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嘱托(2合1还债) (第3/3页)
,倒好似是有人专门等在此处一般。“诸卿何至于此?”
“官家以为臣等会信吗?”许景衡当先大怒。“既然金人要并吞关中,官家此去洛阳有什么用?何况官家素来视臣等如敌寇,早有暗中准备,韩世忠此时怕是已经到了武关吧?”
“朕怎么可能视诸卿为敌寇?朕视今日来此的诸卿为心腹!”赵玖立在宜佑门前的台阶上,目光扫视了匆匆赶来的这些人一圈,不禁连连摇头。“今日来的,不是朕的近臣,就是朕从南阳时便一力提拔的重臣……如今这座城内,若不能信你们,朕便真无人可信了!”
许景衡也是一滞。
而汪伯彦此时却是趁势上前,苦口婆心:“官家,官家既然知道臣等忠心,却也该稍作考量……此去前线,着实凶险!”
“这不是没办法吗?”赵玖依旧不急不躁。“弃了两河,难道要再弃关西吗?关西没了,中原能保?”
汪伯彦、许景衡登时语塞,不少人干脆落泪,但很快,众人便将目光越过了资历极浅的陈规,对准了另一位相公,正是早已经事实上建立起了相当威望的首相吕好问。
吕好问双目通红,缓缓向前,就在宜佑门前的台阶上朝赵玖拱手向前:“官家!仗是要打的,但你一人系天下之安危,而此时咱们又不比当日明道宫中那般落魄,已经有了一些兵马和根基,何妨将关西战事交给宇文相公与韩世忠?无论如何,官家本人却不该再去冒险的……”
“昔日唐太宗平定天下,都是亲自出征。”赵玖摇头不止。“朕不去前线,如何能胜?”
这话转的有些突兀,吕好问还以为对方会引用曲端上次提出的理由呢,但他还是本能驳斥:“官家不能跟唐太宗相比吧?古往今来,唐太宗只有一人。”
而此言一出,吕好问自己便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
“这一次其实没那么凶险,金人虽说出其不意,但毕竟是逆天时而为,若能尽量依靠陕北地形拖他一阵,等到暑热,我军养精蓄锐已足,再行出击,便可如泰山压卵了。”赵玖继续辩解,可听起来反而显得有些大言不惭。
“官家不是泰……”吕好问几乎是脱口而出。
但一言未尽,这位当朝首相终于意识到官家和他之间的对话哪里不对了……这位官家在刻意用《冯道传》中一段对话来诱导他。
而《冯道传》,正是那本赵官家赠送他的《新五代史》中折了角的那一页所在。
而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吕好问愈发无奈苦笑:“官家是自比周世宗呢?还是把臣当成了冯道?”
非止是吕好问,今日能在听到消息后涌到延福宫的大臣,哪个不是饱学之士,便是最年轻的虞允文也是进士及第,所以众人纷纷醒悟……官家和首相根本就是在学《新五代史》中周世宗柴荣与契丹决战前和冯道的言语。
其中,赵官家学的是周世宗柴荣,也是诱导者,而吕好问俨然被当成了冯道。
不过,想明白以后,众人脸色更差。
毕竟,虽说周世宗赢了那一战,定下了后周基业,但故事中的这两个人下场可都不是很很吉利……冯道名声极差不说,正是这一战后直接死掉,而柴荣的结果就更不必多说了。
回到眼前,赵玖见到吕好问醒悟,也是一声叹气,却又直接向前两步下了两层台阶,并以手握住了吕好问之手,这才恳切相对:“吕相公,朕是把你当成了冯道,但却是把自己当成了后晋高祖石敬瑭……”
众人陡然一滞,一时摸不着头脑,而吕好问却是身形微微一晃,直接恍惚起来。
但很快,熟知典故的其余大臣也纷纷醒悟,继而惊恐或惊疑起来,但惊恐与惊疑之中,居然也有人本能惊喜。
且说,冯道出仕了十个皇帝,其中自然包括后晋高祖石敬瑭,而石敬瑭与冯道之间最著名的典故,便是石敬瑭死前托孤的事情了……石敬瑭此人虽然是著名的儿皇帝,但也可能是对冯道最为敬重信任的一个皇帝,他活着的时候,把政务全数托付给冯道,临死了还把自己尚在襁褓中幼子抱给了冯道,以作托孤。
而冯道接过石敬瑭的儿子,答应了对方的托孤,但等石敬瑭一去,却以‘国赖长君’为名,转身立了石敬瑭已经成年的侄子。
“朕读《新五代史》,觉得欧阳修的文采着实出众,但其余方面就未免太过低劣了……譬如说,石敬瑭托孤于冯道这件事情,欧阳永叔大加嘲讽冯道不忠、无德。”赵玖握着吕好问的手,娓娓道来,言至此处,忽然轻笑。“这种事情,朕之前感触并不深厚,甚至也觉得冯道有点负了石敬瑭,可自从这次回来,得知潘妃有孕后,朕勉强又可自称‘为人父’之时,却才忽然醒悟,冯道此举是真的倾全力以报石敬瑭的知遇之恩了!而石敬瑭死前一言不发,只将幼子让人抱给冯道,也不是在为幼子求什么帝位,那就不是一个当爹的该做的事情!因为以五代之乱,强扶一个襁褓中的幼儿,不是送他去死吗?而冯道举止,才是真不负石敬瑭托孤之意。实际上,朕若没记错,石敬瑭的那个儿子好好地活到了后晋灭亡,根本就是病死的。”
“官家……”吕好问一时泪涌,俨然已经猜到赵玖的意思了。
“吕相公、诸卿。”赵玖继续牵着吕好问的手,却忽然转向重臣,肃容以对。“朕与你们今日说句心里话吧……今日朕是在此处专侯你们的,朕还不至于操切到不做军事布置就走的份上,更不至于视你们这些心腹大臣为无物。”
众人多无言语,俨然早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而越来越多的人却已经开始如吕好问一般哭泣起来。
“既然是心腹,朕有一言,虽然明知道说出来要惹你们厌,但若不能说给你们,朕便是死了都不能甘心。”赵玖望着这些人,难得诚恳。“你们早该看出来,朕厌恶二圣!但尤其厌恶太上道君皇帝!因为靖康之中,他以天子弃万民,以君王弃臣僚,以父弃子,以夫弃妇!实不当为人君、为人父、为人夫!但朕越是恨他,越不能在此时重蹈覆辙……你们说,我怎么能在自己将有子嗣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弃掉关西千万子民?如此便是苟且下来,将来朕的子嗣又如何看朕?又怎么可能真的一言不发,便弃了你们呢?这一次,跟之前一般无二,都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这番话前半截,若是放在朝堂上讲,满朝文武怕是都只能弃官而去……但今日以父子而论,以前方军情紧迫来讲,再加上潘贵妃有孕的消息,还有官家诚恳的态度,尤其考虑到赵官家的为人子为人父的特殊状态,却显得大逆不道之余,多了几分人性。
足以让这些重臣不能当初说出什么责怪的话来。
可即便如此,所有人,包括跟躲在宜佑门后的杨沂中、林景默、刘晏等始作俑者,也都纷纷低头,佯作未闻。
“吕相公。”赵玖终于转向了吕好问,并口称相公,然后口中言语脱出,却还是复称,显然不止是对吕好问一人有所交代。“不瞒你们说,这一战,朕今日去定了前线,因为这一战根本躲不开,但也正如你们言,此战凶险!而咱们君臣一场,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万一我真有不测,而潘妃又偏偏生出来一个皇子来,还请你们千万不要学诸葛武侯,而是要如冯道一般处置这个孩子……以太后的名义,以国赖长君的理由,从大宗正的几个儿子里,挑出一个像样的来做皇帝,再将李纲召来为宰相,重用岳飞、韩世忠、张荣、李彦仙这四个人,国家未必不能兴复。至于我的孩子,便请你们将他们母子一起带到东南,做个闲散宗室……如此,我赵玖虽死,也感激不尽!更不枉咱们君臣一场!”
说着,赵玖一面握住吕好问的手,一面躬身行礼。
吕好问早已经泪如雨下,至于其余群臣,虽然反应不一,但却再不知道该如何阻拦这位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