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有初 (第2/3页)
最后是南巡,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大朝会上,以翰林学士吕本中上疏提议的方式,稍微给所有人透了下风而已……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对建议。
就这样,一番计较,乱七八糟,散朝之后,众臣僚不免各怀心思,转回各自所属。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刚刚回到公房内的工部左侍郎勾龙如渊却愕然发现了自己案上的都省调任文书,以及赵官家要求他严查胡寅不孝风潮背后主使的旨意。
旨意言辞激烈,且最后赵官家‘沧州赵玖’的御笔画押,外加正经的天子印,以及粘着旨意和文书的外层都省贴条却全都分毫不差。
勾龙如渊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这道旨意代表了帝国最高权力的意志。
皇权,以及唯一可能在名义上对皇权进行稍微限制的官僚体系最高代表,已经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六月盛暑时节的下午时分,可能是一年之中最热的一个时间段,空气中的风都是热的。
而前工部左侍郎、现大理寺卿勾龙如渊枯坐在自己的公房内,先是心惊肉跳下弄得汗流浃背,然后是迟疑与惶恐中的往来踱步,最后则是全身冰凉后的一动不动……聪明如他,如何不晓得自己的作为已经暴露呢?
然而即便如此,这位新任大理寺卿还是花了足足一下午的时间才强迫自己认清了现实,因为他根本不敢承认,赵官家是想弄死他。
这个结论太耸人听闻了。
太阳渐渐西沉,对街深处,大相国寺内陡然一声钟响,既宣告了御街两侧官吏们的下值,也让在公房内思索了许久的勾龙如渊做出了反应——他扔下旨意,用理智强迫自己走出公房,先来到了对面廊下的某处公房内,将工部右侍郎贺铸唤出,然后便在下值的工部吏员们的注视之下一起进到了工部院内最中间的那间公房。
这间公房从来都是敞开大门任由出入的,因为他是工部尚书胡寅的公房。
胡明仲没有听到钟声直接下值回家的意思,此时从满桌的文书中抬起头来,先是瞅了瞅面色惨白的勾龙如渊,也是没有丝毫的动静,又低头看了看桌上文书,签了个名字以后,方才再度抬头。
而这一次,他看到了跟在勾龙如渊身后、明显面有疑惑的贺铸,这才微微欠身拱手,以作礼节。
公房内,几名收拾好东西的文吏麻利的将两把椅子摆到胡尚书桌案对面,然后便知趣下值归家,一时间,公房内只有三位大员围坐一桌而已。
胡寅神色不动,只是正襟危坐去看身前二人;贺铸一时不解,便拿眼睛去瞅将自己唤来的勾龙如渊。
而面色惨白的勾龙如渊稍作沉吟,才缓缓开口:“胡尚书,官家有旨意,让下官转大理寺卿,去清查你被诬告一案……官家的意思是,此案背后必然有如王次翁那般人物暗中指使,让下官务必揪出来,然后严惩不殆。”
贺铸怔了一怔,心里算是明白为啥勾龙如渊要把自己叫来了,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向勾龙如渊称贺,还是该向胡寅表达共情,又或者是该对案子发表一点意见。
最后,这位工部右侍郎干脆一声不吭又去看向了胡寅胡尚书。
而出意料,胡寅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微微颔首……很显然跟贺铸想的一样,这位官家不惜自污也要死保的心腹大臣绝对是早就知道了此事的。
但下一刻,勾龙如渊便让何侍郎彻底停止了思考:“这案子不用查了,因为当日着人在那几位福建士人前说胡尚书与刘勉之有怨的不是别人,正是下官,而下官也的确是想将胡尚书撵出去,看看能不能再进一步。”
贺铸愣在当场,但胡寅却没有任何多余反应,只是微微点头:“我知道。”
而勾龙如渊稍作沉吟,却又微微叹气以对:“胡尚书读过《礼经》吗?”
贺铸刚刚回过神来,然后再度懵住……这都什么话?
倒是胡寅,依然面不改色:“六岁时读过。”
“《礼》有言:夫鲁有初。还有令尊讲学时也曾引用《列子》的话说:太初者,气之始也……胡尚书应该是知道这个‘初’的意思吧?”勾龙如渊继续认真询问。
“知道,乃是说万事万物皆有缘由和开始的意思。”胡明仲依然从容以对。
也就是从此时开始,彻底糊涂的贺铸明智的放弃了插嘴的意图,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听这二人对话。
“胡尚书,在知道‘凡事必有初’这个道理之前,下官曾在州郡沉浮十几年……”勾龙如渊喟然以对。“明明认认真真做事,明明努力去揣摩上头的意思,却总是因为这个因为那个不得伸张,反而屡屡一沉到底。后来随着年纪增长,才渐渐想通了这个道理。虽说再后来因为靖康之变,为大局所困,还是一时不能飞黄腾达,却终究能窥的朝局真谛,不至于浑浑噩噩了。”
胡寅看了看对方,认真再对:“这个‘初’这么厉害吗?”
“凡事必有初,如果能根据事情的‘初’去作为,那事情总会很简单,反过来说,没有看懂事情真正的‘初’在哪里、是什么,那一定会陷入疑难之地。”
勾龙如渊没有理会对方的嘲讽,而是愈发感慨不及。“从小事上来讲,当日泉州番寺一案的初便在于官家老早便展示过警惕番商的态度,不愿予他们皇家文书旗帜,可笑其余官吏皆以为朝廷会为了一点商税而姑息养奸,却根本没想过官家的脾气始终一如既往。再从大局上来讲,朝廷的初便在于靖康之变……有了这个‘初’,自然就明白,为什么朝廷人事上新旧两党不复存,而是战和、攻守、急缓之争;也自然醒悟,为什么官家与两位太上皇帝会有这般龃龉;更懂过来,为何朝廷大政皆在宋金之战上了。”
“不错。”胡寅当即颔首。“你说的是有道理的……建炎以来,国家政治、风气、人事一改,根源皆在靖康。便是泉州番寺一案,也是你相隔千里,窥的原初。”
“还有,为何战和之间是战?攻守之间是攻?急缓之间是急?其实也都有‘初’。”勾龙如渊抬起左手,右手扳起左手手指,一一认真言道,同样没有因为对方的认可而稍有松懈。“如陛下继位,这是第一个‘初’,他得位意外,必须要言战以正名,而又遭横变,所以常有非常之举……”
“淮上扼守,是第二个‘初’,一朝稍阻女真疲兵,知女真亦有力尽之态,明中国之大未必可不守……”
“移跸南阳是第三‘初’,晓示内外绝不苟安、宁死不屈之心……”
“还于东京是第四‘初’,明海内宋之未亡……”
“尧山拼死是第五‘初’,使天下知中国尚有可为……”
“一初叠一初,待到尧山之后,北伐大势便已经不可更改,可笑还有些人想降、想和、想守、想缓,却不知道,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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