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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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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上) (第3/3页)

明白了,干革命没有文化是不行的,没有文化就没有信仰,没有信仰就没有目标。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和远大理想,所以他忽冷忽热,忽左忽右,让人摸不着头脑。你简直搞不清楚他到底喜欢什么,到底反对什么。他赞成什么和反对什么,都不是自己的感情,而是凭着需要,凭着外部环境的需要。

    汪亦适不动声色地看着程先觉说,程股长,你不去好好地工作,你老琢磨丁范生赞成什么喜欢什么,你想干什么?

    程先觉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也说了;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虽然汪亦适清高,不屑于家长里短,但是倘若……更何况隔墙有耳呢!程先觉警觉起来了,探头探脑地说,亦适,我今天说的话,就是一点个人的看法,你可千万不要……

    汪亦适说,你没有必要把你的内心世界告诉别人,你的心理很不健康。

    程先觉面红耳赤地说,亦适你误会了,我是说,咱们同学之间的议论,千万不能告诉大姐,她嘴快,无遮无拦的……

    程先觉还没有说完,就不敢往下说了。汪亦适凛然地说,程先觉我警告你,我们家不欢迎你来串门,以后少来!

    说完拂袖而去,进到里屋把门关上了。

    04

    舒云展和郑霍山谈恋爱的事情经舒晓霁披露之后,在舒家引起轩然大波。舒太太开始还不相信是真的,火烧眉毛一样把舒云展召回家里,一问,舒云展旗帜鲜明地表态,是真的,正要跟二老商议,准备在当年的秋天结婚。

    舒太太闻听此言,差点儿没有晕过去。一个劲儿埋怨舒南城,都是老头子糊涂,说什么爱护人才,给人一条生路,七弄八弄,把郑霍山弄到舒皖药行,哪里想到是引狼入室呢?

    舒南城的心情有点复杂。对于郑霍山,他并不排斥,他甚至还很器重,一直认为此人是堪造之才。这种看法最初是受宋雨曾的影响,后来就是自己的判断了。但是,惜才和同情是一回事,给自己当女婿则另当别论。毕竟,郑霍山是蹲过大牢的人,皖西的老百姓对蹲过监狱的人有个十分刺耳的尊称,叫劳教犯。舒家已经是皖西德高望重的红色资本家了,世代经商行医,不说流芳千古,也是众人拥戴。如今要招个劳教犯当女婿,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舒太太说,把卓然和云舒叫回来,他们都是当干部的,有知识,听听他们的意见。

    舒南城沉吟一下说,可以,要商量,还应该把亦适和老大叫回来。

    舒太太说,叫他们干什么?亦适一个书呆子,这种事情拿不出主意。老大疯疯癫癫的,满嘴放炮,更拿不出好主意。

    舒南城不高兴了,脸一沉说,什么话!老大怎么疯疯癫癫的啦?老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吗?老大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比你这个老太婆明白得多!

    舒南城有了这个态度,就把肖卓然等人悉数召回,很正式地开了一个家庭会,到会的有老两口、肖卓然夫妇、汪亦适夫妇,还有舒晓霁,一共七个人。舒云展作为当事人,没有接到开会的通知。舒南城说,事情就是这个事情,你们也考虑一下,既要照顾到我们家的声誉,这件事情的后果对你们的影响,也不能完全忽视老二和郑霍山的感情。昨夜我整夜没有睡着,前八百年后五百年胡思乱想。这件事情真是让我为难了。好在你们都成家立业了,我们老了,以后相处,还是你们姊妹兄弟,他们是个什么结果,关系最深的也是你们姊妹兄弟,所以,我决定听听你们的意见。

    舒太太说,卓然你是大干部,你先说说看。

    肖卓然在回城的路上就知道这件事情了,也和舒云舒商量了对策。舒云舒的态度很明确,郑霍山这样的人绝不能进入舒家。肖卓然和舒云舒基本上是同样的看法。肖卓然说,郑霍山作为一个被改造好的或者是可以改造好的人,发挥他的能力,为人民工作,我一百个赞成。但是,以他这样的身份,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肖卓然说完了,大家都不吭气。

    舒太太说,卓然你接着说,你是不是不同意?

    肖卓然说,师母,我觉得仅仅我们在这里商议,好像还缺点什么。现在是新社会,提倡自由恋爱,世叔又是皖西著名的民族资本家、开明人士,凡事深明大义。我们在这里商量,好像有点包办的意思。

    舒晓霁接上说,肖卓然你要搞清楚,我们家不仅是民族资本家,还是红色资本家,这是陈专员在大会上说的。

    肖卓然说,那就更要慎重了。红色资本家更不能包办了。

    舒南城吸了两口水烟,看着汪亦适说,亦适,你看呢。

    汪亦适说,是啊,像缺席审判。

    舒雨霏说,亦适说得对,我看应该把郑霍山和老二叫过来,听听他们的意见。

    舒太太说,老大你糊涂,那成什么样子了,三堂会审啊?

    汪亦适说,大姐没有糊涂,至少也应该把舒云展请回来,她是当事人啊!

    舒晓霁说,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民主可言。二姐受郑霍山的蛊惑,正在热恋中,当局者迷,她的话听不得。

    舒南城左顾右盼,感觉到大家的话似乎都有些道理,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舒南城说,怎么办呢?我也感到很棘手了。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卓然你见多识广,身份和地位都不一样。你拿个主意。

    肖卓然挠挠头皮说,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欲速则不达,是不是可以冷处理一下?要不这样,大姐、云舒、小妹,你们姐妹三个找二姐谈谈,亦适你找郑霍山谈谈,做做工作,看他们能不能放弃。

    汪亦适说,肖副院长,你希望他们放弃吗?

    舒云舒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父亲是红色资本家,我们姐妹四个,两个共产党员,一个共青团员,肖卓然是党的领导干部,亦适你也是党员。如果二姐真的和郑霍山结婚了,我们舒家成了什么了,那不是国共合作了吗?

    汪亦适说,云舒你说这话不妥当。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当初你不是也加入过三青团吗?肖副院长还是国民党员呢。

    舒云舒的脸涨红了,哀怨地看了汪亦适一眼说,亦适,这不是一回事。我是当过三青团员,卓然也当过国民党员,可你明明知道,那是组织上分配的工作,是打进敌人内部。

    汪亦适说,我没有揭老底的意思。再说,招女婿又不是选干部,家庭出身和个人身份不能作为首要条件。

    舒晓霁说,汪亦适,你是什么意思,这么说你是同意我二姐嫁给郑霍山了?

    汪亦适说,我说过这话吗?

    舒晓霁说,你的倾向就是这个意思。

    汪亦适说,我本人不喜欢郑霍山,但是我喜欢不喜欢没有用。我倒是同意肖副院长的意见,先冷处理一段时间,分头找他们谈谈,也听听他们的意见,就算是考察吧。

    舒晓霁说,还谈什么谈!再过半个月他们就结婚了,没准我二姐已经上了郑霍山的当了,你们还在这里清谈!

    舒南城把水烟筒往八仙桌上重重地一放,提高嗓门说,老四,你太放肆了,有这么跟姐夫说话的吗?

    舒雨霏说,姐夫算什么,姐姐都可以不放在眼里!老四你是不是担心郑霍山这个劳教犯成了你的姐夫,会让你背上复杂的社会关系?据我所知,国家干部档案里,不用填写姐夫一栏。

    舒晓霁说,大姐,这么说,你是同意二姐嫁给郑霍山了?

    舒雨霏说,我说了吗?我什么也没说。我就不应该说。上有二老,下有老二,我们在这里起什么哄?我们凭什么来决定老二的爱情和婚姻?我看我们都应该闭嘴。

    舒晓霁说,我们是二姐的姐妹,我们当然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助二姐,何况她现在陷入其中,已经不清醒了。

    舒雨霏说,老四,你认为你清醒吗?你能清醒地解决老二的问题吗?

    舒晓霁说,我至少不能袖手旁观。

    舒雨霏说,那你就是棒打鸳鸯?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守旧、这么霸道?

    舒晓霁还要争辩,舒南城挥手制止了。老人家听出来了,舒晓霁和舒雨霏唇枪舌剑,其实代表了两种意见,这两种意见表面看起来是针锋相对的,但并不是实质上的对立。舒雨霏虽然在遏制舒晓霁,并不等于她就接受郑霍山;汪亦适虽然态度模棱两可,也不一定就赞成郑霍山。老人家能够感觉到,抵制郑霍山是全家一致的意思。

    舒南城说,我觉得卓然说得对,先等一等,你们分头找他们谈谈,我也找老二谈谈。

    舒晓霁说,爸爸,不能再犹豫了,事不宜迟啊。咱们家今天开了这个家庭会,二姐早晚会知道,没准还有人会通风报信呢。如果我们今天没有一个明确的意见,二姐和郑霍山就会抱有侥幸心理,他们会继续向我们这个堡垒进攻。所以我提议,来个表决,就是找他们谈,也要带着表决的意见跟他们谈,众志成城,施加压力。

    舒南城看着小女儿,突然出乎众人意料地笑了,笑得好像还很开心的样子。舒南城说,哈哈,我们的掌上明珠,我们的老闺女,还真的长大了,做事瞻前顾后很有章法了。表个决就能给他们压力了?

    舒晓霁说,我们全家的态度,应该是有分量的,他们敢置若罔闻?

    舒南城东看看西看看,然后说,卓然,你的意思呢?

    肖卓然苦笑着说,我们怎么能把二姐的人生大事拿来表决呢?这又不是民主生活会。云舒你说呢?

    舒云舒旗帜鲜明地说,我看可以。家庭民主也是一种民主。现在是新社会,多数人的意见对他们应该有压力。

    舒南城再次点上火,咕咕噜噜地吸上几口,吐出一屋子烟草味道,然后说,我们老了,确实老了。你们说要表决,那就表决,管他起不起作用呢。老婆子你说呢?

    舒太太还没有来得及表态,舒晓霁已经把手举起来了说,我提议,不同意我二姐嫁给郑霍山的请举手。

    舒云舒一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也举起了右手。然后是舒太太。舒雨霏说,亦适,咱们也举手吧,我确实不想让郑霍山成为我的妹夫。

    汪亦适没动。

    舒南城说,卓然,你得表态。

    肖卓然说,我的态度明确得很,郑霍山成为舒皖药行的分店经理我觉得很好,但是我不希望他成为我的姐夫。

    说着,肖卓然把手也举起来了。舒雨霏拉着汪亦适的手要往上举,汪亦适说,大姐,没有意义,不能这样做。舒雨霏说,那好,亦适抹不开面子,我举双手,算是代表我们两口子。

    汪亦适说,大姐,在这个问题上,你不能代表我。我弃权。

    舒晓霁数了数人头说,七个人,六个人反对。

    汪亦适说,纠正,五个人反对,我弃权。

    舒晓霁说,好,就算你弃权。爸爸,难道您同意?

    舒南城笑笑说,老四,我也弃权行不行?

    舒晓霁说,别人弃权可以,但是您不能弃权。您的意见举足轻重。如果二姐和郑霍山知道您弃权了,他们会变本加厉的。

    舒南城左顾右盼,突然把水烟筒往八仙桌上重重一放说,胡闹!表什么决?这种事情是我们表态能决定的吗?传出去都是笑话!今天搞了一场闹剧,这件事情再也不要出去说了。家庭会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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