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肆 (第2/3页)
终于睡着了,而且睡得空前舒适,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才醒。睁开眼睛后,不只是他自己不相信,连安静都不相信,从曾小安与郑雄结婚那一阵儿起,这么多年曾本之从没睡得如此踏实,既没有说梦话,也没有频繁爬起来上卫生间。
接下来曾本之一天比一天睡得好。曾本之睡得越香,安静便失眠得越厉害。她以为郑雄在外面待到第三天就会灰溜溜地回来,暗地里她已准备好郑雄一向喜欢吃的几道菜。然而,第四天、第五天和第六天,郑雄都没有露面,她悄悄翻看过曾小安的手机,上面没有任何有关郑雄的记录。无奈之下,安静悄悄打电话给郑雄的司机小胡,打了十几次,每一次司机小胡都将绿键按下了,任凭安静如何呼叫,就是不出声。后来,有个陌生号码给安静发了一条短信:给领导开车的司机等同于前朝的轿夫,主子发了话,轿夫哪敢不听!安静当然明白,这是司机小胡间接地告诉她:郑雄发话了,不让与她发生联系。到最后,安静只好主动发手机短信问郑雄,他出门时什么也没带,是不是住在酒店里,要不要让司机小胡替他取些衣物送过去。郑雄只回复了四个字:谢谢记着!如果郑雄回复的四个字是“不用记着”,安静心里或许还要好受一些。如此说话,至少表明郑雄还在生气,而生气的原因当然是心里还在乎之前的一切。反过来,如此淡然,只能表明他已经不在乎曾家的一切了,包括被他赞美了八年的安静的拿手好菜。
这天夜里安静彻底失眠了,凌晨三点,忽忽如狂的安静突然将曾本之弄醒:“都怪你,将好生生的一个家闹得乌七八糟,害得我更年期的毛病复发,七天七夜没有睡一个好觉。我睡不着,你也别睡了!”
曾本之爬起来倚着床头说:“七天七夜算什么,我可是整整八年没有睡一个好觉!”
安静说:“你以为你八年来每天夜里做噩梦我心里就没事?选郑雄当女婿是你最后拍板的,你也不能全怪我!”
曾本之说:“我说过责怪你的话吗?”
安静说:“你说了反而没事,就是因为你从来不说,我心里才更难过。”
曾本之说:“你不要瞎想了,只要小安不怪我们,做父母的就不要互相指责了。”
安静说:“也怪我,当时只想着郑雄处处维护你,抬举你,大家都说你是他心中的‘毛**’,不像那个郝文章,智齿还没长出来就想挑战权威,天天冲着你叫阵,批评你和你发现的‘失蜡法’。我是怕小安没见过世面,不懂得哪种男人好,哪种男人歹,才反对她与郝文章来往。”
曾本之说:“小安的事都怪我,你就不要乱想了。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太自私,对名利想得太多。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背后催促郑雄,要他出面将我弄成院士。我没劝阻就是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东西。现在终于放下来,心里反而踏实了!”
安静说:“你真的不想当院士了?”
曾本之说:“真的不想!”
安静说:“你说的不是心里话!”
虽然是在最为隐私的床上,曾本之还是将嘴唇凑到安静的耳边说:“好吧,我将心里话告诉你,郑雄说的那个‘院士’是那九十岁的老**!”
安静吓了一跳:“老曾,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曾本之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说‘院士’是九十岁的老鸡——”
曾本之话未说完,就被安静用双手捂住嘴了。结婚这么多年,安静从未听曾本之说过如此粗野的话。在这种连窗外的风都睡着了的凌晨,她仍然害羞得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子彻底埋进曾本之的胸膛里。曾本之的心里忽然像火一样轰地燃烧起来。安静用柔软的双唇对着他的胸脯小声说:“流氓!你是个流氓!”安静每说一遍,曾本之就觉得全身上下的体温升高一些,直到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而重温了失落多年的旧梦。曾本之很惊讶自己的身体里还贮藏着如此不可抗拒的威力,安静同样不敢相信自己也还能像初嫁时节那样变成一汪能够载起爱人的春水。虽然不似年轻时候那样猛烈,还是属于迫不及待的范畴。
女人最让男人着迷的不是惊艳的放荡,而是进一步退半步的赧怯,以及欲拒还迎的娇羞。正如那些演了上百年的才子佳人戏,纵然有千种狐媚百般妖冶,总是敌不过那仿佛偶遇的低眉一笑。进入到心性亢奋后期的缠绵阶段,马跃之和柳琴梦想开着养蜂汽车到各地周游的构思成了夫妻悄悄话的第一个话题。曾本之和安静都没见过这种养蜂汽车,但是他俩都想到了,养蜂汽车停在旷野之上,夜静更深时,外面有点风吹草动,譬如善于用尾巴偷蜂蜜吃的老鼠在车前乱窜,譬如喜欢将蜜蜂作为美食的熊类在车后暗中试探,譬如多愁善感的春风柔弱地拍打着车窗,如此等等,都会让女人因为胆怯彻夜偎在男人怀里。他俩都同意马跃之和柳琴的想法,只要能年轻二十岁,说什么也要去试试那种只有鸟语花香,比蜜还要甜美的情爱生活。
说着说着,安静忽然来气了。不过不是冲着曾本之,而是因为柳琴。安静觉得,曾小安三十岁了还没消散的青春叛逆心理,与柳琴这位忘年交有着莫大关系。特别是在郑雄与郝文章的三角恋爱关系上,柳琴从未出过好主意,总是支持一方打击另一方。安静甚至认为,如果不是柳琴在背后出谋划策当狗头军师,曾小安至少不会一天到晚在郑雄面前恶语相加。曾本之一直没有做声,他将安静的双手轻轻捏住,直到安静说出全部想说的话以后,才将不久前曾小安在“楚乙越凫”室所说的秘密告诉安静。
凌晨的城市上空还有许多明亮之光,透过窗户照在安静的脸上,看得见那双因惊愕而睁大了许多的眼睛。
安静说:“他俩结婚这么多年,连肚脐眼都没碰一下,那楚楚是如何生下来的?”
曾本之说:“楚楚的亲爸爸是郝文章。小安是怀上楚楚后才同郑雄结婚的。结婚之前,小安将这些事都同郑雄说清楚了。小安说,她对郑雄唯一的感谢是,郑雄晓得这些后还坚持同她结婚,说是不能让她生下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安静说:“这有什么好感谢的?郑雄晓得小安怀着郝文章的孩子,还要指控郝文章盗窃曾侯乙尊盘,这不是变相陷害,而是明目张胆的报复!”
曾本之说:“事情可能更复杂。我想郝文章更有可能是为了曾侯乙尊盘。因为之前我同郝文章说过,如果不努力,可能有盗墓贼先于我们仿制出曾侯乙尊盘,而最有可能仿制出曾侯乙尊盘的盗墓贼就是关在江北监狱中的老三口!”
安静说:“你这话说得比曾侯乙尊盘还玄乎!郝文章未必是主动要求坐牢,到监狱去拜老三口为师?”
曾本之说:“仅仅是这样反倒是简单明了,就怕还有比这种估计复杂一万倍的情况!”
安静说:“你们是不是都中了曾侯乙尊盘的邪!不说这些,还是说说小安的事。看来她是死了心只为郝文章活着,这样也对,她虽然瞒了八年,但还是对得起生她养她的父母。只是这个郑雄,他这样活受八年罪是为了什么呢?”
曾本之说:“他没有受一天罪,因为他娶的本来就不是小安!他娶的是糟老头曾本之,娶的是那糟老头既要名誉又要地位的私心杂念,他娶的是用学术作为跳板的春秋大梦!”
安静说:“人家愿意卧薪尝胆,愿意忍辱负重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这也没有大错呀!”
曾本之说:“你真的以为能用烹小鲜的方法去治大国?郑雄在我们家待了八年,一天到晚总听见他在策划这策划那,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贴心话。我现在最后悔的是当初不该选他接任楚学院院长,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疯狗,一旦放出来便不可收拾。”
安静说:“你打算将他怎么办?”
曾本之说:“解铃还得系铃人,自己作的孽当然由自己来承受。”
安静说:“你都这把年纪了,就不要与人斗了。凡事都有天在看,让老天爷当裁判就是。”
曾本之说:“大不了也学塔利班,当一回人肉炸弹!”
安静再次捂住曾本之的嘴,不让他往下说。曾本之也是太坦然了,安静不让他说,他就不说,等到安静松开手了他也不做声。安静没发现曾本之又睡着了,她想起一件事便忍不住说,这些年她一直在想,等到自己和曾本之百年之后,郑雄会不会朝曾小安翻脸,果真那样曾小安可就惨了。见曾本之没有动静,安静才注意察看,从窗口透进来的暗夜之光,照在那张安详的面孔上。安静轻叹一声说,这样也好,趁老老少少的人都在时将不合心的婚姻解决了,免得将来只能由曾小安独自面对。
安静一觉醒来,屋子里已经金光灿烂。
一看时间已经快到上午十点了,安静有些不相信,再看放在一旁的内衣,还有仍在打着呼噜的曾本之,她才想起昨天夜里突然爆发的夫妻好事,以及后来说起的曾小安与郑雄,还有郝文章的那些令人吃惊的复杂关系。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睡眼惺忪的安静穿着睡衣跑到客厅门后拿起听筒,一个女人在楼下用武汉方言对她说,有封信塞进她家的门缝里了,请她自己收一下。安静低头一看门底下真的有只信封。她拿起来,见上面写着“曾本之”的字样,便放到茶几上,叫曾本之起床来看。
这时候她才发现,卧室的门上贴着一张字条:爸妈,难得你们睡得如此香甜,就不打扰你们的香梦,我送楚楚上学去了。安静忽地一下独自红起脸来,曾小安并没有多说什么,安静还是觉得女儿似乎察觉到老父老母昨晚的恩爱之事。安静赶紧将昨晚换下来的内衣拿到卫生间洗干净,晾晒好,这才回过头来洗脸刷牙。在这个过程里,已经起床来到客厅的曾本之三次呼唤安静,要她过去看看。安静坚持将自己打理完毕,才回到客厅。
曾本之指着信封说:“这是给你的!”
安静一看上面真的写着“曾本之夫人亲启”,她明白先前是自己看习惯,将那几个字当成“曾本之先生亲启”了。打开来看,是一沓照片。第一张是一辆郑雄专用的黑色轿车从楚学院驶出来。第二张照片是那辆黑色轿车正驶入一处叫“白玫瑰花园”的居民小区。第三张照片是郑雄从停在白玫瑰花园内一座公寓楼前的黑色轿车里钻出来。第四张照片是郑雄在门牌号为502的房门前与一个年轻女人礼节性亲吻。第五张照片还是这两个人在门口亲吻,只是年轻女人穿的是睡衣,脸上还没来得及化妆。第六张照片变成了郑雄开车门上了自己的那辆黑色轿车。第七张照片是郑雄开车驶出白玫瑰花园。第八张照片是郑雄开车驶入东湖宾馆。第九张照片是郑雄下车走进作为青铜重器学会办公地点的别墅。从照片上的时间来看,前四张是前天傍晚下班时拍摄的,后五张是昨天早上上班时拍摄的。
安静看完之后,随后将照片扔在地上:“这女人长相丑死了,看一眼会恶心三年!”
曾本之捡起来,仔细地看了看:“看样子像是哪个剧团的演员,一个在台上演戏,一个在台下演戏,倒也般配。这下子你我都该放心了,不用再想郑雄在哪里吃哪里睡了!”
安静说:“本来就是,人家是省委红头文件批准的厅级领导,只要给个暗示,不知有多少人愿意上门陪他吃陪他喝陪他睡。”
曾本之说:“你这是说气话。要心平气和才行,只有心平气和才表明我们是真的不在乎姓郑的了。”
安静说:“你也一样,你若是直接说郑雄,不说姓郑的,才能表明心里真不在乎他了。从现在起,我心平气和地说,先前还以为他在我们家忍气吞声,其实是在外面逍遥快活。我这样说总该行了吧?你也心平气和地告诉我,是谁这么无聊,偷拍这些东西?幸好我们抢在前面,让姓郑的滚他妈的蛋了。如果等到现在再撵他走,那也太丢曾家的人了。”
曾本之说:“我推测这事是万乙的女朋友沙璐干的。她是交通警察,跟踪汽车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那天她带着同事到博物馆参观,郑雄指使人当面没收她的志愿者证书,不许她做义务讲解员,让她在同事面前大丢颜面。她当时就说一定要让郑雄出丑!”
安静说:“我晓得了,那天晚上你打电话给万乙,是让他找沙璐,我还以为你是要他找古人计时用的沙漏!没想到你也会挖陷阱,也会搞阴谋诡计!”
曾本之说:“我也没想到你会偷听我打电话!”
安静说:“也只有你这个书呆子直到黄土埋到脖子了,才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