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2/3页)
我卖了全部家财救下哥哥一命,牢狱之灾却还是免不了。我只得白天做工,晚上给哥哥送饭。”
我本担心故事太俗套,不料冯清逸却全然信了,他露出惨淡笑容:“不想吏治已经腐朽如斯,视黎民如草芥,公道何在!正义何在!”
他看向我,眼神中尽是郁痛:“我十年寒窗苦读,原本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整顿官场,清明吏治,将毕生所学用于天下黎民。但哪想如今……如今……竟是苍天容不得世道清明吗?”他说激动了,提手就要摔碗。
我惦记着这碗还要搁回牢头灶上,忙伸手去抢。手触到他冰凉的手指,两个人都是一愣。碗掉在稻草上,我忙低头去看,发现没碎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抬头却看见冯清逸握上我的指尖,神情有些恍惚:“方才我说看着姑娘亲切,并非是妄言。”
我说出的话便有些磕巴:“三日……前,殿封那个晚上,我在钟楼上,原与你有……一面之缘。”
三
连着一个月,我夜夜都去牢里探望“哥哥”,陪冯清逸说话解闷。他见识多,谈吐也风趣。我恐他觉得狱中憋闷,便搜刮些野闻游记带给他。他大都读过,随手翻翻不过以解苦闷,晚间我来的时候,便挑有趣的段子讲给我听。
那日他提及一种唤作青蚨的小虫,说是将母子分开后总会飞到一处。将青蚨母子血各涂在铜钱上,买东西时花出母钱或者子钱,铜钱尚会飞回来,轮回不尽。
他见我听得认真,便笑着说:“这一折倒是说出了世间万物皆有情,旁的惊异之处,倒也不必尽信。”
“倒也不算稀奇。”我有些不服气,“早年间王母娘娘妆匣里还装过一对妙物,一钟一鼓的玩什,即便拿得再远,敲击一个另一个便也会响起来,不也算是神妙?”
他扑哧笑出来,伸出修长手指在我额上轻轻一弹:“王母娘娘的事情,你也知道得清楚?”
我自然知道,早年间天下大旱,战祸四起,妖孽横行。天子设神坛,守斋戒,求苍天怜悯。王母便将一对钟鼓赐予京师,镇守中原,驱邪佑安。于是京城沿着一条青石官路在南北两隅各修了一楼供奉,北头钦安楼便是我待着的钟楼。南首本还有个振安楼,奉着那面巨鼓。可惜早在一百年前,降了天雷将好端端的一个振安楼烧得渣都不剩。那时节我醉心潜修,对于其中由头不甚了解,只依稀知道是那守鼓的小仙犯了天条。毕竟是出自同门,心里多少有些戚戚之感,便越发束着自己,不敢越雷池半步。若不是因着冯清逸…… 心思一转,便觉出冯清逸的指节若有若无地触着我的发丝,眼神却像平白燃起的一点星火,一下燎烫了我。我跳起身来,慌得险些连竹篮都打翻了,只仓皇收拾了东西,说一句我明天再来看你,便撒丫子跑了。
待得我羞喜难胜地讲给月老听了,他却一翻白眼:“别瞎费劲了,姻缘簿子都在我手里掌着呢,没你们俩那一笔。”
我没理会那茬,趴到窗口上:“我要救他出来。”
月老慌不迭地凑到我面前:“连着一个月夜夜去探监就算了,还打算把他捞出来。你就一个小地仙,带上个把人连溜门撬锁的本事都没有。就算你能救出他来,他也是罪名在身,你还能带着他浪迹天涯?”
月老说的实情,我正纠结的时候,听见钟楼下面的青砖官道上传来锣声:“秦王千岁移驾,四方回避。”
我猛地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那个丫头。秦王千金月郡主,那可是当朝皇上的亲侄女,我的老熟人。
那一年她才六岁,跟家仆到集市上玩,一时调皮爬到了钟楼上来。钟楼的梯子又高又陡,小姑娘有胆子上来没胆子下去,在楼里哭了半宿。直到我一觉睡饱,醒过来被她哭得脑仁疼,只好现身抱她下去。并且千叮咛万嘱咐,姐姐是神仙,不能告诉别人行踪。自那以后,小丫头隔三岔五就跑来找我玩。我因为岁月难挨,便也常常出来陪她说话聊天。她嫁人后我们便不常来往,只听说她出嫁一年驸马就死了,如今寡居在王府,颇有几分可怜。
夜探郡主香闺,许久没见说话倒也亲热。探明来意后,那丫头微微一笑:“我倒是有法子救他,只怕神仙姐姐不舍得。”
我心中咯噔一下,强调道:“可要全须全尾地救出来!”
她扑哧一声:“想哪里去了,我闹着父王说要嫁那冯清逸,大婚当日当着皇上百官再登钟楼敲钟,便也得了。你说那冯清逸长得俊俏,我也不亏,只要姐姐自个儿不心疼。”
我掐住掌心,挤出一个笑:“这是个好办法,我跟他也不是那层关系。”
四
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本不应再去见冯清逸。但念及做事还是要有头有尾,我便又出现在狱中。他似乎很高兴,看见我站在狱栏前微笑:“钟姑娘,你来了?我本怕前日无状,你不愿再见我。”
我有些没精打采,只能伴着他说话。他亦告诉我,他昔日的同窗好友连同京里为官的恩师,联名向圣上上书,力证冯清逸的人品清白。我明白定是月郡主托人使了力,不然的话这些人要冒出来早冒出来了。月郡主说话算话,救的不仅是冯清逸,还有他原本的锦绣前程。
我正出神,却发觉冯清逸已经看了我很久。他抚上栏杆,指尖微微擦过我的指尖:“钟姑娘,若我出去了,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他在牢房里关了一个月,本来清瘦的身子骨更加瘦削。登楼时高扎的发髻此刻垂下来散了满肩,一双丹凤却映着满满的恳切诚挚。他低声说:“我是真心的,先前我前途未卜,不敢妄言求亲。今后由我来照顾你,你的兄长我也同你一起侍奉。”
恍惚间似乎有谁也曾这么跟我说过:“我是真心的,只盼你有一日能够懂得。”
我被那双眼睛盯着,油然升起一股不知今世是何世的恍惚之感,只觉得心中慢慢塞着的都是酸涩郁痛。面前这个人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只要有他相伴便是甘之若饴。月老说姻缘一事也讲究因果,我定然在何时欠过他。眼睫一敛落下泪来,一个含糊的好字却已经吐出口来。
他脸上涌上喜悦,将我的手握在手中,予手心中印上轻轻一吻。
不日,皇帝颁下恩旨,重开金殿点头名三甲进行殿试,信口点了钦安钟楼作为题目。冯清逸在金殿上展卷研墨,当庭书写,以一首小赋做楔,洋洋洒洒论及天下升平,颇有登高煮酒的名士风姿。
彼时状元有些露怯,榜眼握笔颤抖,文辞不通,笔墨难圆,竟真正抓住了一个科考舞弊的。皇上御笔一挥,将榜眼下了狱,状元降为榜眼,将冯清逸点为头名。并在金殿上,金口玉言将月郡主赐给冯清逸为妻。
皇帝膝下没有女儿,自打就疼爱月郡主。月郡主虽然寡居,但已然年轻貌美,这赐婚着实是皇家的深泽厚恩。冯清逸跪在殿上,闻言猛地抬头,却被身旁宦官悄悄扯住袍袖,将一样东西在袖底冲他轻轻一招。
那是我探狱时,曾带给他的一本闲散游记。其中种种趣闻,我们都一起在月下幻想讨论过。青皮封面上还有我图好玩画上的小小铃铛,冯清逸眼睛中掠过喜意,俯下身子谢过皇帝恩典,允了这桩亲事。
我早已将这本书册赠给了月郡主。我虽不敢相信他对我情重如此,但他若真要抗旨不遵,重新投到那大狱去,也就全然浪费了我的心意。
五
皇家婚榜贴满京师的时候,我窝在钦安楼里整日神思倦倦。月老放心不下,便常来找我叙话:“我虽然怕你跟那小子痴缠下去,但看如今这情形,还不如当初痴缠下去。你素来是跳脱的心性,今儿又是怎么想明白了,说撒手就撒手。”
我仰倒在地,哈哈笑出声来:“月老啊月老,做神仙真不快活啊。就说你,牵了这么多年的红线,何曾给自己娶一门美娇娘啊。”
月老胡子一翘,气得骑上那朵红扑扑的花走了。我笑着笑着就觉得眼角有泪,一股子酸涩堵上心口,索性哇哇大哭起来。
月老说得对,我原本不是这样窝囊的性子。那日冯清逸握着我的手说要娶我,我便动了心觉了意。虽然觉得这样有些过河拆桥,我却依然去见了月郡主,厚着脸皮想问问她,能不能救出冯清逸再把他让给我。
月郡主笼着珠帘冲我勾起嘴角:“姐姐做神仙久了,处事便也天真,你当那些为他作证的人真是凭空冒出来的吗?”
我自知理亏,却实在不忍负了冯清逸,说道:“我只当你不喜欢他,也无所谓嫁不嫁他。”
月郡主侧过脸,神色莫名浮上哀戚,半晌却冒出一句:“谁说我不喜欢?”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冯清逸长得极其肖似月郡主已经过世的郡马。打从一开始,她便不打算放手。冯清逸入京赶考的时候,王府就已经求过亲,可惜被冯清逸拒绝了。那个时候他心中装着的都是社稷黎民苍生,做了皇家的男人,于仕途一道却是基本无望了。 郡主说,你是神仙,不死不老,如何能够陪他暮暮朝朝呢?
原是这个理。我苍白着脸从怀里掏出游记册子:“若他想要抗婚,便拿这个给他看。”
既然是李代桃僵,便要代得漂亮。
大昱的民俗,新婚夫妇成亲前不得见面,但在新婚前夜却也有隔着一扇纸窗说上几句贴心话的规矩。郡主登楼来请我,我扶着楼沿:“你装作嗓子疼心口疼,这儿疼那儿疼,糊弄过去就好了。只要进了洞房,便是你的人,跑不了了。”
郡主噙着笑意:“你倒是豁达,可我却怕节外生枝。再说,你就不想再最后见他一面。”
我终究还是过去了。我在窗边的榻上缩手缩脚地坐好,看着纸窗上映出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心仿佛都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抬手抚上窗棂,像要推开来,却终究还是按捺住了。一把熟悉的清越声音响起:“钟姑娘……”顿了顿又唤,“郡主?”
我眼睛一酸,低低应道:“是我。”
天上轻轻打了个响,竟似乎是要落雨。他却像是并未觉察,指尖抚上窗纸上我的轮廓:“竟然真的是你。若然早知道是你,我便不会拒绝了。若然早知道是你,纵使一辈子被圈在你的身边,做个足不出户的郡马又有何妨呢?”
他语气好生奇怪,明明说着缠绵悱恻的话,却带着少许凄凉、少许自嘲。我有些不安:“先时是我瞒着你,你别怪我。”
“我不怪你。”他又笑,“是我自己糊涂。京师除了月郡主,有哪个姑娘会在月夜登钟楼赏月,又有哪个姑娘能够出入牢狱仿入无人之境,又有哪个姑娘,随便张张口就能把我席卷到科考舞弊的疑云之中,将我的命运拿捏在手里。”
天上一个惊雷打下,大雨滂沱。我惊呼:“我没有!”
我心中又慌又乱,想要推开窗户,却被他在那一边扣住窗闩,声音冷且寂:“还是别见面的好,见面的话我也会糊涂,你也会糊涂。”
窗闩砰地一下弹开,施了法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