的声音,雨亭,你听,但愿不是幻觉。”

    雨亭努力使自己静下来,他也仔细地谛听着。

    果然是水的声音,流水涂涂。

    雪庵惊喜地说:“可能是一条河,一条大河,奔流不息的大河。”

    雨亭说:“奇怪,白天怎么没有看到?”

    两个人壕手蹄脚下了车,朝水响的地方摸去。

    雪庵走得挺快,很快把雨亭甩在后面。

    走了没有三四里地,走上一个高坡,雪庵站在高坡上叫道:“啊,真是一条大河!”

    雨亭紧跑几步,也奔上高坡,只见眼前出现一条银光鳞鳞的大河,缓缓地流着,对岸有一片密密匝匝的树影,皎皎月下,河中映出树的倒影。旁边有一座石桥。

    雪庵欢快地跳下河堤,雨亭也随她下了河堤。

    雪庵由衷地说:“这河水多清凉,我要下去游泳,洗一洗身上的秽气。雨亭道:这河水看样子挺深,下去有危险。再说水太凉。”

    雪庵咯咯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冬泳冠军,曾经横渡昆明湖。雨亭,你背过脸去,不许偷看。”

    雨亭顺从地将身子背转,忘着石桥。这石桥果然也有历史,饱经车辆驴马的践踏,灰索索的一片。

    “雨亭,好了。”雪庵已扑通目进水中,浪花飞截。

    雨亭见地上狼藉着她的衣裙、鞋子。

    雪庵像一尾小白鱼尽情地在水中翻腾、穿梭。

    雪庵游泳的姿势确实很优美,两只雪白的手臂似两只白桨,有节奏地划动着。她乌黑的头发披洒在水中,像一朵黑色的睡莲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雪庵在水中吟着诗,似浪里白条疾行。

    雪庵跳跃着,脸上都是水珠;她在水中盘旋着,两只水银葫芦一起一伏。

    雨亭看怔了,这仿佛美人出浴图。人生如何此美好,她真是精雕玉琢的精品。

    雨亭怕雪庵有闪失,于是脱掉衣服,只穿一条内裤,也跳入水中。

    平滑的河水不像他想像的冰冷,反而有些温暖,暖暖的水流滋润着他的肌肤,使他产生一种异样舒服的感觉。离河岸近的地方,水并不深,脚底能踩着一些碎石,有点扎脚。

    雨亭向雪庵游去,刚游了六七米,便觉得跃入一个深渊,脚踩不着底,水流淌急,浮荡着一些摇摇欲坠的水涡。这些墨绿的水草摇拂着他的身体,他的脸,痒痒的,松松的。

    雪庵忘情地嬉游,奋力向远方游去。

    一群亮晶晶的东西涌了过来。雨亭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河娜鱼;它们成群结队,很快游走了。

    又有一只小精灵游了过来,雨亭抓住它,原来是一只墨绿色的青蛙。它鼓着两只眼睛友好地望着雨亭,露出白馥馥的肚皮雨亭放掉青蛙,放眼朝前望去,雪庵没了踪影。

    他有点慌了,大叫:“雪庵!雪庵!”

    雪庵没有应声。

    雨亭的两只脚先是颤抖,紧接着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奋力往前游去:游着,游着,忽觉右腿被一双柔软的手抱住了。他感觉是雪庵的手温温的,柔柔的雨亭向下摸去,摸着一个绒绒的软软的东西,再一伸手,手滑掉了。他再一次下滑拦腰抱住了一个白鸟般的柔软的身体,体温尚存,微微颇抖着。

    原来雪庵被河底的小草绊住了。

    雨亭费力挣脱了纷乱的杂草,挟着雪庵向上游去,一忽儿浮出了水面。

    雪庵己精疲力尽,任凭他游到岸边。雨亭费力把雪庵推上岸。

    雪庵玉体横陈,就像横卧在沙滩的裸身美人,她美丽动人的胭体在溶溶的月光下,闪烁着莹莹的光。

    原来雪庵在裸泳雨亭翻身上岸。

    雪庵看到雨亭,露出灿然一笑。

    “要是没有你,我已与大自然融为一体。”雪庵凄凉地说。

    “怎么会呢?”雨亭一阵激动,眼里含满了泪他忘情地扑到雪庵身上“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雨亭在雪庵脸上落下无数的吻。

    雪庵也伸出两只雪白的臂膀,揽紧了雨亭,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雨亭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她的爱抚使他心荡神移:夜幕的黑暗更激起了情欲,他两眼朦胧,双颊火红膨胀起来的身休战栗着……雨亭深深感到雪庵粉白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杏仁般的苦香味,以及她纤白的手指的力量。

    “我爱你,雨亭……”她**着,完全沉醉在这热烈的生气盎然的热吻之中,她的身体不停地颇抖着,她觉得她的身体职拱地往上浮,完全忘记了周围的存在……雨亭几乎淹没了雪庵,他紧紧地揽定雪庵的娇躯,在她的身体上吻着……忽然,雪庵猛地翻了一个身,呜呜地哭起来。

    雨亭不知所措。

    “雨亭,你原谅我吧,我不喜欢性,我崇尚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我说过,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

    雪庵说完,抱起衣服,向夜的深处走去,一忽儿便消逝了长时间的静默。

    草虫似乎停止了奏乐。河边的一只青蛙,忽然用力地叫了几声,以后归于一片寂静。

    雨亭回到车里时,雪庵已穿好衣服在后座上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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