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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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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父子 (第3/3页)

气,率先开口,却又问了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虞探花,你随官家自太原来,敢问留守西河的万户撒离喝,到底是降了呢,还是殉了国呢?这边都快争出花来了。”

    虞允文平静相对:“洪承旨,你随援军自燕京来,敢问当年的南阳殿试授官的新郑知县洪涯,到底是降了呢,还是殉了国呢?济南他老家哪里,也争论不休。”

    洪涯怔怔看着对方,半晌才摇头以对:“虞探花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雨水又紧了起来,太平河畔,御营左军精锐在自家主帅的大纛指引下奋力向前,而对面金军居然在与之当面对攻!

    且说,仆散背鲁在得知自己长子战死的那一瞬间,一下子就想到了完颜挞懒。

    所有人都知道,完颜挞懒在长社,目睹自己一整个万户崩溃,然后又亲眼看到为自己断后的女婿被宋军追杀在河畔,从此不敢说一蹶不振,但绝对是性情大变,在那之前,他是宋人口中的龙虎大王,是老国主吴乞买一系的军中代表,素来踊跃于军事,乃是南侵的主要推动者之一。

    可从长社以后,他却根本不愿意再言兵事了。

    大家都在背后笑话过挞懒,仆散背鲁当时在关外,在鸭绿江畔,似乎也曾经隐约笑话过对方。

    但是,当知道自己长子乌者死在前线距离自己只有几百步之遥的位置时,这名素来以诚恳稳妥而闻名的金国外戚大将,却几乎是一瞬间便理解了昔日的挞懒……原来,一个亲近之人的生死,真的可以立即改变一个人的一切。

    当然,很快的,仆散背鲁就更正了这个想法……他的理由很简单,挞懒不过是死了一个女婿,而自己是死了儿子的,挞懒不配和自己相提并论。

    接下来,这名金国外戚大将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状态,他迅速下令,一面要全军迎上,誓要斩杀韩世忠为亲子报仇,一面则公开直言,后退过他本人大旗者杀无赦。

    其本部猛安分出六百骑,排成一列,在仆散背鲁的亲自带领下以作督战,接连斩杀溃兵,金军一时进退不能,居然鼓起余勇,折身与宋军对攻。

    场面非常激烈,韩世忠部也陷入到了进军阻碍之中。

    但是,韩世忠在狂喜!

    紧随其后的李世辅也在狂喜!

    河对岸的宋军主要将领,但凡看到这一幕的,没有一个不在狂喜之中!

    无他,当仆散背鲁下令本部迎面进攻之时,便相当于直接放弃了之前一直努力维持的战线。原本连续不断,相互连接的战线就此在仆散部两侧开了两道细细的口子……口子很小,但已经足够了,李世辅部万余轻骑终于一拥而上沿着仆散部军阵与河畔及高地的空隙冲了过去。

    然后,就抵达了高地跟前,抵达了阿里部西侧,而且还要沿着阿里部的身后继续涌过去。

    单从李世辅部本身而言,这几乎算是一种自陷死地的动作。可从整场战役的需求而言,这正是吴玠、李彦仙,或者说是所有石桥前的宋军苦等的时机。

    让轻骑跟着御营左军过河,就是要干这个的!

    而此时,连中午都还远远未到,便因为一个儿子的冲动和一个父亲的崩溃,直接成功了。

    吴玠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前移大纛,同时下令全线击鼓进军。

    鼓声隆隆之下,李彦仙大纛也随之前移,两位帅臣身前,董先、牛皋为先,御营中军陕洛部众以及御营后军部众,合计四万战卒的庞大重步兵军阵一起启动……甲胄,以及被雨水打湿的外罩,在又一次紧密起来的春雨中,在满地翠绿色的映照下,形成了一种具有一定光彩的浓重色调,说黑不黑,说红不红,说亮不亮,说暗不暗。

    但毫无疑问,当整个军阵一起朝着一个方向翻滚的时候,还是像极了奔流,一股可以吞噬一切、但色调不明的奔流。

    随着宋军的大举行动,高地之上与高地东侧的金军各部也如同被雨水浇醒了了一般,立即重整军阵,数不清的哨骑往来各部不断,准备迎战。

    很明显,高地上的完颜奔睹在尝试排列出一个整体的、庞大到前所未有的拐子马大阵。

    石桥畔,苦战许久的王德部一时大喜,王德两子王琪王顺也一时释然,便是泼喜军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在这短短的半个上午时间,他们的骆驼砲已经因为连续发射毁坏过半了,动物肌腱做成的扭力弩炮,渐渐被时代淘汰,是有缘由的。

    然而,就在全军释然的时候,骆驼砲够不着的小坡侧翼边缘,早已经疲惫不堪的王德回头看了看太平河对岸那正在向自己这一方挺进的壮观宋军大阵,复又看向了数百步外的阿里将旗,却忽然对着自己两个儿子失笑:

    “你们俩可是累了?”

    知子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子。

    王琪、王顺兄弟即刻肃容,然后长子王琪平静相对:“父亲,你可是觉得援军渡河,阿里必退,有些不甘心?”

    “不错。”王德抬起有些酸胀的胳膊,以手指向阿里将旗,认真言道。“你我父子虽然抢得此战先机,但部众已经疲敝,接下来的战事想立下大功也难,如此局面,若没有大将斩获,又怎么能算是正了咱们王氏之名呢?而现在阿里尚没有退却,但其部众已经有了退却之意,无人愿意苦战……这是个机会。”

    长子王琪犹豫了一下。

    次子王顺却毫不犹豫,拱手以对:“父亲,我来为你开路。”

    王琪旋即颔首:“父亲,我来为你断后。”

    王德点了点头,然后不急不缓,带着两个儿子,以及几十名几乎人人带伤的亲卫,还有自己的将旗,向着中军有骆驼砲遮护的地方走过去……就好似是看到己方援军大举进发,准备回到此处休整,安静以待援军一般。

    但是,王德本人却马上环顾不止,沿途点起目视可及的本部可信骑士,让对方悄悄跟上。

    未到石桥正前方,便已经成功汇集了两三百骑。

    “大旗留在这里不动。”心思缜密的王琪主动吩咐旗手。

    不远处,阿里借着高地坡度冷冷看着这一幕,但只看了片刻,同样因为年迈和长久指挥作战而精力不济的他便又扭头看向了自己阵地的西侧,那里已经有御营骑军的党项轻骑杀到跟前,直接与处于疲敝状态的自家将士交战了,并且还在不停的往自己身后涌动。

    实际上,这些党项轻骑真就宛如流水一般,是直接‘流’入了金军阵列空隙的。而金军的机动力量,也就是那些铁骑,在雨水中丧失了硬弓这一主要杀伤武器之外,同时机动性损失也远远高于这些轻骑,这使得双方进入了某种都无法奈何对方的可笑境地……这些轻骑无法杀伤金军的重甲骑步,而金军的重甲骑步也无法追上这些轻骑。

    但是阿里知道,只要对岸的宋军重步集团渡河,或者自己身后高地上的金军试图压下来,这些轻骑一定会尽全力迟滞阻碍本部移动……这就是这支庞大轻骑的战略作用,分割战阵,阻碍支援,遏制进军,协助包抄,以及可能的战后大举清扫,猎杀首级。

    阿里非常清楚,他的部众所面临局势以及很危险了,他必须要迅速做出选择,要么在这里等待高地上的奔睹组织妥当,然后居高临下的冲下来,要么放弃这块小坡地,尽快撤离,回到高地上参与到奔睹的结阵行动中。

    作为一名久经战阵的金军开国宿将,斜卯阿里并没有花太长时间便做出决断——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强行留在这里,很可能便是让自己这些部属全军覆没的结局。

    已经五十七岁的阿里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但他要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努力执行上司的军令,努力保护自己的部属。

    所以,还是后撤回高地好一些。

    当然,这么做的一个很大恶果在于,已经韩世忠推压到高地侧前方临河地带的仆散背鲁部很可能要在宋军的包围下全军覆没。

    故此,虽然之前便已经知道仆散背鲁长子战死,仆散背鲁发狂的言语,阿里还是主动唤来亲卫,传信仆散背鲁,要对方务必尾随自己后撤到高地上……在宋军轻骑大军越过上游防线,当面重步集团没有丝毫迟疑便全线进军的状态下,在临河地段维持战线已经没有战略价值了。

    吩咐完这话,阿里刚要再传令部队做好准备,有序滚筒式后撤,话还没说出口呢,便闻得前方一阵骚动,抬头去看,正见前方已经有些混乱不安的本部步骑,仿佛是秋天遇到了野兔在内里奔跑的麦田一般,抖动着麦浪、茫茫然向两侧闪开。

    分开的麦浪之中,那只野兔也迅速露出了身影,那是数百骑宋军骑兵,他们不举旗,不嘶喊,只是闷头向自己奋力攻来。

    阿里战斗经验何其丰富,只是一看便晓得是怎么回事,惊怒之下,其人还是那般脾气,手持骑兵锤不退反进,周围亲卫也都醒悟,各自努力向前遮护。

    然而,宋军此番突袭委实抓住了阿里部众将退未退的打好时机,以至于突袭开始后阻力极小、进展极速,此时阿里及其亲卫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不过是片刻之间,一名骁勇宋将便已经杀到跟前,直接放声嘶喊,并带动身后宋骑一起放声喊杀。

    为首的阿里的亲校丝毫不惧,当面迎上,却被一枪挑落马下。

    但这名宋将既一击得手,却并不去尝试进攻仅在十余步外的阿里,反而是直接挥舞铁枪,将阿里一侧几骑给奋力荡开,并尝试去砍阿里右方侧后将旗,引得几名骑士齐齐去拦。

    阿里情知此人是在干什么,却已经来不及提醒了,反而捏紧手中骑兵战锤。

    果然,说时迟那时快,一名身材远超其他宋军的高大骑士自之前那宋将之后跃马而来,手中长斧被雨水淋漓的雪亮,早已经高高抡起,恰如夜叉下凡。

    只是一瞥,阿里便知道,这必然是王德王夜叉亲至,这厮到底是凭着一勇之气杀到了自己跟前,更知道自己此时已经绝无幸理了。

    但电光石火之间,面甲后的阿里面目狰狞,依然不惧,其人非但不去阻拦自头顶落下的巨斧,反而奋起余力将骑兵锤朝对方肩上砸去。

    刹那之后,胜负分出。

    阿里的战锤从王德肩上飞过,却只砸到了王德身后长子王琪的肩窝,而阿里本人却被王德从左上肩膀一路砍到右腹,内脏流出……若是长斧挥舞晚一点,说不定是要被直接劈成两半的。

    但是,这些细节都无所谓了。

    阿里死了。

    与之前战死的蒲查阿撒还有仆散乌者没有等到命运的垂青,便直接死在自己的青年时代不同,斜卯阿里此人,十七岁随父从军,以追随完颜阿骨打参与女真部落兼并战争为始,到今日为止,凡四十载军旅生涯,一生之军旅经历足以压服这片战场上的绝大多数人。

    兼并女真部落,破高句丽,平渤海,灭辽,伐宋……其人几乎参与了女真开国崛起之战中的每一次大战,而且在灭辽中扫荡辽东诸镇、攻杀耶律余睹讨伐军,皆功列第一,是第一批女真完颜本部出身的外姓嫡系行军猛安。

    伐宋之战,他就已经成为东路军中坚万户了,这意味着他是公认的女真开国功臣。

    便是赵玖,也不可能忘记这个人名!

    建炎元年,斜卯阿里曾随兀术追行在于淮上,几乎逼得赵宋小朝廷走投无路;建炎二年,此人为东路军偏师,击破南京,逼杀张所、辛道宗;建炎三年,为尧山呼应,跨孟津破洛阳,逼杀宰执汪伯彦。

    完全可以说,他的功勋,他的威名,他的经历,在他享年五十七岁的这一天已经毫无疑义的完成了。

    此贼虽死,足称无憾。

    甚至他死前,都还砸了王琪一锤。

    当然,阿里越是无憾,就越说明宋军成功取得了此战第一个不容置疑的巨大战果。

    于王德而言,这也算是一番奇功了,所谓‘渡河斩将,气方不夺。崛起英雄,古今谁若?’

    中午之前,随着战事第一阶段如预期那般成功完成,宋军主力大举渡河,御营中军副都统、节度使王德抓住战机,阵斩金国东路军万户、冀州府尹、韩国公斜卯阿里。

    转回眼前,阿里死的不能再死了,但出乎意料,又或者说是似曾相识,其部第一反应不是四散逃窜,反而是发了狂一般自四面八方奋力来围攻这股宋军。

    王德一斧劈出去,便已经意识到自己确实年纪大了,更兼长子受伤,操马不便,更是不愿意在此处白饶,于是便以次子王顺断后,亲自看护长子王琪撤军。

    唯独行不过七八十步,王德忽然闻得身后一阵惊呼,回头相顾,却正见自己次子王顺马下打滑,只是一个趔趄,便直接落马,然后毫无波澜的淹没在了狂躁的金军阵中。

    马上的王德脑中一片空白,阵斩阿里的狂喜,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他有心想要转身提斧报复,却又本能看向了自己另一侧受伤的长子,然后只能在亲卫的催促与牵引下,茫然回归阵中。

    回到石桥前的小坡不过片刻,王德甚至没有回过神来,两侧宋军牛皋、董先二部,便已经成功渡河立足,然后迫不及待的尝试着包围阿里与仆散背鲁两部万户了。

    两部金军军阵,也终于全线崩溃。

    Ps:感谢梦中仗剑天涯大佬成为本书206萌,也感谢卧龙三人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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