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崩摧(再续) (第3/3页)
,太师奴还是艰难开口了:“刚刚洪侍郎不还说,城中有些许混账阻碍此事吗?”
“几个燕云大族出身的二世祖,当然是最怕那位官家打过来的……但区区几个二世祖,又违逆众心,到底能成什么气候?我挥手可灭。”说着,洪涯真的挥了下手。
“六太子……?”
“六太子早已经失态,俨然是早存了降意的,只是身份使然……咱们把事情料理了,顺手推一把,他自然会点头。”
“可洪侍郎自己不也是降人吗,就不怕……?”
“就是因为是降人,才要借这个大局藏身其中……不能单独做事,不然便是自寻死路。”
“……”
“……”
“如此……我还有最后一问。”几番对答后,太师奴不免口干舌燥起来。“若是现在降了,会不会对四太子有碍?他还在河对岸,不知所踪。”
“有什么碍?”洪涯一时苦笑。“嘴上说丢了真定,会让宋军长驱直入,可实际上宋军此时若想去打什么地方,哪里还要顾及真定?再说了,此事再顺利也得等明日见了赵宋官家再来说定,然后最少要后日才能成……而四太子那里,最迟明日便到寝水边上了,生死早与我们无关。”
太师奴愈发黯然。
“不过。”洪涯情知多嘴,赶紧再言。“若是四太子能回转,怕是也要赞同议和的……实在是不可能打下去了……议和才是大势所趋!”
太师奴点点头,终于颔首:“既如此,明日等洪侍郎吩咐。”
洪涯点点头:“不用明日,你且回去等动静,看我示意。”
就这样,太师奴不再多言,直接告辞而去,而洪涯丝毫不动,只是唤来一名侍从,让对方再去请两人来……须臾片刻,讹鲁补与夹谷吾里补便一起到来。
对于这两人,洪涯连试探都懒得试探了……因为人家昨天是上了战场的,肯定比自己刻骨铭心。
“举城投降,然后我们趁势逃走,转回燕京?”
夹谷吾里补蹙眉相对。
“是。”洪涯坦诚以对。“昨日战后,大局崩坏,燕山以南就只有燕京那里还有区区几万新兵,再加上太原城和元城的教训摆在那里,怕是根本挡不住宋人扫尾休整之后,兵锋直趋燕山之下……现在的问题是得有人赶紧回去,面见大太子与国主,告知前方危急之态,要让燕京那里速速决定大事,要尽量协助收拢溃兵,还要拉住那些新兵南下浪送,以图保住本钱……这种事情,没有比两位更合适的了。”
“然后真定这里直接降了?”夹谷吾里补微微蹙眉。“你们真准备议和?”
“算了!”讹鲁补忽然插嘴。“事到如今,难道还要有什么军事上的指望不成?便是指望也不是真定这里,六太子和洪侍郎有自己的路数,能回去便不错了……洪侍郎,你只说要我们二人做什么吧!”
夹谷吾里补也是摇头一叹,不再多言。
“杀了刘萼与程寀。”洪涯愈发干脆。
讹鲁补和夹谷吾里补对视一眼,居然没有任何疑惑……他们二人今日也是在堂上的,如何不懂?
“杀这二人容易,莫说是为自家折回燕京杀这二人,便是看在洪侍郎昨日同行之谊,杀了也就杀了……但洪侍郎,你须晓得,此战以后,燕云大族的实力便显出来了,而且燕山以南没有险阻,他们注定是要激烈行事的,杀了二人后,该如何提防消息传到他们族人耳中呢?”讹鲁补追问不及。
“如何会让两位担此责?”灯火下,洪涯略显不耐起来。“只要两位应下,我即刻让高庆裔去找程寀告密,只说刘萼集合私兵,汇集些许贪生之辈,准备先烧了府库,然后趁机挟持六太子逃窜……等他们两边撞到一起,两位便出兵帮忙处置了,到时候自是他们自家火并而亡!而真定城内外安定了,咱们便该降降,该走走……我自与六太子去议和,两位自回燕京做国家顶梁之柱,岂不两全其美?!”
讹鲁补与夹谷吾里补再度对视一眼,依然毫无反驳之意。
而洪涯更是毫不犹豫,直接起身,出门去换心腹侍从,让对方将高庆裔叫来……如果说一开始对上太师奴他还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但经历了这一波后,这位洪侍郎早已经看出来了,那就是但凡是经历过昨日血战之人,就没有一个不对局势绝望的。
什么狗屁真定,什么六太子,什么燕云大族……在昨日那场战事前面到底算个什么啊?
最起码一个共识,燕山以南,都很难保住了好不好?大金国都要亡了好不好?!
这种情况下,凭什么不许跑?凭什么不能杀两个坏事的混蛋?凭什么不能曲线救国?!
当然,或许也还有许多有血性想坚持的大金国重臣,但那些人绝不是弃了石邑、起了部属,轻身逃到这里的讹鲁补、夹谷吾里补等众。
午夜时分,城中忽然生乱。
“洪侍郎,这是怎么回事?”
金国六太子讹鲁观本来就没睡着,此时更是惊吓一时,而待其人匆匆着甲,率亲卫转出真定府尹大堂时,却正好在台阶这里迎面遇到了洪涯为首的一众城内高层,便当即出言询问。
“六太子不必过虑。”洪涯赶紧率众迎上,认真相告。“下官刚刚使人打听了,据说是恩州防御使刘萼准备烧了府库挟持六太子出逃,结果翰林学士程寀得到讯息,所以率部去阻拦了……援兵已经过去了。”
讹鲁观怔了一怔,先是想起傍晚之事,微微颔首,但却又迅速察觉得哪里似乎不对。
而随着这场乱事迅速结束,当事二人都在乱中被杀的消息传来,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洪侍郎?”黑夜之中,讹鲁观忍不住与身边地位最高的一人再做探讨。“此事是不是有些说法……援军是哪处,不是该去救援程学士的吗?为何二人都这般轻易死了?”
“六太子。”洪涯回头看了看周边火把下脸色阴晴不定的诸多文武,方才回头来看讹鲁观,却是当众坦然以对。“我以为这事情没必要问那么清楚。”
“何意?”讹鲁观一时汗毛竖立。
“事情本身再明显过了……昨日大败,人心浮动,既不能战,又不能守,逃也是九死一生,死更是千古艰难之事……这个时候,人心思降、思生,乃是常情。”洪涯无奈摊手解释。“刘萼与程寀或许为公事而斗,或许只是私下起斗,但无论如何,二人一起身死,无疑便是城中想投降的人顺水推舟罢了!这个时候追究下去,岂不是在逼反全城?”
讹鲁观愕然当场,继而忍不住想寻其他人来验证这种说法。但他四下望去,只见火光琳琳之侧,伴随着依然隐约可闻的啜泣之声,几乎所有人都肃立不语,只是怔怔来看自己,却是彻底惶恐起来,最后非但没有敢点人问出来,反而一个没有忍住,当众也沁出泪水来。
含泪四望许久,这位留守真定的金国六太子方才走下台阶,然后回过神来一般再来看洪涯,并拱手以对:“洪侍郎……还请你教一教我,如此局势,如此人心,如之奈何啊?!”
闻得此言,洪涯仰头一叹,居然一声不吭。
倒是太师奴见状,终于转出,俯首而拜:“六太子!我本是四太子私人,便也是六太子的私人……还请六太子信我一信……我愿再入宋营,一来请降,让赵宋官家务必许阖城活命;二来谈和,让赵宋官家务必以礼来对六太子,相约两国和谈之事!但也请六太子务必承袭四太子之前方略,努力促成两国和谈!”
讹鲁观怔了许久,眼看着周围无一人出列,也无一人反驳,却终于是勉力颔首:“既然和谈是四哥本意,讹鲁观自当奉命;若投降是全城共求,讹鲁观又何惜一人荣辱?劳烦足下了。”
太师奴刚要再说话,洪涯便转过身来,朝着讹鲁观俯首行礼,继而抬头劝慰:“六太子不必忧虑名声……若能和谈,本就是曲线救国之事,何论荣辱?”
周围城内许多文武,尤其是昨日在河对岸营中待过的人,仿佛此时才醒过来一般,纷纷出列附和,就好像昨日跟着洪涯一起逃回来时那般整齐。
剩下的文武,也在稍作踌躇后转出列来。
当然,也有些许人没有动弹。
一夜无言。
翌日,二月初五,上午时分,太师奴再度单骑出城,然后全城等到下午时分,果然见到赵宋官家的龙纛出现在了真定城外,并有御前班直统制岩州刘晏驱马来问。
当此之事,讹鲁观再不犹豫,即刻按照约定,解甲去袍,打开城门,只着单衣出城,往谒赵宋官家……却是丝毫不知道,昨夜乱后,到眼下时机,其实有一十七名文武各级,选择了殉城而亡。
当然,知道了也无妨。
因为区区一十七人,尚不足前日死伤千分之一。
Ps:感谢安总(女)的桃子……门牌写错了……知春路也写成了知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