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崩摧 (第2/3页)
向前,尝试救援,那个负责阻碍高地夹击部队的铁浮屠也直接调转马头,俨然对拔离速忠心耿耿,但这直接引发了更可怕的事情……失去钳制的张玘、牛皋二将不顾一切催动军阵冲下来,几乎尾随着那个合扎猛安顶住了金军骑兵大阵的侧翼,与此同时,御营骑军的骑兵无论重骑还是轻骑,全都自后方蜂拥而至,配合着本就在另一侧的郦琼部,四面部队居然将整个金军骑兵大阵给牢牢锁住。
而与此同时,更多的长斧重步兵与长枪重步兵再度从两面折叠了过来。
拔离速和他的精锐骑兵,整个陷入到了宋军的钢铁密林中。
这个时候,东线战场上,已经没人在乎什么讹鲁补和耶律马五了,便是耶律马五和讹鲁补也都在尝试去打通与拔离速的联系,只是郦琼对此不太乐意而已。
没有奇迹和意外,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还是宋军,无数的宋军在王彦、杨沂中、张子盖、郦琼、刘錡、张宪、李世辅,甚至包括耶律余睹的指挥下自四面八方疯狂涌上,层层叠叠,宛如包裹粽子一般层层钳制住拔离速部。
这种包裹,当然不可能是全面包围,但却足以让拔离速部失去成建制大规模机动的可能性。
果然,大约两刻钟后,拔离速部便失去了大量的活动空间与活动速度,就好像落入蛛网后失去生命的猎物。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刚刚的那场冲锋已经证明,失去了机动性的骑兵,就是宋军甲墙斧林的猎物,等待他们的只有被屠杀与彻底崩溃逃散两个选项。
“那面旗下便是金国的大元帅?!”
一队宋军骑兵自后方迫来,却根本不老老实实堵截后路,反而从坡上飞驰而过,从侧翼牛皋部后方插入金军骑兵阵中,为首一将人高马大,手持一条浑然一体的巨大铁矛,在雨水中遥遥指向尚在局部运动的五色捧日旗,语气之中兴奋难掩,却不知是向谁询问。
“你这厮还管什么元帅不元帅?!”满身大汗的牛皋就在旁边不远处,闻言几乎是气急败坏。“现在这个破样子,元帅有什么用,有用的是那面旗,砍了那面旗,这支骑军便要大溃了,便也是今日全军二十万众的首功!”
那状若夯货的骑将,也就是杨再兴了,闻得此言,愈发振奋,立即挥舞手中大铁枪,率部奋勇向前……其人铁枪既长且重,扫荡之处,既有长柄兵器优势,又宛如钝器横砸,金军骑兵虽尽数重甲,却无人能当,何况铁骑时不时还能挑起金骑,甚至上面锋锐之处,也时不时割开战马血肉……区区百人,尾随其后,真就宛如披荆斩浪一般从密集的金军骑兵中杀开一条血路,直直往千把步外的五色捧日旗而去。
话说,按照眼下局势,东线宋军本该奋力堵住金军三面,等待越来越多的长斧重步汇集过来,吃下这股金军,继而重新整队,横扫整个东线。
但眼下,牛皋既见到如此悍勇之将,又如何会平白浪费机会?
其人稍微一怔,便即刻挥舞铁锏,号令部众随杨再兴部之后快速进发那面帅旗:
“跟上去!跟上这使大铁枪的鸟厮!”
战场的制高点上,赵玖当然不知道杨再兴与牛皋汇合到了一起,而且正要大发神威,便是知道也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拔离速的冲锋,失陷。从远处看,刚刚的那个冲锋根本没有那么惊险,就只是如同一条鱼撞上一个网……网没破,鱼却已经脱力了而已。
所以,这位官家只是面色如常。
周围帅臣、将官、近臣、咨询们,有心呼喊称胜,但赵官家如此姿态,却居然还是无一人敢做振奋之态……当然,已经有不少人释然下来,龙纛下的气氛也稍微缓和。
唯独片刻之后,这位官家将目光从东侧收回,转向了南侧,气氛却又再度紧张起来。
原因很简单,顺着赵官家的目光看过去,此时的南侧坡面上,相当一部分战场上,宋军正在陷入苦战,而且还有一名节度使级别的大将深陷其中。
而造成这个局面的缘由,还是之前那场冲锋。
彼时,金军甲骑三面而出,位于高地东南侧的御营骑军迎面冲下,再加上金军大队本身出兵有一定间隔,所以一冲之后,金军骑兵明显被分成了两大股。
一股则在高地南侧中部以及西部,看旗号正是完颜活女和完颜剖叔,还有相当的合扎猛安,目标明显就是这个制高点,就是这位正在观战的赵官家及其身后龙纛,也就是他们导致了很多南侧战线宋军的苦战;另一股在高地东侧,正是此时陷入到宋军阵中的拔离速以及讹鲁补部,而拔离速的目标此时已经毋庸讨论,他明显是想击穿宋军的最后精锐长斧重步,控制住这‘最后一掷’给完颜活女与完颜剖叔争取时间。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是宋军东线的铁龙先扫荡东线战场,然后转向南侧。造成全局压制,还是金军的‘最后一掷’抢在宋军支援得力之前,能杀到这个制高点上,完成某种神奇逆转。
就算没有东线的甲墙斧林扫荡过来,完颜活女和完颜剖叔也上不来!
吴玠扫视了一眼南侧战线,心中冷笑,然后直接向前一步,在赵玖身侧低声询问:
“官家,东线大局已成,稍待便可,南线是否要稍作支援?”
赵玖回头看了对方一眼,没有言语,那意思很明显……这种事情下令便可,难道自己会否决掉对曲大的支援吗?
吴玠会意,即刻看向了韩世忠,扶腰肃立的韩世忠怔了一怔,终于明白为什么吴玠要先问官家了,但他此时根本懒得计较这些小事,只是回头指了指在侧后方肃立的王世雄,待后者注意过来,便复又指向了正在高地坡上候命的本部背嵬军,最后,又指向了东南面那片骑军混战的区域。
王世雄不敢怠慢,微微拱手,便即刻转出去,率少许铜面骑士往成闵处传令,准备以这支稍作休整的背嵬军去支援曲端。
细雨之中,稍得喘息的曲大并不知道东线已经成了天大之功,也尚不知道吴大和韩世忠刚刚因为赵官家的一瞥提前给他送来了强力援军。实际上,其人晃了下脑袋,摇开雨水,然后奋力向周边望去,却只见雨水迷离,双方人马混做一团,如潮如汐,在坡面上起伏不定,根本窥不到大略局势。
而他自己,和他身侧的将士,都只是这片潮汐的一小部分。
之前就说了,御营骑军一冲之下,从战略上而言无疑取得了巨大成功,他们将金军的骑兵一分为二,难以汇集,正是因为如此,才使得金军的撒手锏陷入到两面作战,结果两面都不能为的尴尬境地……从这个角度来说,曲端与御营骑军功莫大焉。
但为此,御营骑军也不得不在付出了巨大伤亡后,依然陷入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艰难局面……再然后,拔离速北走,混战中的御营骑军也一分为二,一部分随张宪、刘錡、李世辅五色捧日旗追逐而去,另一部分却是顺势转而向西,死死咬住了那些合扎猛安。
曲端本人,正在其中。
“都统。”
虽然带着面甲,但因为旗帜和胯下那匹新铁象的缘故,周围御营骑军将士如何不识得曲端所在,而亲校夏侯远领着数十骑自后方催马而来,更是不会认错。
曲端没有回应,只是四面去看,而果然,很快又有两三队骑兵跟夏侯远一样汇集过来,身后兵力也短暂汇聚到了四五百众。
“只能聚起这些人吗?”曲端忍不住长长吐了一口气。“刚刚那支赤心队呢?是跟张中孚凑一起去了?”
“应该没有,只是被那支铁浮屠(合扎猛安)从中间截断了。”夏侯远勉力指着不远处的一支三四百人的具装金军脱口而对。“在另一面!”
“那就再冲回去,把人带回来。”曲大不愿多想,也来不及多想,因为和此刻正在匆匆汇集的宋军骑兵一样,那股被作为对手的合扎猛安也很快注意到了这边的旗帜和情形,并立即开始了汇集和调整。
众人当然无话,这种战场上,没人敢停下,也停不下来,唯一的正确做法,就是不停的汇合友军、打散敌军……他们便是想护着曲端去一个安全地带,也得通过这种方式来转移。
于是乎,不过是稍得喘息,御营骑军所属的宋军重骑四五百骑,便匆匆与那三四百铁浮屠发起了又一轮对冲。
且说,人马俱甲的铁浮屠当然战力非凡,甚至可以说在这种短途低速冲锋与白刃战中占尽了优势,可曲端身侧亲卫也都是精挑细选,再加上兵力稍微占优,而且对方身后应该就有一支两三百人的赤心队可以重新汇合,所以这次冲锋其实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曲端以夏侯远为前锋,一冲之后,短促的交战,便成功引起了之前那支赤心骑的注意,继而汇合过来,而对面的这支铁浮屠在丢下十几具尸体后,也无奈选择了暂时后撤。
就是这种战斗模式……因为死伤和减员导致士气跌落,双方不得不以这种小规模低速冲锋来相互发起战斗,而且往往会在交战前减速,进行一场短度的剐蹭式的白刃战……最后,士气更高而非伤亡更少的那方占据阵地,获得所谓胜利。
但失败者也会很快重整,反扑回来。
这种战斗,就好像无穷无尽一般,但又不可能是无穷无尽的,因为每一次类似的战斗,双方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损耗。
譬如这一次,宋军除了付出七八名减员外,连带着曲端胯下的坐骑也直接瘸了腿……一名因为打滑而落马的金军铁浮屠,带着最后的挣扎努力想去砸曲端的腿,却误中副车,骑兵锤隔着丝绸罩衣砸到了新铁象的左后腿上,一时间,伤口血肉糜烂,隐隐可见白骨。
随即,这名铁浮屠被夏侯远勒马狠狠践踏在了肚子上,但那只赵官家御赐的骏马也蜷缩起了左后腿,再难支撑奔跑。
在这种战场上,这无疑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即便是御赐的神骏,也必须得放弃,曲端也毫不犹豫的翻身下马,准备更换坐骑。
唯独刚刚经历了一场短促白刃战的战场之上,完好的无主坐骑根本不存在,不是战马也有损伤就是相关装备受损……无奈之下,和几名下属稍微对照后,曲端只能尝试将原本的鞍鞯换到一匹马镫扯开了的宋军制式战马上,但还没来得及动作,随后一声示警,一彪四五百人的金军铁浮屠便忽然出现在曲端东面侧翼位置。
这个数量的铁浮屠对于眼下的曲端及其周遭兵马而言就已经很危险了,尤其是其中还很有可能存在一位能做主的金军猛安。
当此之时,旁边一名正在协助曲端换鞍鞯的骑兵军官毫不犹豫,直接骑上了那匹马镫扯开的战马,曲大当然也不做作,立即翻身上了对方的战马。
随即,便又是与金军骑兵的匆匆一冲。
这一次,吃亏的明显是没来得及提速的宋军,为了保护旗帜,曲端不得已扔下了部分下属,逃到了一侧的洼地中重整。
而刚刚停下,尚未来得及等到其他骑士汇集而来,一只背上空荡荡的战马便引起了曲端的注意……这匹马的一侧马镫完全被扯开了,只是因为跟随头马的习惯一路追到了洼地。
雨水之中,曲端难得失神了片刻,但还是趁着周边兵马汇集的空档询问了一句:“你们有谁知道,刚刚给我换马的是谁?”
“是赵不凡。”左臂明显受伤的夏侯远脱口而出。
混乱的洼地中,曲端一时怔住。
不过,战场上注定不是让人思考的地方,就在这时,高地上方的龙纛左近,隐隐有急促的鼓角声传来,随即,一大彪宋军甲骑从后方绕过拒马,出现在了正北面的高地坡上,标志性的铜面和居高临下的地形引发了下方金军骑兵的震动。
然后,曲端亲眼看到,西侧坡面上正在仰攻御营左军解元部大阵的一面金军旗帜直接撤离了战斗,转向一旁,并开始吹动号角,摇晃旗帜,很显然是要其部往旗帜那里汇集,然后处置应对韩世忠背嵬军的意思。
原本正在跟曲端部混战的铁浮屠们大量脱战西走……毫无疑问,汇集兵力的正是完颜剖叔。
然而,之前那个足足四五百骑的铁浮屠大队得到讯号后,却在迅速整队后,毫不犹豫对着处于偏曲端的将旗发起了又一次进攻。
“迎上去!”曲端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或者说唯一该做的是什么。“跟我迎上去!”
尚未从刚刚的伤亡减员中走出来的宋军骑士们强打精神,努力随着曲端自洼地中奋起,再度迎了上去。双方勉强提速,却又在相互接近到只有几十步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各自降速,继而又是一场短促的、剐蹭式白刃战斗。
但即便是这种战斗,也是致命和残酷的……双方擦阵而过,依然是金军获胜,宋军败走,前者落马死伤十二三众,后者减员十七八人……宋军随即退往水洼更东侧以作回避。
这一次,不用点验士卒,曲端也察觉到了少了谁……夏侯远没有跟上来。
和之前的赵不凡一样,这名追随了他十几年的老兄弟,不声不吭的就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时,那支成建制的铁浮屠也直接掉头,选择了西走……很显然,他们也察觉到了上司的军令,只是因为曲端的大旗过于具有吸引力了,使得这支骑兵的将领忍不住进行了最后一次尝试,然后一击不成,当即东走。
可也就是这个尝试性的一击,忽然就带走了曲端最信任的心腹亲校。
“都统。”
旁边有其他亲卫代替夏侯远做了询问。“此时该如何?”
“追上去……追上去!”和刚刚知道赵不凡的讯息后一样,曲端脑中初时有些茫然,但很快就醒悟过来,随即又有些被某种类似于愤怒的情绪给充斥一时。“能跟过去多少,就去多少!金狗要做什么,我们偏不能让他们做什么!追上去便是!”
言罢,正如之前一般,曲端再度一马当先而出,周围骑士一时凛然,也都赶紧尾随不停。
而下一刻,数千稍作休整的御营左军铜面甲骑在成闵的带领下倾泻而下,与御营骑军和部分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契丹轻骑一起,将完颜剖叔及其所属的那些铁浮屠们整个淹没。
这个淹没当然不是歼灭的意思,接下来,依然还是那种残忍的小股冲锋与白刃苦战,依然会有人不停的消失在泥泞之中,但这次轮到完颜剖叔和他的铁浮屠稍微处于下风了。
兀术立在活女寨中的一处望楼上,看着前方战事,口干舌燥。
他此时当然不知道拔离速和那面五色捧日旗已经被捆缚的无法动弹,他甚至不知道宋军札甲长斧兵的如墙林进,只是听说了宋军有一支两万多人的最后精锐后备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是只看正前方的完颜活女与完颜剖叔的攻势,他也不可能振奋的起来。
剖叔的部队一开始便被宋军骑兵给缠住了一大半,而仅靠活女的几千骑与多出来一两个合扎猛安,莫说去逼到跟前去冲那面龙纛了,甚至连原本宋军阵线都无法摧毁。
问题出在哪里,兀术一清二楚……且不说宋军在身后龙纛加持下的坚韧,也不说宋军骑兵的奋力冲击与分割……那些都是敌军的事情,他们无法改变,可是金军这里,完颜奔睹与完颜活女之间根本没有配合。
活女和剖叔率生力军加入战场,除了部分兵力被宋军骑兵缠住外,所有兵力都在寻找宋军阵线上的薄弱点去尝试突破,丝毫没有协助完颜奔睹整体推进战线的意思……而与此同时完颜奔睹也只是闷头维持战线,丝毫没有分出骑兵协助活女寻找突破的意思。
理论上,你无法指责谁,实际上,兀术此时也根本不想去指责谁……早在完颜剖叔率部突出那一刻,在完颜活女祝他一百二十岁那一刻,他就已经意识到,想要在宋军强大压力下保持计划的完整性与统一性,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兀术也已经有了决断。
“魏王。”
已经五十八岁的夹谷吾里补单手抱着头盔,气喘吁吁的从望楼下方向上喊了一声。“何事叫俺?”
“吾里补。”兀术匆匆下楼,握住了对方的一只手。“俺也知道,你部从早间便接战,已经很辛苦了,但真定的部队还没到,现在除了你,咱们也真没有可用的其他骑兵了……你回去后,不要再听奔睹指挥,率部全力协助活女,他往哪儿去,你就往哪儿攻,能行吗?”
吾里补当场点头:“这有啥不行?俺本就是娄室都统麾下行军的,几十年了,素来跟活女都统配合习惯了。”
兀术也随之颔首……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他做出这个选择的一个重要缘由。
“那俺就回去了。”吾里补见到对方无话,便也不再耽搁。
兀术连连点头:“老将军且去!”
然而,吾里补重新戴上兜鍪,转身欲走,却又忽然回头:“魏王……还有个事情,本不该俺来说,但战局到了这个层面,刚刚还听说东面元帅那里情势不好……还请魏王一定要放在心上,早做准备。”
这话不清不楚的,但兀术却即刻心下一惊,然后匆忙颔首。
原来,夹谷吾里补虽然只是一个凭着资历补上的‘援军万户’,但此番作为援军领队之人,却是整个大营中仅有的四名知道岳飞、张荣、田师中他们很可能会出现在滹沱河下游的人之一……另外三个,一个是随援军抵达的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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