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心慌慌 (第2/3页)
了寒冷,奇怪的是,他的内心竟然想起了丧鼓的声音。
丧鼓声有节奏地响着,敲得他的心有些疼痛。
他伸手摸了摸胡二嫂苍白扭曲的脸,喃喃地说:“你要死了,我会怎么样呢?土地公公!”
胡二嫂不会回答他这个奇怪的问题。
三癞子虽然坐在阴暗的房间里,守着胡二嫂,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屋外天空中灿烂的阳光,也感觉到了那些遮天蔽日的死鬼鸟。他抽动着狗般灵敏的鼻子,有种游丝般的尸臭被他吸入。
他轻声对胡二嫂说:“唐镇有人死了,胡二嫂,我又该有钱买肉喂你了——”
不久,屋外就传来了凌乱的枪声。
他还听到了死鬼鸟的尖叫。
三癞子丑陋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邪恶的笑容,不过,这种邪恶的笑容很快就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三癞子闭上了眼睛。他刚刚闭上眼睛,眼前就出现了这样的情景:胡二嫂躺在五公岭的乱坟坡上,脸面朝着天空,天空中死鬼鸟盘旋着怪叫着俯冲下来,落在了胡二嫂身上。不一会,胡二嫂的身上就密密麻麻地趴满了死鬼鸟,死鬼鸟用锋利的喙撕咬着胡二嫂的皮肉,三癞子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死鬼鸟把胡二嫂的肉体撕碎,胡二嫂的叫喊声撕心裂肺,而三癞子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胡二嫂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直到死寂,那些死鬼鸟一只一只地从胡二嫂身上飞走,阳光下,呈现在三癞子眼中的是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地上还散落着人肉的残渣……三癞子惊惶地睁开了眼,胡二嫂还是躺在床上,偶尔挣扎。他又一次把手伸向怀里。
在这天入夜后,三癞子解开了胡二嫂身上的绳子。胡二嫂此时已经平静了,无动于衷地坐在床上,双眼痴痴地望着三癞子。三癞子守了一天,没有人来敲门,让他去给死人挖墓穴或者画像,他想,自己再不去给死人挖墓穴了,他只会去给死人画像。
胡二嫂突然伸出枯槁的手,在三癞子的脸上摸了一下,讷讷地说:“我,我要吃肉——”
三癞子的心突然柔软了,眼睛一热,泪水滚落。
他想,如果自己不在了,有谁会给胡二嫂肉吃?三癞子擦了擦眼睛说:“二嫂,今天没有肉吃了,看明天吧!如果明天还没有人请我去给死人画像,我赊账也要给你肉吃!”
胡二嫂孩子般撇了撇嘴,然后大哭。
胡二嫂的哭声让三癞子万箭穿心。
他又把手伸向怀里,颤抖地掏出了那个小纸包,长叹了一声说:“唉——胡二嫂,我上辈子一定欠你的债,今生要还!这包解药就给你吃了吧,只要你好了,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我也安心了!”
三癞子给胡二嫂服药时,猪牯家里正在闹洞房。
胡二嫂服下了那包药,身体一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三癞子吃惊地睁大眼睛,这药难道是毒药,难道那个白衣女子欺骗了他?可她为什么要欺骗他呢?他伸出颤抖的手,放在胡二嫂的鼻子底下,胡二嫂已经没有了鼻息,完全是个死人了。
三癞子突然觉得绝望。
他吼叫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三癞子没有想到今天死的会是胡二嫂,可他怎么也闻不到胡二嫂身上散发出的尸臭,哪怕是一丝一缕。他抓住自己的头发,使劲扯着,喉陇里呜咽着,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有黑色的死亡的潮水在把他淹没。
突然,胡二嫂的身体动了一下。
是的,胡二嫂的身体是抽搐了一下。紧接着,胡二嫂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三癞子呆立在那里,脑袋里一片空茫。他竟然不知道胡二嫂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胡二嫂抽搐着,肚子渐渐地鼓胀,越来越大,像一个即将要吹破的皮球。她的体内传出尖锐的声音。
那尖锐的声音似乎要刺穿三癞子的耳膜。
胡二嫂猛地坐起来,大口地呼吸着。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又一阵绿……胡二嫂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肚子,头往前一倾,一口绿色的黏液从她张开的口中涌出来,紧接着,大口大口绿色的黏液吐出,吐了一床。绿色的黏液散发出浓郁的腥臭味,三癞子呆呆地望着痛快呕吐的胡二嫂,那张脸扭曲成一个老苦瓜。
最后,胡二嫂趴在了床沿上,张大嘴巴,一条青蛇缓缓地从她口里溜出来,落到了地上,朝门外面迅速溜走……嘴角还残存着绿色黏液的胡二嫂猛地坐起,双眼灵活地转了转,神智清醒地看着三癞子,皱起眉头,厉声地对呆呆的三癞子说:“三癞子,你这个下三滥的,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9
李媚娘流着泪。这个夜晚令她不安和伤怀,还夹杂着莫名的恐惧。每当有人结婚办喜事,她就会产生这种复杂的情绪。游长水在很久以前,答应过娶她,要办轰轰烈烈的婚礼,可那是假话,游长水死了也没有兑现,李媚娘只有等下辈子才能实现这个愿望了,她多么希望自己真正地当回新嫁娘,坐回大花轿,羞涩地进一次洞房……李媚娘哽咽地自言自语:“游长水,你这个骗子,你为什么不娶我呀!你好好在阴间等着我哇,老东西……”
这个凄凉的夜晚,没有游长水陪在她身边,连王秉顺也不见踪影,夜已经很深了,王秉顺也许不会来了。他来又怎么样呢,只会增加她内心的恨,可王秉顺要是搂着她,她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独和恐惧。
李媚娘伤感地抽泣着,突然有一个人站在了床前。
透过蚊帐,借着油灯昏黄的光亮,李媚娘看出了这个人是谁。
李媚娘颤抖地说:“游,游武强,你,你怎么又来了?你,你难道不怕——”
游武强冷冷地说:“我怕什么?”
李媚娘说:“你这不是送肉上砧板吗?要是被他们知道你又回来了,他们一定会来抓你的,你现在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要是抓住你,会要你的命的,你的运气不会永远那么好,你还是赶快走吧。”
游武强冷冷地说:“我知道他晚上一定会来!我要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我死又如何?”
李媚娘瑟瑟发抖地说:“他会来吗?会来吗?可怜的春香!”
游武强吹灭了灯,在黑暗中,他轻轻地说:“李媚娘,他会来的,一定会来的,我在这里等着他,你不用害怕,我会拿下他的,会的!”
王秉顺在这个晚上没有去参加猪牯的闹房,也没有住在镇公所里,更没有去李媚娘那里,中午他看到遮天蔽日的死鬼鸟,就有种预感,唐镇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者事情就发生在他的身上。他回到了家里,一直躲在密室里。王秉顺脸色凝重,一手托着水烟筒,一手拿着点燃的纸捻子。水烟壶上的烟丝装得满满的,他就是没有点燃,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朝纸捻子吹了一口气,纸捻子冒出了淡蓝色的火苗,然后把燃烧的纸捻子放在了水烟壶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王秉顺吐出了一口浓烟。
突然,他听到密室的墙壁“咚咚咚”响了三下。
王秉顺十分明白,这是他老婆敲的,说明有很重要的人来找他。王秉顺打开了密室的门,一个戴着斗笠的人闯进来,带进来一股风。王秉顺赶紧把密室的门关上,转过身,对戴着斗笠的人说:“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人冷冷地说:“难道我不能来?”
王秉顺也冷冷地说:“陈烂头,这可不是你来唐镇的时候!”
陈烂头摘下斗笠,额头上那条刀疤暴露在王秉顺的眼中,他伸出手,从王秉顺手中夺过黄铜水烟筒,使劲地吸了口水烟,因为吸得太快太急,陈烂头被烟呛得直咳嗽,他把黄铜水烟筒递还给了王秉顺:“什么鸟东西,呛死老子了!我不在今天晚上来,什么时候来?唐镇保安队那几十条枪都泡在猪牯的结婚酒里呢!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王秉顺冷笑着说:“嘿嘿,什么人用什么东西,这玩意不是你用的!保安队的枪不泡在酒里,拿你也没有办法,可你想过没有,还有一个可以要你命的人!说不定他已经跟上你了,也许就在我家的门外面等着你呢!我现在担心的就是他,我差点把他除掉,可惜让他跑了。他活着一天,就对我们威胁一天,他是插在我心上的一把尖刀呀!”
陈烂头的双手抓住了插在腰间皮带上的两支盒子枪的枪把上,皱着眉头,低沉地说:“王秉顺,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王秉顺牙缝里蹦出了三个字:“游武强!”
陈烂头笑了:“什么鸟东西,无名小卒!”
王秉顺吸了口水烟说:“你不要小看这个人,他当过兵,真刀真枪地杀过日本人,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主,没有什么事情他干不出来!我想,李媚娘那小**一定把事情告诉给他了。我以前没有想到他会回来,我一直认为就是游长水被人当众杀死在镇街上,他也会袖手旁观,他恨游长水!现在,我不那么认为了,他回来,就是想给游长水出头,要给游长水报仇。你想想,如果没有他,游家现在大势已去,根本不在话下,我就是让你当唐镇的保安队长,也没有人敢放个屁。可是,游武强回来了,他已经插手了这件事,他一定知道是你杀了游长水,而且不会善罢甘休,我想,他现在就在唐镇!”
陈烂头冷笑了一声:“嘿嘿,那就来吧,什么鸟东西!老子杀一个人就像拍死一只苍蝇那么简单。王秉顺,你知道我今天晚上来找你干什么吗?”
王秉顺又吸了一口水烟说:“你来,不就是要钱嘛,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你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我沾上你,也算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一念之差呀,我放着逍遥的日子不过,争这一口恶气做什么呢?这是我的报应!我现在成天提心吊胆,活得清汤寡水,不值呀!”
陈烂头低沉地说:“王秉顺,你这条老狗!老子得人钱财为人消灾,天经地义!王老狗,实话告诉你吧,老子想洗手不干了,我今天晚上最后找你一次,然后一拍两散,从此隐居山林,再不现世!你也很清楚,我看上那个小**了,我是真心喜欢上了那个可怜的小**,况且她已经怀上我的孩子了,我必须在今天晚上把她带走,找个地方度过余生!”
王秉顺把黄铜水烟筒放在了桌子上,愣愣地看看他:“你会从此退出江湖?”
陈烂头坚定地点了点头。王秉顺站起来,走到一个柜子跟前,伸出颤抖的手,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红布包,转过身,走到陈烂头的跟前,把红布包递给了陈烂头:“这些东西全部给你了,你走吧!”
陈烂头接过了那个红布包,放在桌面上,打开来,他的眼睛被几根黄澄澄的金条照亮了。
王秉顺咬着牙,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陈烂头低沉地说:“王老狗,你够意思!老子从今往后,再不踏入唐镇一步!你安心当你的镇长吧!”
……
唐镇沉寂下来,猪牯家闹房的人也散了。远方的天空传来了隐隐的雷声,游武强听到了那隐隐的雷声,内心竟然有种奇妙的冲动,感觉有什么东西像蛰伏的虫子般苏醒了。
他一直坐在李媚娘房间里的一张椅子上。
李媚娘则坐在床上,黑暗中,她看不清游武强的表情。她也听见了隐隐的雷声,但她心里没有游武强那样奇妙的冲动,浑身冰凉。李媚娘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如果这个时候王秉顺闯进了她的房间,游武强会不会用那把生锈的刺刀把他给捅死?如果游武强捅死了王秉顺,她会怎么样?李媚娘希望游武强杀了王秉顺这个畜生,可她又不希望王秉顺死!李媚娘被一种古怪的情绪折磨着,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游武强突然在黑暗中站了起来,低声说:“他来了!”
李媚娘还没有反应过来,游武强就窜了出去。
游武强悄悄地来到了春香的房间门口,手里握着那把刺刀。他要用这把刺刀把陈烂头杀了,然后割下他的头,尽管他有两支盒子枪。春香的房间里还亮着灯,游武强屏住呼吸,他在等待一种声音的出现,那种男女之事的声音出现后,他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春香的房间,房间里的门闩根本就阻挡不了他!
空气仿佛凝固。
游武强觉得自己心跳的声就像雷声一样轰响。
过了老大一会,房间里竟然没有任何的声音。
游武强按捺不住了,用刺刀撬开了春香的房门。他冲了进去,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风把蚊帐轻轻地拂起。这时,游武强听到有一块瓦片从屋檐上掉落摔碎的声音。
他心里说:“跑得好快!老子还是晚了一步!”
游武强二话不说,走出了春香的房间,飞快地爬上了屋顶。这时,天上霹雳下来一道闪电,一刹那间,他看到有个人扛着一个麻袋在唐镇人家的屋顶疾走,那人一定是陈烂头,麻袋里的人一定是春香。
一股热血冲上了游武强的颅顶,他踩着瓦片,快步追了上去。
那扛着麻袋的人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游武强根本就追不上他。游武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他知道了关于陈烂头的那些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他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敌人,这个敌人比他高明很多,也许他穷尽一生的精力也杀死不了他,说不准,到头来死的是他游武强自己。游武强咬了咬牙:“老子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找到你,把你杀了!”
天上响起炸雷声。
游武强站在屋顶上,根本就没有把雷电放在眼里。此时,他心里充满了一种激情,那是好斗的豹子才有的激情,因为陈烂头的强大,他报仇的欲望更加的强烈。
雷声过后,猛雨降落。游武强跳下了屋顶,来到了寂寞的镇街上,冒着猛雨朝镇西头奔去。他心里有过一个闪念,就是去看一眼自己的好兄弟张少冰,可他转念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循着陈烂头的气味一路追踪过去。
此时,猪牯正惊骇地从冯如月的身上滚下来,恐惧弥漫了他的全身……
10
闹房的人走后,猪牯醉眼迷离地捧起冯如月牡丹花一般羞红的脸,呼吸异常急促。这一刻十分宁静,宁静得如此不真实,宛若在虚幻之中。冯如月此时没有躲避他,双眸热辣辣地和他对视,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像涨潮的河面。猪牯声音有些沙哑,讷讷地说:“如月,你现在是我的老婆了?”
冯如月微微点了点头,眸子里漾起一层迷蒙的水雾。
猪牯呆呆地看了她一会,突然抱住了冯如月,嘴巴在她的脸上乱拱起来,手不停地在她的后背摩挲,冯如月任凭他处置,今夜,她将完全地交出自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猪牯。
猪牯气喘兮兮地把冯如月放倒在婚床上,迫不及待地剥掉了她身上的衣服。在摇曳的烛光中,冯如月的裸体一览无余。猪牯几乎要窒息,冯如月的裸体是那么完美,没有一点瑕疵。他浑身颤抖着,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敢相信眼前冯如月的身体是真实存在的,一切都仿佛在梦幻之中。
这应该不是在梦中!
新房里有种迷醉的甜味,那该是冯如月身体散发出来的幽香。
猪牯使劲地吞咽下一口口水,伸出颤抖的手指,抚摸着冯如月的身体。冯如月柔声说:“哥,我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了。”
猪牯大吼了一声:“老子真的有老婆了!”然后他脱光了自己的衣服,朝冯如月的身体扑了过去……他们都听到了雷声和雨声。猪牯没有顾及外面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作为男人的畅快,他气壮如牛地在冯如月的身体上冲撞,恨不得把她撞得粉碎。
猪牯突然闻到了一股怪味,准确地说,那是死人的尸臭味。
尸臭味顷刻弥漫了整个新房。
猪牯闻到浓郁的尸臭,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唐镇那些死人的情景,他怪叫一声从冯如月的身上滚下来,气喘如牛的猪牯突然屏住了呼吸,眼睛里出现了恐惧的色泽。
蚊帐外面站着一个人。
猪牯惊惶地把手伸向枕头底下,掏出了盒子枪,颤抖地说:“你是谁?”
那人无声无息。
只有死人才无声无息,难道是凌初八的鬼魂在他新婚之夜前来寻仇了?猪牯觉得自己的末日来临,他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末日就来临了。如果这样,他死也不会瞑目!可他又有什么办法阻止将要发生的一切?
冯如月慌乱地抓过衣服,穿了起来。可猪牯感觉到冯如月一点都不害怕,恐惧万分的猪牯十分纳闷。她穿好衣服后,撩开了蚊帐。猪牯看清了站在床边的那个人,那人竟然是他的岳父冯瞎子。
冯瞎子穿着新做的长袍马褂,戴着一顶瓜皮小帽,仿佛是个绅士,也许他一生也没有穿过如此光鲜的衣服,只有在今天,他的女儿大喜之日,才穿得像个人样。
可这个穿得绅士一般的老人渐渐地在猪牯的眼中变了味道。
他无声无息地站立着,脸色死灰,纵使是新房里喜庆的红蜡烛的光芒也无法掩盖他脸上的灰暗色调。他那空洞的双眼黯然无光,还流下两股白生生的黏液,那两股白生生的黏液一直顺着只剩一层老皮的脸颊流到脖子里,然后顺着身体流到脚下,黏液又从他脚上的布鞋上渗出来,粘在地上。
那浓郁的尸臭就是从冯瞎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猪牯十分惊骇,张着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赤裸着身体坐在床上,犹如一尊木雕。难道发生在家里的一切神秘事情都和冯瞎子有关?猪牯在这个时候分不清楚和冯如月结婚是福还是祸了。
冯如月泪流满面。
她下了床之后,“扑通”一声朝冯瞎子跪下了:“爹,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晚上到我们新房里来呢?你不是答应女儿,只要女儿结婚后,你就可以瞑目了吗?现在女儿有自己的家了,你应该安心了哇!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晚上到我们的新房里来呢?你要是吓坏了我老公,那该如何是好!我本来想在这个晚上和他说你的事情,明天就厚葬你的,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是个好人,他那么爱惜我,他一定会答应我厚葬你的,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呀!爹,女儿求你了,你安心的去吧,你不要再担心女儿了,爹——”
猪牯对冯如月说的话一头雾水,她说的是什么?猪牯在惊愕中仿佛听到一声长叹,他看到冯瞎子直通通地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冯瞎子倒在地上后,冯如月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对着木雕般的猪牯,说:“哥,你是好人,只有你才会收留我们。本来,我想把身子给你后再和你说清楚事情的,可现在——哥,我把事情告诉你,你听完后如果能够原谅我,就把我留下做你的老婆,并且厚葬我爹,我将一生感激你,愿意为你做牛做马;如果你不肯原谅我,我把话说完后,马上背我爹的尸体离开你家,绝对不会拖累你的!其实,父亲早就死了,在来唐镇的半月前,有个好心的郎中给我爹看过病,说他已经病入膏肓了,最多也就几天的命了,让我准备后事。可爹说,他如果没有把我嫁到一个好人家里去,他死不瞑目!他对不住我死去的娘!我们都没有想到,到唐镇后,你会收留我们。其实,在到你们家的那天晚上,爹就咽气了。他走之前对我说,在你没有娶我之前,千万不要告诉你们他去了。他说,你是好人,会对我一辈子好的。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
猪牯浑身发冷,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冯如月突然朝猪牯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原谅我吧,哥,我爹苦了一辈子,我不愿意看到他死后连一个棺材都没有,哥,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一辈子,来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此时,新房里阴风四起,那些燃着的红蜡烛剧烈地摇曳,有几支被阴风扑灭了。猪牯陷入了寒冬的氛围,每一个毛孔都冒出恐惧。他仿佛听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猪牯,我的女婿,你一定要善待如月,和她白头到老,否则,我饶不了你的,我不会离开,我一直会看着你……”
11
上官玉珠哀怨地坐在竹椅上,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那条青色的蛇在木盆的水里游动,畅快的样子。上官玉珠喃喃地说:“青儿,你告诉我,他走了还会回来吗?”
青蛇仿佛听懂了上官玉珠的话,从水中抬起了蛇头,朝她抖动了两下,吐了吐鲜红的蛇信子。
上官玉珠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说:“傻女子,游武强自己是不可能回来的了,除非你再次施展你的法术让他回来,你在他身上下的咒还没有消除,他还是控制在你的手中。”
上官玉珠凄凉地说:“我让他回来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他还爱着那个死去的沈文绣,他昏迷后的几天里,嘴巴里一直喊着沈文绣的名字,我不知道沈文绣究竟施了什么魔法,让他死心塌地。我要是沈文绣该有多好,这都是我的命不好哇!”
尖细的声音说:“傻女子,游武强有什么好的呢,你如此迷恋他?这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
上官玉珠说:“我好怕,真的好怕,我害怕这样一个人孤独到老,害怕这样见不了天日的日子!我需要像游武强这样的男人,呵护我,我闻着他身上男子汉的气息,心里就会安宁,就很踏实。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会忘记一切苦和痛!”
尖细的声音说:“傻女子,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在他身上下情蛊呢,那样他就会迷失自己,他会忘记沈文绣,会忘记他要做的一切事情,心中只有你一个人,永远像你忠实的奴仆那样守在你身边,你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上官玉珠流下了泪水:“我不忍心,真的不忍心,我怎么能够那样对待他呢,如果那样,他就不是游武强了,就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英雄了,我怎么能够让他做我膝下的一条狗呢?我宁愿一生孤独至死也不会这样做。在世人眼里,我们这些习蛊的女人都是十恶不赦的魔鬼,可他们不知道,我们也是人,也有一颗有血有肉的人心。”
尖细的声音说:“这就是你放走游武强的理由?”
上官玉珠点了点头说:“是的,他说他有大仇未报,我怎么能够把他囚禁在山洞里呢,有仇不报非君子,我希望他报完仇后能够得到他,无论怎么样,我不会放弃,就像我不会放弃为师傅报仇那样。”
上官玉珠把自己的长发盘起来,盘成了一个圆圆的髻,然后把木盆里的青蛇捞起来,放进了嘴巴,青蛇乖乖地经过她的喉咙滑到了她的肚子里。上官玉珠用青蛇沐浴过的水洗了一把脸,血红的眼中透出一股瘆人的光芒。
做完这些事情,上官玉珠来到了床边,蹲了下来,从床底下拖出了那个箱子。上官玉珠打开了那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木偶,小木偶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上官玉珠盯着这个小木偶,喃喃地说:“王猪牯,你该死了!”
12
三癞子的眼泡浮肿,一连几个晚上,他没有好好睡觉。这天清晨,三癞子来到了郑马水的猪肉铺前,他冷冷地对郑马水说:“给我割一斤肉。”郑马水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一刀下去切了一块肉,称都没有称就用湿稻草捆好,扔在三癞子面前的案板上。
三癞子把钱也扔在了案板上,提起那一吊猪肉,扬长而去。
郑马水伸出手,拿过三癞子扔下的钱,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发现没有腥臭味,就随手扔在了装钱的小木箱里。整个唐镇的人都知道,猪牯的岳父冯瞎子死后,三癞子给冯瞎子画了遗像,得到了一笔酬金,他就拿着给死人画像得来的钱买肉给胡二嫂吃。唐镇的人也知道,胡二嫂的疯病神奇地好了,大家都认为是三癞子的功劳,可三癞子是怎么治好胡二嫂疯病的,没有人知晓,就连唐镇的郎中郑雨山也觉得不可思议。
胡二嫂疯病的痊愈和猪牯家喜事变丧事的事情在唐镇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三癞子和猪牯的老婆冯如月都成了唐镇人眼中的神秘人物,某些关于他们的传闻匪夷所思。有人认为三癞子现在就是死去的画师宋柯的化身,他身上附着宋柯的鬼魂;而猪牯的老婆冯如月则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怪物,猪牯的脸色越来越黄,身体也越来越瘦,仿佛被冯如月这个怪物吸干了似的。唐镇人对三癞子和冯如月都敬而远之,仿佛和他们接触就会惹祸上身。加上土匪陈烂头和凌初八鬼魂在唐镇的出没,唐镇的这个春天变得人心惶惶。
三癞子来到了胡二嫂的家门前,敲了敲门。
脸色苍白的胡二嫂开了门,看到三癞子,就没好气地说:“三癞子,你又来干什么?”
三癞子的笑比哭还难看:“我给你送猪肉来了。”
胡二嫂拉下了脸说:“谁要你的猪肉!”
三癞子没有再说话,只是把猪肉递给了她。虽说胡二嫂嘴巴里说那样的话,她的手却伸出去,接过了猪肉,然后“砰”地把门关上了。三癞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自从他把胡二嫂的疯病治好后,胡二嫂就把他赶出了家门,她似乎记不起和三癞子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这几天晚上,三癞子又睡回土地庙里去了,因为他晚上不敢住在画店里,害怕那些鬼魂纠缠他,土地庙里虽然四面透风,可是十分的安全,但是他没有一天睡得舒坦,整夜整夜的失眠让他痛苦万分。他已经习惯了和胡二嫂一起同床而眠,他心里早就把胡二嫂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而胡二嫂是他的什么人,这个概念却十分模糊。在那些失眠的痛苦之夜,他后悔过把那包解药给了胡二嫂,天亮之后,这种想法就烟消云散了,他还是会去买猪肉,送给胡二嫂吃。
三癞子打开了画店的门,一个人凄凉地走了进去。
一切是那么的索然无味。
他甚至会突然产生一个恶毒的想法,今天会不会有人死去!这时,他就抬头朝画店外面的天空望去,希望死鬼鸟的出现,只要唐镇上空出现了死鬼鸟,唐镇就一定会有人死去。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三癞子就有种强烈的给死人画像的冲动。
胡二嫂终于打开了门。
三癞子闻到了猪肉的香味。
他看着胡二嫂快步地走出了家门,左顾右盼了一下,就走进了画店。她的手里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烧熟的猪肉。进入画店后,胡二嫂把那碗猪肉放在了桌子上,对三癞子说:“三癞子,我看你可怜,给你烧了肉,你吃吧,以后不要再买肉让我给你烧了,我不是你的长工。”
三癞子没有说话,眼睁睁地望着屋外的天空。
13
游武强知道陈烂头身上的那种气味,在二月初二的那个夜里,他就在逍遥馆春香的房间里捕捉到了那股味道,那是一种硝烟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游武强知道,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是不一样的。
自从二月初二那个晚上之后,游武强就不停地在山林里寻找陈烂头身上的气味,他像一条猎狗那样在山林里窜来窜去。他饿极了就到山里人家去讨点食物,比如这个正午。
这个正午阳光很好,温煦而灿烂,要是没有什么心事,在这样的阳光下昏昏欲睡是多么舒服的事情。可这美好的阳光和他没有关系,舒服的日子也早已经远离了他。他悄悄地来到山脊上一户人家的门口。
那山里人家的门洞开。
游武强可以看到他们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午饭,饥肠辘辘的他吞咽着口水。他站在门口,不知道如何开口。那家人中的一个老头发现了他,站起来,走了出来。还有个年轻的汉子跟在老头的后面。
老头笑着问他:“请问你找谁?”
游武强沙哑着嗓音说:“我谁也不找,只想讨口饭吃。”
这时,老头身后的年轻人粗声粗气地说:“现在什么时节,青黄不接的,自家人都吃不饱,哪来的饭给你吃!快走吧,要饭也应该到唐镇那样的地方去要,到我们山里人家哪能要到什么饭吃!”
游武强鹰隼般的目光落在了年轻汉子的脸上。
老头好像看出了游武强眼中的杀气,连忙说:“的确我们也没有什么吃的了,你看,我们吃的都是地瓜干熬的稀粥,里面一粒米也没有,你要是不嫌弃,就进来喝一碗吧,多了也没有。”
年轻汉子还想说什么,老头制止了他。年轻汉子就进屋里去了。老头把游武强领进了家里,给他盛了一碗汤汤水水的地瓜粥,放在了他的面前。游武强二话没说,端起那碗地瓜粥,稀里哗啦地喝起来,不一会工夫,游武强就把那碗地瓜粥吞进肚里,他还用舌头把碗里的一些渣子舔得干干净净。
老头难为情地说:“家里实在穷,没有什么东西给你吃了,你就垫垫肚子吧。”
游武强喝下那碗地瓜粥后,有了精神:“老人家,已经给你添麻烦了,还敢要什么别的东西吃呀,有地瓜粥喝就已经很不错了,大恩不言谢,我也不感谢你了,以后如有机会,定当厚报!”
老头说:“看得出你是一条汉子,也不像是我们山里人,不知道你进山来做什么?”
游武强说:“实话告诉你吧,老人家,我是进山来找仇家报仇的!”
老头脸上顿时呈现出惊惧之色:“喔——”
游武强又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额头上有刀疤的男人,带着一个怀孕的女子路过这里?”
老头的眼睛闪现出慌乱的神色。
游武强准确地捕捉到了老头眼睛里的慌乱:“你告诉我,他们往哪里去了?我不会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我会把你告诉我的话烂在肚里。”
老头颤抖地说:“我们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不过,离这里五十多里地有个叫红峰嶂的地方,那里和黑森林一样,是个诡异的地方,一般正常的人轻易不敢到那里去,那里有个麻风村,住着很多麻风病人,你要是够胆,可以去那里看看。”
游武强心里一惊:难道陈烂头会躲在麻风村里?
14
猪牯平常挎着盒子枪走在唐镇街上心里也会莫名其妙地发慌,总感觉到还有什么事情会在这个风调雨顺的春天里发生。他在新婚的第二天就安葬了冯瞎子,给他买了副上好的棺材,还请三癞子画了遗像,但是,安葬冯瞎子时,没有太多的人参加,这样,冯如月也是心满意足的了,猪牯就是不知道冯瞎子会不会像他女儿那样心满意足。
这天傍晚,猪牯从镇公所回家时,在路上碰到了三癞子。
三癞子站在那里,看着他从自己的身边经过。猪牯发现三癞子的眼光有些异常,想了想有什么不对,就回转身走到三癞子面前,笑着对三癞子说:“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三癞子摇了摇头,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猪牯望着三癞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猪牯回到家里,冯如月已经做好了饭。这些日子,每当猪牯回到家里,就要抽动鼻子,闻闻有没有尸臭味,他已经患上了强迫症。他总觉得家里的某个角落里还残留着冯瞎子的尸臭,冯瞎子住过的那个房间里,他是怎么也不会想踏进去的。他甚至总觉得冯如月身上也残留着冯瞎子的尸臭,冯如月也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烧水沐浴,如果有一天没有洗澡,猪牯就不敢搂着他睡觉,离她远远的。
冯如月见他回家,就把饭菜摆上了桌。
猪牯的父亲王秉益还是痴呆呆的,总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早就坐在桌前,等待吃饭了。冯如月把一碗饭放在了王秉益的面前,笑吟吟地说:“公公,你吃饭吧。”王秉益痴痴地笑着,突然说出了一句令猪牯夫妇心惊肉跳的话:“亲家公要我陪他,我要吃饱点!”说完,王秉益端起饭碗,狼吞虎咽。
猪牯突然觉得有一缕尸臭飘了过来,胃里有一根棍子在无情地搅动。
……
猪牯搂着冯如月,云雨过后的她浑身暖烘烘的,散发出香气,猪牯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一丝安慰。冯如月像一只小乖猫一样趴在猪牯的胸前,轻柔地说:“哥,我要给你生孩子。”
猪牯抚摸着她光滑如玉的背:“生吧,多生几个。”
冯如月话锋一转:“哥,这些日子,你一直不痛快,是不是因为我爹的事情?”
猪牯叹了口气说:“不是。”
冯如月说:“你骗我。”
猪牯说:“我没有骗你,真的不是因为你爹。”
冯如月说:“那是什么,你心事这么重,应该告诉我的,我是你老婆,你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呀。你说出来,总比闷在肚子里好,我会和你一起分担的,不管是什么事情。”
猪牯说:“你应该听说过凌初八的事情吧?”
冯如月说:“听说过,很怕人的。”
猪牯说:“和她的死有关的人,大部分都神秘地死亡了,唐镇也只剩下我和三癞子了,我在想,她是先找我呢,还是先找三癞子。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冯如月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是她的语气十分坚决:“哥,你不会死的,不会的,你是好人,好人应该有好报的!”
猪牯说:“但愿如此。”
冯如月说:“哥,你睡吧,不要想那么多。”
冯如月柔声地哼起了那支猪牯百听不厌的小曲《十八摸》。待猪牯沉沉地睡去后,冯如月悄悄下了床,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这个春天的夜晚,充满了危险和诡异……
15
春夜虫豸的叫声此起彼伏,一种焦灼的情绪在三癞子心底油然升起。他满脑子都是胡二嫂躺在床上沉睡的情景,她安详的脸,嘴角还流着清亮的口水,微微响起的鼾声……三癞子不明白为什么胡二嫂会如此绝情,疯病好了后就把他赶出了家门,根本就不念他的好。三癞子坐了起来,今夜又将是一个难眠之夜,他干脆跳下了土地庙的神龛,走出了庙门。
天上繁星点点。
那是一只只漠然冷酷的眼睛,俯视苍茫的悲凉大地。一阵凉风吹过来,土地庙门口的那棵老樟树哗哗作响,三癞子也打了个寒噤,浑身哆嗦,上牙和下牙颤动着,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三癞子突然想去敲胡二嫂的门,走出几步路后,又觉得无趣,只好折转身,来到了老樟树底下。茂密的老樟树是一个巨大的黑影,这个巨大的黑影将三癞子的身躯吞没。三癞子又一次想到了死,可他是个死不了的人,这个世界上,许多人说死就死了,比如宋柯,比如沈文绣,比如钟七,比如游长水……只有他想死也死不了。三癞子爬上了老樟树,坐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双手把一根根枝条折断,扔到地下,他希望触怒土地公公,让土地公公把他从树上扔下去摔死。
三癞子的内心烦躁到了极点。
突然,原野上虫豸的叫声停止下来,连风也像水银般凝固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四荒八极一片死寂。三癞子闻到了一种气息,那种只有蛇才散发出的气息使他恐慌,他心里异常清楚,他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又要来让他最不想干的事情了。
果然,一个白色的影子飘然而至。
白色影子站在老樟树下,幽幽地说:“三癞子,你下来吧,你死不了,死不了就要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答应你,做完这件事情后,我就放过你,你去过你的安稳日子。下来吧——”
三癞子从树上跌落。
他失去了控制,有种强大的力量把他拽下来。他落在了地上,像是落在一堆棉花上,安然无恙。三癞子浑身冰凉,他没有想到她来得这么快,猪牯刚刚新婚不久,她就要在这个晚上取他性命。和疯癞中的胡二嫂相处了那些日子,三癞子的内心有了一种悲悯情怀,他不愿意猪牯就这样死去,况且猪牯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他不该死!
三癞子鼓足了勇气对白色影子说:“你放了猪牯吧!我愿意替他去死!”
白色影子发出叽叽的冷笑:“三癞子,你以为你是谁?你想死,我就是不要你死!你救不了猪牯,他必须死!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同样也可以找机会对猪牯下手,不过,我还会让一个人重新过上生不如死的日子!那个人是谁,你心里很清楚。”
三癞子明白她所指的那个人就是胡二嫂。他的心莫名地颤动,胡二嫂一边吃屎一边哀叫的情景在他脑海浮现……不,不能,哪怕她永远也不理我也不能再让她陷入暗无天日的境地,三癞子这样想。三癞子讷讷地说:“你要我怎么做?”
白色影子又发出了叽叽的笑声,那笑声阴冷而又锋利,犹如杀人不见血的刀子。
……
三癞子鬼魅般飘向唐镇的小街。小街静得可怕,所有的门扉紧闭,没有一家人家的屋里还会从门缝里漏出灯光。三癞子朝碓米巷飘去,无声无息。他路过棺材店时,停了下来。棺材店里似乎有些动静,他停下来后,棺材店里的动静顿时消失了。三癞子觉得棺材店里藏着什么。是游武强吗?还是别的什么……三癞子感觉到有种力量推了他一下,他又身不由己地朝碓米巷飘忽过去。
三癞子飘过青花巷巷子口时,青花巷里有个黑影闪到某个角落里去了,三癞子没有发现那个黑影。
三癞子进入了碓米巷。碓米巷里弥漫着古怪的气味。三癞子的心狂蹦乱跳,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就是他给冯瞎子画像时,冯瞎子流着白色黏液的眼中出现了蓝色的光芒,像暗夜中五公岭乱坟坡上闪烁的鬼火。有个阴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谁也不能做对不起如月的事情,否则我会让他……”
他将要飘到猪牯家大门口时,听到了狗的呜咽。
那是猪牯家的狗。
狗在黑夜里如果看见鬼魂,它就吠不出声来,只会发出痛苦的呜咽。他不是鬼魂,怎么狗会如此呜咽?难道这阴森的碓米巷里还有什么……三癞子站在那里,不敢靠近了,他手中的那块藏着毒药的熟肉不知道该不该朝呜咽的狗扔过去?
三癞子正在迟疑着,猪牯家门口出现了一个黑影。
那个黑影凄厉地说:“凌初八,你终于来了,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祸害我老公的,死也不会!我不怕你,你过来吧,我的手上拿着菜刀,狗就被我绑在脚下,你要是敢过来,我就会把狗头剁下来,溅你一身狗血,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从今往后,我每天晚上都会守在家门口,等着你来,凌初八,别人怕你,我不怕——”
三癞子的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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