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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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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述吴起 (第2/3页)

    关于吴起也还有一些好的传说,但多少都有些神话化的意味,颇难使人尽信。

    吴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故人曰诺。期返而食。吴子曰:“待公而食。”故人至暮不来,吴起至暮不食而待之。明日早,令人求故人。故人来,方与之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这是说吴起重信用,差不多有点象尾生抱桥柱的味道。顿把晚饭不吃倒也容易熬过的,或许吴起等得太晚了,“故人”又没有来,而自己也疲倦了,便自睡了,所以晚饭没有吃。到第二天把“故人”找来了又才同吃早饭,大概是实际的情形。然而在崇拜者的眼里看来(看他称“吴子”就可知道),这又成为“吴子”的重友谊与重信用。这在吴起应该可以说是“不虞之誉”。

    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之母立而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而父死,今是子又将死也。今吾是以泣。”(《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这故事亦见本传,引以为“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之事证。能与士卒同甘苦,共衣食,这是可以相信的,但为收士卒欢心而至于吮疽,却有点令人难以相信。因为病疽者假使他的疽是生在自己能吮的地方,他决不会让自己的主将来跪吮;假使是生在自己不能吮的地方,他的同僚也决不会让主将去跪吮而作旁观,尤其是患者的母亲也不会只是旁立而泣。一位母亲的爱儿子,比任何良将爱士卒的心总要急切些,岂有将吮而母亲不能吮的事?大约吴起当时曾经作过要跪吮的表示,结果被人替代了,但那表示被粉饰了起来,便成了佳话。认真说,照我们学过医的眼光看来,吮疽或吮创实在是最原始而又最危险的办法,不必是对于吮者危险,而是对于被吮者危险。人的嘴是很不干净的,创被吮了反而增加化脓的危机,疽假如是脓头多的所谓痈,那是愈吮愈坏。

    吴起治西河,欲谕其信于民,夜日置表于南门之外,令于邑中曰:“明日有人能偾南门之外表者,仕长大夫。”明日日晏矣,莫有债表者。民相谓曰:“此必不信。”是一人曰:“试往偾表,不得赏而已,何伤?”往偾表,来谒吴起。吴起自见而出仕之长大夫。夜日又复立表,又令于邑中如前。邑人守门争(偾)表,表加植,不得所赏。自是之后,民信吴起之赏罚。(《吕氏·慎小》)

    这也是小说的派头,俨然在做戏。其实信赏必罚是很容易见信于人的,何必要来这些花套呢?但这花套,在别的书上,面貌又不同。

    吴起为魏武侯西河之守。秦有小亭临境,吴起欲攻之。不去,则甚害田者,去之,则不足以征甲兵。于是乃倚一车辕于北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门之外者,赐之上田上宅。”人莫之徙也。及有徙之者,遂赐之如令。俄又置一石赤菽于东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于西门之外者,赐之如初。”人争徙之。乃下令曰:“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国大夫,赐之上田上宅。”人争趋之,于是攻亭,一朝而拔之。(《韩非·内储说上》)

    同一故事而有这两种面貌,这与其说是传闻异辞,宁可说是古人在作小说。你看这同样的小说,在后来不是连主人公都掉成商鞅了吗?

    秦孝公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己,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令行于民。(《史记·商鞅传》)

    这与其说是商鞅蹈袭了吴起的故智,宁可以说他们两位都只是小说的主人。

    六

    吴起为魏守西河是很有名的事,这是可信以为事实的。他守西河的期间似乎很长。据本传:“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足见他在文侯时代已镇守西河。他的被任用是出于翟璜的推荐,翟曾以此夸功,曰“西河之守臣所举也”(见《魏世家》),也是文侯时代的事。但本传又说:“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封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这又象是从武侯时起才守西河的。《史记》行文本多疏忽,象这样前后矛盾的地方实在不少。大约武侯是加封了他的。总之我们认为起治西河颇久,不会有什么问题。

    西河在黄河之西,与秦接壤,在当时的魏可以说是走廊地带。地小敌强,实在是不容易守的。吴起守着它,很得民心,使秦人不敢觊觎,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当时嫉妒吴起的人一定很多。所谓“国小,又与强秦壤界,……恐起之无留心”,可以作两种解释:一种是怕他独立,一种是怕他降秦,或降附别国。这的确是处在容易受谗的境地。但谗害吴起而收到成功的是王错,却不是公叔痤。这人在《吕氏春秋》中凡两见。其一为:

    吴起治西河之外,王错谮之于魏武侯。武侯使人召之。吴起至于岸门,止车而望西河,泣数行而下。其仆谓吴起曰:“窃观公之意,视释天下如释躧。今去西河而泣,何也?”吴起抿泣而应之曰:“子不识。君知我,而使我毕能西河,可以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取不久矣,魏从此削矣!”吴起果去魏入楚。有间,西河毕入秦,秦日益大。此吴起之所先见而泣也。(《仲冬纪·长见》)

    王错是怎么谮法被省略了,看到“吴起果去魏”一句,可知也不外乎是说他“无留心”。其次是:

    吴起谓商文曰:“事君果有命矣夫。”商文曰:“何谓也?”吴起曰:“治四境之内,成训教,变习俗,使君臣有义,父子有序,子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曰:“今日置质为臣其主安(爰)重,今日释玺辞官其主安(爰)轻,子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曰:“士马成列,马与人敌,人在马前,援桴一鼓,使三军之士乐死若生,子与我孰贤?”商文曰:“吾不若子。”吴起曰:“三者子言不吾若也,位则在吾上,命也夫事君!”商文曰:“善。子问我,我亦问子。世变主少,群臣相疑,黔首不定,属之子乎?属之我乎?”吴起默然不对。少选,曰:“与子。”商文曰:“是吾所以加于子之上已。”吴起见其所以长而不见其所以短,知其所以贤而不知其所以不肖,故胜于西河而困于王错。(《审分览·执一》)

    这段故事在本传上也有,唯商文作田文,内容略有异同,不嫌累赘,亦照录之:

    巍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向,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子三者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田文既死,公叔为相。

    这故事其实又是一篇小说,而且套的是翟璜和李克论相的公式。田文是孟尝君,后于魏武侯,不用说是司马迁记错了。造这个故事的大约是同情吴起的人,以为他有功应该相魏,或因他有才,希望他相魏,故造出了这种命运说,替吴起表了一番功,而且还写他虚怀若谷,有自知之明。我想,以吴起那样眷眷于西河,且“释天下如释躧”的人,他是不会这样浅薄地怨望于没有做到相位。不过他没有相魏,实在也是一件可惜的事,或者王错的谮他,也就利用了这种人们的心理,认为吴起是在怨望。

    王错为什么要谮他?我看这是因为他在武侯面前受过一次吴起的指摘。《战国策·魏策》又有下列一事:

    魏武侯与诸大夫浮于西河,称曰:“河山之险不亦信固哉?”王错侍王曰:“此晋国之所以强也。若善修之,则霸王之业具矣。”吴起对曰:“吾君之言,危国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重危也。”武侯忿然曰:“子之言有说乎?”吴起对曰:“河山之险,信不足保也。是伯王之业,不从此也。昔者三苗之居,左有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恃此险也,为政不善,而禹放逐之。夫夏桀之国,左天门之阴,而右天溪之阳,庐睪在其北,伊洛出其南,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汤伐之。殷纣之国,左孟门而右漳釜,前带河,后被山,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且〔三〕君亲从臣而胜降城,城非不高也,人民非不众也,然而可得并者,政恶故也。从是观之,地形险阻奚足以伯王矣!”武侯曰:“善。吾乃今日闻圣人之言也。西河之政,专委之子矣。”

    这个故事也见于本传,内容大略相同,只明揭出了“在德不在险”一句,但疏忽地却把王错一名略去了。王错,《魏策》本作王锺,旧注“一作错”,证以《吕氏》,以作错者为是。此人是一个坏蛋,《魏世家》里面也有他出现,“魏罃(惠王)得王错,挟上党,固半国也”,而古本《竹书纪年》言“惠王二年魏大夫王错出奔韩”(据《史记集解》引徐广)。王错在武侯时谮走了吴起,待武侯死,子罃与公仲缓争立,王错帮忙魏罃闹内乱,韩、赵来伐,罃师大败,被虏。赵主张杀罃,立公仲缓,割地而退。韩则主张两立之,中分其国。两国不和,韩师夜去,魏因得解。二年魏败韩、赵。魏既败韩、赵,而王错乃奔韩,大约此人乃是韩国的间谍。

    又《淮南·氾论训》:“魏两用楼翟、吴起而亡西河。”案此乃袭用《韩非子·难一篇》“魏两用楼、翟而亡西河,楚两用昭、景而亡鄢郢”而致误。《韩子》之“楼、翟”,乃指楼鼻与翟强二人,事详《战国策·魏策三》。其时在秦乃武王时樗里子当政,于魏则为襄王,后于吴起之死七十余年。淮南门下盖误以“楼、翟”为一人,因有“亡西河”之语而加上吴起,实属画蛇添足。

    七

    吴起去魏人楚,不知究在何年。其在楚为令尹仅及“期年”,其前则曾为苑守一年,《说苑·指武篇》载其事。

    吴起为苑守,行县,适息。问屈宜臼(《淮南》作屈宜若,案即屈宜咎,臼咎音近,若乃字之误也)曰:“王不知起不肖,以为苑守,先生将何以教之?”屈公不对。居一年,王以为令尹,行县,适息。问屈宜臼曰:“起问先生,先生不教,今王不知起不肖,以为令尹,先生试观起为之也。”屈公曰:“子将奈何?”吴起曰:“将尊楚国之爵而平其禄,损其有余而继其不足,厉甲兵以时争于天下。”

    《淮南·道应训》亦载此事,然略去了为苑守的一节。为苑守一年,为令尹一年,则吴起在楚至少当得有三年,而吴起之入楚则当在楚悼王十八年,魏武侯之十三年。治楚的三大政策,《淮南》作“将衰楚国之爵而平其制禄,损其有余而绥其不足,砥砺甲兵时争利于天下”,文字虽小异而实质全同。尊爵以质言,衰爵以量言,衰者减也,尊其质则减其量矣。故《淮南·泰族训》又言:“吴起为楚张减爵之令而功臣畔。”或说尊为撙省,亦可通。

    关于他如何推行这些政策,可惜我们无从知道他的详细,但从一些遗闻逸事中也可以略略探索得一些眉目,兹就各书所见者,就我所能采集的范围内,一一胪列于后。

    一、《史记》本传:“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此有误,当据《说苑》。)明法审令,损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驰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

    二、《吕氏·贵卒篇》:“吴起谓荆王曰:‘荆所有余者地也,所不足者民也。今君王以所不足益所有余,臣不得而为也。’于是令贵人往实广虚之地,皆甚苦之。荆王死,贵人皆来。尸在堂上,贵人相与射吴起。吴起号呼曰:‘吾示子吾用兵也!’拔矢而走,伏尸,插矢,而疲言曰:‘群臣乱王,吴起死矣。’且荆国之法,丽兵于王尸者尽加重罪,逮三族。吴起之智,可谓捷矣。”

    三、《韩非·和氏篇》:“吴起教楚悼王以楚国之俗曰:‘大臣太重,封君太众。若此,则上逼主而下虐民。此贫国弱兵之道也。不如使封君之子孙三世而收爵禄(《喻老篇》“楚邦之法,禄臣再世而收地”,如父世不算,只计子孙,则为再世),灭绝(裁减)百吏之禄秩,损不急之枝官,以奉练选之士。’悼王行之期年而薨矣,吴起枝解于楚。”

    四、《战国策·秦策》载范雎与蔡泽论吴起:“吴起事悼王,使私不害公,谗不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行义不顾毁誉,必有伯主强国,不辞祸凶。”(范雎语)“吴起为楚悼罢无能,废无用,损不急之官,塞私门之请,一楚国之俗,南收扬、越,北并陈、蔡,破横散从,使驰说之士无所开其口。功已成矣,卒支解。”(蔡泽语)(此项亦见《史记·蔡泽列传》,辞意大略相同。)

    五、《吕氏·义赏篇》:“郢人之以两版垣也,吴起变之而见恶。”注:“楚人以两版筑垣,吴起……教之用四,楚俗习久,见怨也。”

    吴起在楚的一段生活,怕是他平生最得意的时候。得到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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