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郊游(下) (第3/3页)
康祸事,朕以为在花石纲、在丰亨豫大、在任用六贼、在文恬武嬉上面,却独不在这二者之上,收复燕云、海上之盟,不过是军略方针,宛如兵者诡道一般……这有什么过错?靖康之耻,说到底,难道不是金人强,我们弱的缘故吗?!”
许景衡欲言却又止,而赵官家见对方语塞,却兀自扬声笑言了下去:
“以金人之野蛮,辽国之虚弱,难道没有海上之盟,金人一时看不到大宋虚弱,日后便不来打了吗?这种把内里大势推到一二表面之上的侥幸之言……可不是最为务实的许相公该说的话吧?”
许景衡沉默了许久,终究没再反驳,但随着官家示意众人落座,他却也没有坐下,而是杵在那里不动。
赵玖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实际上,都来快一年了,赵玖的政治辨别力也不是一开始那么低端了。
就好像眼下这个话题,从性格和为人做事的角度来说,务实的许景衡是最不该出来驳斥的。但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宰相,他身上的特质注定是复杂的,绝不可能只拿区区性格、道德,以及些许立场来简单给贴上标签。
还拿许景衡来举例子:
首先,他是个主战派,在一开始李纲和黄潜善的斗争中他毫不迟疑的选择了支持李纲,最要紧的大是大非上没有丝毫动摇;
但是,他虽然主战,却偏保守,而一开始他就希望行在去扬州而不是赞同李纲来南阳,当然也是坚决反对过长江去东南的;
同时,这还是个务实派,他在李纲罢相后保持了沉默,从而牢牢占据着御史中丞的位置,以至于黄潜善都忽略了他,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又一直在尽量保护李纲和宗泽……直到某个人从井里爬出来,忽然把他踢下去换成了张浚;
而且,这还是个难得的能臣,任劳任怨,天大的担子压身上,却从不叫苦,是真的好用;
最后,许景衡和吕好问,以及荆湖北路制置使马伸一样,都是程学,或者说洛学门人,而洛阳,正是昔日旧党的大本营,程学本身就是靠着批判王安石新学崛起的。
明白这些,才会明白许景衡为什么表现的那么激烈,原因不问自明……平日里官家有的没的倒也罢了,但今日官家很可能会直接就着新旧两党最核心的元祐党人之事表达立场,那么在吕好问迟疑的情况下,他自然要挺身而出,用最强硬的方式事先表态施压,好让官家和今日到来的百官有所顾忌。
至于说切入点有些违背他的做事准则,被官家拿言语堵住,却也不怪他,因为自神宗熙宁变法以来,两派反复不断,早已经水火不容……事关重大,许相公管不了这么多。
实际上,许景衡此番作为还是成功了的,且不说官家有没有被震慑到,最起码经此一杵后,确实没有哪个官员敢冒着跟一位实权相公彻底对立的风险站出瞎投机。
“好了。”赵玖摆手示意所有人坐下后,见到许景衡梗着脖子不动,却又不禁再笑。“朕说大一统三字,只是想随意凑个趣,诸卿何必如此严肃,还扯了这么远……”
骗鬼呢?
此言一出,河堤上不知道多少人齐齐在心中暗骂,若你赵官家只是随意凑趣,何必找小林学士专门问过意思?明显是想拿这个做试探,结果被许相公给顶了回来,这才‘随意凑趣’。
“朕是想说啊。”赵玖也不去管许相公站在那里不动,而是继续言道。“跟汉唐相比,本朝着实在疆域、士风、武功上差了不止一筹,不然也不至于被辽国人喊了多少年的南朝了……但若以文华而论,本朝却是不逊汉唐的。”
众人面色稍虞,继而却又一怔,因为赵官家接下来几句话俨然是开创历史了:
“且不提唐诗宋词,只以根本文章来说,自唐以来,散文一扫骈文之浮华,而散文中自上至下,唐宋共有八大家,本朝独占其六……唐时韩愈、柳宗元是开创之功不错,但本朝王舒王(王安石)、欧阳修、三苏、曾巩,却是登峰造极,彻底定下了格局。”
“官家所言精辟。”苏轼的四个孙子齐齐下拜谢恩不提,工部尚书叶梦得也斟酌出言。“此八人,足以定散文之鼎……只是,若以年代来排,王舒王如何在欧阳公之前?若以成就来派,又如何在大苏学士之前?”
“不错。”赵玖从善如流。“若以文章成就来说,大苏学士与欧阳修才是顶峰之人,可与韩柳两位开创者同列,其余四人又稍逊一些。”
此言一出,众人很快便议论纷纷……譬如有人就觉得曾巩的文章更好些,也有人说王安石的文章不弱欧阳修,但大略上还是认可欧阳修与苏轼的多些,也就是说官家这总结的还挺精辟?
当然了,赵玖这里倒是想的简单……他哪里知道谁的更高一些?但唐宋八大家之余千古文章四大家的说法也是经常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