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3/3页)
身边很安静,一直没有人来打扰我,按照理想情况,我是可以一直躺着了。生活毕竟不是理想情况,我饿得没有办法继续睡下去,只好睁开眼睛。
床是漆成朱红色的(或许本来就是朱红色的木头,看不太清),床顶是朱红色的雕花,看起来很陌生,我失忆症在黑暗中重游一次后并没有好转,所以以我现在的水平,看不出来雕的是什么,床的一面是墙,前后两端是垂下来的白色的轻纱,看不出来是用什么丝线纺的,我正对的前方,也是白色的轻纱,只不过两端各用一个钩子挂起来,钩子下面是浅蓝色的流苏。
房间大约有四十平米,中间是一个朱红色的圆桌,桌子一圈放着六张椅子,除此之外,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我双手放在床上,想坐起来。我刚一动,全身都痛。自己好像已经断裂成一截一截的,痛得锥心刺骨,而且整个身体不听指挥,胳膊软软的,根本坐不起来。我苦笑一下,感叹,原来我也有变成这样的一天――什么都做不了,废人。
我躺在床上,重重地喘着气。两次被打,那种痛,都很尖锐,可我没有流泪,因为我知道流泪不可以解决任何问题。只是现在,我真的好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做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狼狈。
我刚打算伤春悲秋,感慨一下身世凄凉、世事艰辛,听到有脚步身传了过来。一会儿,门被打开,一个十二三岁、长着双灵动的眼睛、瓜子脸、皮肤很白的小丫头进来了,她走到床边,说,“姑娘,你醒了?”
我愣了愣,说,“什么姑娘?”
那个小丫头浅浅一笑,说,“带你回来时,公子已经让人给你梳洗过了,当然知道你是位姑娘。”
我这才注意到,原来我身上穿的,早已不是那件我认为质地量好,在垃圾坑摸爬滚打过的长裙,身上的衣服是和床边流苏颜色差不多,浅蓝色的。
另外,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我是位姑娘,醒过来的这几天,没有梳洗,没有打扮,甚至连自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看着那个可爱的小丫头,问,“那我原来的衣服呢?”我想我还是穿回我原来的衣服比较好,怎么说那也是属于我的衣服。
小丫头甜甜一笑,说,“扔了。”
我挣扎着要爬起来,那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怎么可以扔掉呢。
小丫头走过来,扶着我坐起来说,“姑娘,你伤还没好,躺着吧。”
我说,“不行,我要捡回我的衣服,它对我很重要。”
那小丫头摇着头说,“姑娘,你那件衣服已经破了,你还要它干什么。不过你别急,我们把它洗了,缝了一下,过会儿给你拿过来。”
我如释负重,想完这些最基础的问题,饥饿的感觉越发明显了,这才想起来,我急需解决我的温饱问题。
我环顾四周,感觉这家还可以,我想起我给禀议的建议,为了温饱,留在陈府做家丁,觉得我也应该留在这里做个丫环,总好过在街上风餐露宿。那小丫头口中的“公子”应该不在乎多养我一个。我问那个小丫头,“请问姑娘怎么称呼?是谁救的我?可以找他过来吗?我有点事想问他。”
那小丫头说,“姑娘算不上,我只是个丫环,你叫我小安好了。救你的是我家公子。姑娘你躺了三天了,公子还有点事,昨天就走了。”
我先是很震惊,原来我已经在那个黑色的世界里度过了三天。后面又觉得很尴尬,刚准备找的第一份工作,这么快就被扼杀在摇篮里。我习惯性地抓抓头发,这才发现我的头发又直又长又顺又滑,我的手停在半空中,那么茫然。似乎我还是更习惯结成结、乱逢逢的、油腻的头发。
小安看着我的模样,笑了笑说,“公子带姑娘过来的那天,我们都很惊讶。我们公子很少碰女孩子,有时候我们都在想,公子是不是不喜欢女人(无处不在的八卦精神)。看到公子抱着姑娘回来,我们对公子更加好奇。”
小安冲我笑了笑,边说边将被子卷成一个卷,放到我背后,让我靠在上面,“姑娘不要生气,姑娘当时头发乱乱的,脸上更是黑一块、青一块,看不出是没洗干净还是伤疤,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又脏又破。公子一直很爱干净,所以当公子抱着你进来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公子的品味太独特了,后来都猜想公子肯定认识你。我们要接你过来,公子没有出声,直接把你带到了他的房间。后来换衣服的时候,都是我们提醒说你是个女孩子,公子才出去的。”
我安静地听着,一时也想不通,这个所谓的“公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小安接着说,“后来,大夫来了,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了,公子就一直在房间外面等。昨天公子找的人突然有消息了,公子才离开。”
这时,门被推开了,另外一个丫头进来,说,“姑娘,你醒了?这是你的衣服,我给你拿过来。小安姐,是不是该给姑娘弄点吃的。”
小安用力拍拍自己的额头,说,“看我把这件事都忘了。姑娘你等会儿。我们去弄点吃的过来。”
说完,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我努力站起来,伸着僵硬的胳膊和腿,费了很大力气,换上原本属于我的衣服。颤微微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房子没有什么特点,只是简单的一个小四合院,一面是并排的五间房屋,另外三面是墙,大门是与房屋正对着的。和我原来那个“家”的造型差不多。
我缓缓地移到门口,听到一个声音在厨房说,“公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看她,我们说了半天,她也不说话,以为自己很漂亮,说有事找公子,她能有什么事儿。”
另一个声音说,“醒来就问她那破衣服,问完衣服,听见公子不在,就成淑女了,弄得真跟名门闺秀一样。”
第一个声音接着说,“我看她就是冲着公子来的。故意把自己弄成那副样子,博公子同情,还想跟公子发生什么事,结果装过头了,公子都走了。”
我听着摇了摇头,想,为什么人总是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为什么总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我仍继续往门口走,我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明明不喜欢我,却要装做很关心我的样子?为什么人可以在相同时间、相同地点,存在不同的面具,换给不同的人看?
我轻轻拉开门,门上开以一条巷子里面,我扶着墙,忍着身上的痛,喘了口气,继续走。
看来人们说的对,自己的东西,哪怕再烂,也是好的。我自己的衣服,或许没有刚刚那件漂亮、舒服,但我高兴,因为我不会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不会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被说成某种低贱的动物。或许我那个“家”不是我家,但在那个“家”里,我睡觉安心。
就算乞讨、出卖身体去养活自己,那又怎么样?总比出卖尊严、人格来得干净一些。
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试图让自己不要那么饿。
走了一段时间,我苦笑着对自己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变得多疑、敏感、脆弱,世界满是伤害,再也没有可以相信的人。还是得要靠自己。
我摸了摸自己滑滑的头发,感觉到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用力扯下绑着头发的带子,将头发抓乱,弄了些泥土涂在自己的脸上,撕开衣服上刚缝好的线条,让自己恢复到自己之前的乞丐模样。
我从墙角找到一块略微带点尖角的石头,走出巷道,转过两个街口,在一个角落里蹲着,用石块在石板上一遍一遍地划着“卖身”,等我划了二十多遍的时候,那两个字慢慢变清晰,只是没有人来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