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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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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第2/3页)

子回来蒙我,是事实吧?……我都不想说你什么了。给灾区人捐钱捐物,是积德呀,积德的事情你也可以这样,你说你是不是小心眼,说你小心眼是在表扬你了,我都不想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了!你不想想,如果我们家遭灾了,会怎么样?”

    男的说:“好了好了,别啰唆了,把新买的那两床被子拿去捐了吧!”

    不一会,门开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少妇提着两床包装得很好的新丝棉被子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蓬头垢面的何国典,她惊叫了一声:“啊——”听到她的惊叫,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问道:“你又怎么了?”他的话音刚落,目光就落在了何国典的脸上。他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对何国典吼叫道:“哪来的叫花子,看你不缺胳膊也不缺腿的,出来要什么饭呀!我们不会给好吃懒做的人饭吃的,你赶快滚蛋吧!”少妇也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说:“就是,这种人就不应该搭理!”

    何国典的颅顶冲上一股热血,野狼般号叫了一声,扭头狂奔而去。

    他在旷野狂奔,喊叫着:“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我是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人,那么艰难的时刻我都挺过来了,我怎么能如此消沉地活着——”

    何国典血红的眼中燃烧着愤怒和屈辱之火。

    某种被灾难埋没的东西在他黑暗冰冷的心灵里慢慢地苏醒。

    他凄厉的号声传得很远,很远……

    3

    杜茉莉的右眼皮不停地跳。在地震前,她的右眼皮也这样跳过。那时,杜茉莉并不在意,没有想那么多。她和宋丽、李珍珍他们来上班后,右眼皮就一直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难道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杜茉莉想,都已经发生那么多惨痛的事情了,还能怎么样!今天,她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如此顺利地回到“大香港”洗脚店,是她没有想到的,而且老板娘亲自到她住处,向她道歉,还用小车接她去上班,她说要骑车去的,老板娘说就坐一回车吧,下班了,也会把她送回来的,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杜茉莉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己会发生什么事情,倒是何国典令她担心。她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情况,可是何国典没有手机,他从来没有用过手机。杜茉莉记得当时老陈给她留过包工头王向东的手机的,却不晓得把写着王向东手机号码的那张纸条放哪里去了,她忘记存在手机上了。杜茉莉打电话给老陈,想问他工地的电话,老陈的电话也没有办法打通,这个人又像是失踪了。

    工作的间隙,杜茉莉坐在休息室的折叠椅上拿着手机,给老陈拨电话,还是怎么也拨不通,不是他不接电话,而是停机了。难道老陈换了手机了,如果他换手机,应该会告诉她的。

    李珍珍下钟后走进了休息室,发现杜茉莉愁眉苦脸的模样,关切地说:“茉莉姐,你又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杜茉莉说:“整个下午,我的右眼皮都在跳,心里特别不安,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李珍珍笑了笑说:“茉莉姐,我想你的心理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所以总是会因为一点自然的现象就会联想到很多问题。真的,茉莉姐,你不要想太多,你认为有问题的时候,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杜茉莉幽幽地说:“你说的话也许有道理,可我相信我的感觉。国典这些天也不打个电话给我,我真担心他会发生什么事情,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心理上有很多疙瘩没有解开,生活和工作都会有很大的障碍,我不在他身边,他会很困难的。”李珍珍叹了口气说:“茉莉姐,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好。真的,你的心地太善良了,你总是为他考虑,可什么时候考虑一下你自己,你这样活得太痛苦了,精神负担太重了。”杜茉莉说:“这和善良没有什么关系,你想想,他是我丈夫,他的心理创伤比我严重得多,我不考虑他,谁还能考虑他呢?他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办?他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考虑他,也是在考虑我自己,他好了,我才能好,他要是不好,我同样也不好。换了你,你能放下他不管吗?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我相信很多人都做不到,除非真正是铁石心肠的人。”李珍珍无语了。

    4

    下午还是阳光灿烂的天空,到了傍晚,就乌云密布了。

    寒风飕飕,何国典徒步进入上海市区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了。对他来说,这是一次长征,他艰难地走过了一条漫长的道路。何国典实在走不动了,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看到街旁的绿地上有供行人休息的长椅,就走过去,瘫倒在长椅上。许多路人向他投来莫测的目光,他们脸上表情各异。作为一个活着的个体,他和他们仿佛一点关系也没有。在这个城市里,只有杜茉莉和他有关系,她此时在干什么?如果杜茉莉现在朝他走过来,发现他如此狼狈不堪,她会怎么样?何国典不敢往深处想,他也不敢去找她。膝盖钻心地疼痛,他伸出手摸了摸,膝盖已经肿起来了。何国典明白,自己的膝伤复发了,至于有多么严重,他搞不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只要还能走路,就无所谓了。肉体的疼痛已经对他起不到任何作用,心理上的伤痛才是他的致命伤。

    何国典躺在长椅上,双手捂住脸。他不想看到路人各异的表情,也不想让路人看到自己脏污而惨淡的脸。寒冷的风横扫过来,何国典像梧桐树上残存的枯叶般瑟瑟发抖。饥饿和寒风一样,侵袭着他瘦弱的身体。他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念头:会不会在这个夜晚饥寒交迫而死?死对何国典而言并不可怕,可就这样死在上海,多么地不甘心呀,还不如当初就不要从废墟里爬出来!他黑暗的心灵里划过了一道闪电!何国典耳旁响起了一声炸雷般的吼声:“窝囊废,你站起来!站起来看着这个世界!看看有谁像你这样消沉,这样萎靡不振!天下有多少人在灾难中失去了亲人,又有几个像你一样不敢正视现实?你醒醒吧,何国典,想想你的妻子,想想她的痛苦,想想你作为丈夫的责任,想想未来的生活,你应该怎么办?”

    何国典猛地从长椅上蹦起来。

    他站在城市的夜色之中,辉煌的灯火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依然有行色匆匆的人从他的面前走过,人们的身上散发出不同的气息,那些不同的气息刺激着何国典的心,那都是活人才有的气息。又一阵寒风吹来,何国典浑身又不停地战栗。寒风无情地吹走了他心中刚刚树立起来的一丁点活下去的信心,他的头耷拉下来,仿佛将要接受死神的审判!他刚刚出现了一丁点光亮的心灵又被黑暗冰冷的潮水淹没。

    他的内心在挣扎。

    其实,他的内心一直在挣扎,只不过,总是被恐惧懦弱和无望占据了上风,挣扎的结果总是让他陷入更深的深渊。何国典早就认识到这样下去会毁了他,可是,很多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自拔,面对这个世界,他是多么地无能为力!何国典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他突然转过身,抬起了头,这时,他才发现,在这片面积不大的绿地后面是一座教堂,教堂一片沉寂,所有的门窗都黑乎乎的,没有任何的光亮透出,只有教堂尖顶上的那个十字架,沐浴在夜光之中,神秘而又庄严。

    有股奇妙的暖流从他的身体淌过,何国典痴痴地仰望着教堂顶尖的十字架。他不知道此时有多少人如此仰望那神圣之物,有多少心怀悲苦的人从教堂门外经过时,因漠视那庄严的十字架而失去必要的信仰。没有信仰的人是多么地卑微,卑微到随时都可以放弃生命的尊严而无法获救。

    何国典竟然移动了脚步,朝黑乎乎的教堂走过去。

    教堂外面的绿地上空空荡荡的,也许在夏天的时候,草地上会有许多人。何国典感觉到一种召唤,那是谁在召唤,是谁把光洒在他黑暗的心灵之上?他不知道,他的大脑混沌一片。他只是暂时忘记了寒冷和饥饿,忘记了恐惧,忘记了悲伤和肉体的疼痛。

    仿佛有一只无形而又温暖的手,牵引着何国典,使他站在了教堂的大门前。大门紧闭,何国典看不到教堂里面的情景,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会不会打开大门,将他引领进去。

    何国典呆呆地站在教堂的门口,焦灼的目光中透出一种渴望,渴望获救,渴望心灵的安宁。他伸出干瘦而又肮脏的手,敲了敲教堂厚实的木门,大门发出沉重的声响。

    没有人从里面打开这扇门。

    何国典又敲了几次,还是没有人从里面打开这扇门。

    他不知道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就在这时,何国典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你怎么敲也没有用的,这个教堂早就没有人住在里面了,它只是这个城市里的一个见证、这个城市历史的一个遗迹。你如果要找神父洗礼或者告解,到另外的教堂去吧。”

    何国典的目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找过去,他看到大门旁边的地上一个老人靠在大理石砌成的墙脚上,一条肮脏破旧的被子裹住了他的下半身,他的上身裹着一件破烂的露出棉絮的棉衣。老人的脸脏污极了,借着夜光,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透出一股神奇的亮光。老人头发蓬乱,他不时地伸出手,在头发中抓挠,在里面捉出一个虱子,放在嘴巴里,“嘎嘣”地咬一下,然后“扑”的一声吐出来。那动作十分沉着和熟练。

    何国典被他吸引。

    他站在了老头的跟前。

    老头又说:“你一定会问我,我是什么人。也许你已经猜到了,我是个无家可归的老头儿。没错,我的确无家可归,可哪里不是家呢?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我的家,包括我现在坐着的地方。你也许会问,我一个孤老头子,靠什么为生?我实话告诉你,我靠要饭为生,有时也在垃圾桶里捡些人们扔掉的食物来吃。这个世界里,太多的人不会珍惜,他们暴殄天物,把上天赐予的食物扔掉。我食用着那些被浪费的食物,同样感觉到那是上天的赐予,我感恩着,平静地接受着,因为它滋养了我宝贵的生命,让我健康地活在人世,享受着阳光和寒冷,享受着欢乐和悲伤。如果哪天,我要死了,我就会躺在任何一个地方,平静地闭上眼睛,我会告诉自己,死亡并不可怕,我在人世间走了一遭,问心无愧,我会坦然地接受死亡的邀请,就像我坦然地面对生……你说,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何国典心里说:“你不是一个人。”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超脱的人,老人看上去,是那么地糟糕,也许很多人会向他投来同情或者鄙夷的目光,可他是如此的高贵,他的精神已经超越了许多行尸走肉。就像此时的何国典,在老人面前,他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他的脸顿时发烫起来,在老人面前,他觉得脸红。

    何国典说:“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老人哈哈一笑,笑声爽朗极了。他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话,因为很少有人能够像我一样活着。在世人的眼里,像我这样的人是无用的人,只有过上浮华的生活,才有价值。可是,他们为了过上那种生活,用尽了各种卑鄙的手段,挣扎的内心永远不得安宁,总是害怕失去。永无休止的争斗,让他们给自己戴上了沉重的、一生也无法摆脱的枷锁。人活着最大的幸福,就是遵从命运的安排,无论贫穷还是富足,无论灾祸还是平安,你都自然地活着,而不会屈从于任何压力,内心永**静地面对一切。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何国典点了点头。

    他黑暗的心灵开始透出黎明般的光亮。

    老人又笑了笑:“可以感觉得到,你是个经历过大悲大苦的人,你需要寻找一种心灵的救赎。可怜的人哪,你应该去找你的爱人,把你心中的一切痛苦和困惑都向她倾诉,你要坚强地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那是你真正的信仰。你会得救。”

    何国典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老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在他的眼前消失了。这个老人真的在他眼前出现过?何国典心怀疑虑。刚才出现的那个老人和他说的一切难道是一种幻象?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何国典揉了揉眼睛,再往那个地方望去,的确没有老人的踪影。何国典倒抽了一口凉气,那老人是个谜,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教堂的大门,走出一段路,他回过头,惊讶地发现那老头就站在教堂的门口,微笑地和他打着古怪的手势,老人的脸上蒙着一层白光。何国典也朝他笑笑,老人突然又不见了,教堂的大门黑乎乎的一片。他抬头看了看教堂顶上的庄严神秘的十字架,灵魂战栗。

    何国典站在一个电话亭前,想给杜茉莉拨个电话,告诉她,他想见到她,可是自己在这个城市里迷失了方向,根本就找不到她。何国典摸了摸口袋,什么也没有,他浑身上下连一分钱也没有。夜色渐浓,他该往哪里去?何国典拦住一个路人,低声问道:“请问,漕西支路怎么走?”

    那人茫然地摇了摇头,匆忙而去。

    何国典又拦住了一个路人:“请问,漕西支路怎么走?”

    那人朝他笑了笑:“对不起,我也是外地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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