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发条 (第3/3页)
冒险者皮甲与外套,换上了一袭质地柔软、剪裁合体的深绿色天鹅绒长裙,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
往日随意扎起的深棕色长发,此刻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发间别着一枚小小的、镶嵌着翡翠的银质发卡。
脸上没有了战斗的疲惫与风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慵懒而优雅的气质,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仿佛招待老友般的微笑。
“我们可爱的小冒险家们,一路走来,累坏了吧?”她走到圆桌旁,动作优雅地提起银质咖啡壶,为三个杯子逐一斟满,声音轻柔,“其实,我也有些累了呢。要不要……一起喝个下午茶,休息一下?”
阿伊杰和普蕾茵没有放下法杖,反而更加警惕地后退了半步,冰蓝色与黑色的眼眸死死锁定凯拉拉,身体紧绷如弓。
“哎呀呀~我们之前,不是相处得挺愉快的‘队友’吗?怎么这么快,就对我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了?”
凯拉拉放下咖啡壶,歪了歪头,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与不解。
“你……到底是谁?”
阿伊杰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但目光锐利如刀。
面对这个问题,凯拉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神却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在回忆什么久远而模糊的事情。
“我是谁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她轻轻摇头,端起自己那杯咖啡,凑到鼻尖嗅了嗅,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好像没有童年的记忆。从我有意识起,就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在此。”
“没有……记忆?”普蕾茵皱眉。
“嗯。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拥有一些特别的能力。”凯拉拉说着,空着的左手随意地从裙摆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表皮皱缩、颜色黯淡、显然已经腐烂发黑的苹果。
她将烂苹果托在掌心,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拂过苹果那令人作呕的表皮。
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腐烂的黑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干瘪的表皮重新变得饱满、光滑,诱人的鲜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内而外晕染开来,最后,甚至浮现出一层健康的光泽,仿佛刚刚从清晨沾着露水的枝头摘下。
咔嚓!
凯拉拉毫不在意地对着恢复如初、甚至更加鲜亮诱人的苹果,大大地咬了一口。
她闭上眼睛,细细咀嚼,脸上露出极其享受、甚至带着一丝微醺般红晕的表情,身体还满足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嗯~!真是太美味了~!”她赞叹道,仿佛品尝着世间绝品。
“那、那是什么魔法?!”
阿伊杰下意识地问道,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如此奇异的“恢复”效果,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治愈或变化系魔法的范畴。
“魔法?”
凯拉拉睁开眼,看了看手中咬了一口的完美苹果,又看了看两个紧张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摇了摇头,“不,我觉得……这不是‘魔法’。至少,不是你们理解的那种。”
她想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有些困惑,低声补充:“嗯,也许吧。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这、这样啊……”
阿伊杰感觉自己的常识正在被一点点碾碎。该相信她多少?她的话语里有几分真实?
“话说回来,你们能不能先坐下?”
凯拉拉指了指圆桌旁另外两把铺着软垫的高背椅,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我对你们真的没有恶意。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阿伊杰和普蕾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与无奈。
但眼下,她们已经身处这个诡异的塔内空间,面对着一个深不可测、自称失忆却拥有匪夷所思能力的“凯拉拉”,逃跑似乎并无可能。
就在两人微微点头,表示同意的瞬间……
呜!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空间本身被折叠又展开的嗡鸣声掠过。
“啊?!”
“呃?!”
阿伊杰和普蕾茵只觉得眼前景象微微模糊了一下,下一秒,她们已经安稳地、面对面地坐在了那两把高背椅上!
面前的小圆桌上,正摆着那杯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热气腾腾的咖啡。
她们甚至能感觉到身下坐垫的柔软,以及从窗户吹入的、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脸颊。
这一切发生得无声无息,毫无征兆,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魔力波动或空间传送的拉扯感!仿佛她们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
“那么,我们聊聊吧?”
凯拉拉在她们对面坐下,姿态闲适,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疏离感,仿佛“聊天”对她而言是件非常陌生的事情,“其实,我对‘聊天’这个词感到非常……隔阂。我们到底该聊些什么呢?那样的对话,真的有意义吗?”
“……”
阿伊杰和普蕾茵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眼前的凯拉拉,与之前那个豪爽、可靠、甚至有些粗线条的女佣兵判若两人,这种巨大的反差与未知,让她们不敢轻易接话。
“嗯,看你们的脸色,我大概猜到了,这种开场白很无聊。”
凯拉拉耸耸肩,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目光忽然变得有些锐利,直接切入核心,“那我们换个话题吧。关于……你们来找我的‘原因’。”
阿伊杰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们可能已经猜到了,”凯拉拉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我,极有可能就是你们在寻找的那个东西……‘十一月’失落的神物之一。经历了漫长的、连我自己都记不清的岁月,通过对自身存在与能力的反复思考,我得出了这个最合理的结论。你们……觉得呢?”
她竟然自己承认了!而且是以如此平淡、甚至带点茫然的口吻!
神物……竟然是以“人”的形态存在?而且是一个混迹于普通人之中、甚至拥有完整(虽然失忆)人格、能与人交流、生活的“个体”?!
阿伊杰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彻底颠覆了她对“神物”的认知……那应该是某种具有强大力量的、无生命的器物,或是某种自然现象的结晶,最多是拥有一定灵性的魔法造物……绝不该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喝咖啡、会聊天、会失忆的“人”!
但最终,在铁一般的事实(那逆转苹果腐烂的能力,这诡异的塔内空间,她话语中透露的信息)面前,在长久以来追寻的答案即将揭晓的迫切面前,阿伊杰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觉得……你的话,可能是对的。”
当常识之外的情况成为唯一的现实,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否定眼前的现实,沉溺于旧有的认知,才是更深的恐惧与痛苦。
尤其对于一向以理智与逻辑为傲的阿伊杰而言,承认自身认知的局限与错误,需要巨大的勇气。
“你来找我的理由,是什么?”
凯拉拉继续问道,银色的眼眸(阿伊杰此刻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在室内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纯净的、如同液态水银般的银色)清澈地倒映着阿伊杰的脸,“其实,我对你……嗯,对‘你们’,并不算太了解。只是从你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非常……亲切、熟悉的气息。所以,我才主动接近了你们。”
“什么?等等!”这次,惊讶的不只是阿伊杰了。
“什么?什么?”凯拉拉似乎对她们的反应有些不解。
“姐姐,你刚才说的是……‘你们’?”
普蕾茵紧紧盯着凯拉拉,黑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没口误吧?”
“嗯,没错。”
凯拉拉肯定地点头,目光在阿伊杰和普蕾茵之间扫过,“从你们两个人身上,我都感觉到了类似的气息。虽然以我有限的智慧和混乱的记忆,无法清晰描述那具体是什么……但我觉得,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甚至有些怀念的‘味道’。所以我才接近了你们。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普蕾茵的声音低了下去,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种特殊的、“主角”般的气息,不是应该只从阿伊杰身上散发出来吗?
在原著的设定里,阿伊杰才是那个被命运选中、与诸多神物产生共鸣、背负着沉重过去与使命的核心人物。
自己这个“穿越者”,一个外来者,一个理论上不该拥有这种“光环”的旁观者……为什么也会被感知到类似的气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普蕾茵在心中无声地质问,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凯拉拉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一块巨石,打乱了她所有的认知与计划。
“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暂且放一边吧。”
阿伊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混乱与凯拉拉话语带来的更多谜团,冰蓝色的眼眸重新变得坚定,她直视着凯拉拉那双银色的、仿佛能映照出灵魂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请让我,看一看十年前的过去。”
这句话中,蕴含着她不顾一切也要揭开真相的决心,蕴含着她对父亲清白的执着,也蕴含着她对自身命运的追问。
凯拉拉静静地回望着阿伊杰。虽然只有几秒钟,但在凝固的塔内空间中,却仿佛过去了很久。
壁炉的火光在她银色的眼眸中跳跃,映出某种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嗯。好啊。”
最终,她轻轻颔首,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温和却疏离的微笑。
“我可以做到。但是,你们只能作为‘记录的旁观者’,就像观看一卷早已录制好的魔法留影水晶。记住,”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优美的曲线在长裙下展露无遗,但说出的规则却冰冷而绝对,“你们只是‘记录’的观看者。即便是身为神物的我,也无法真正进行安全的‘时间旅行’。”
“这样……”
连神物本身都无法进行时间旅行?阿伊杰心中一沉。
“嗯,虽然有时候,我的‘时间’能力会不受控制地自行启动,将我带到某些奇怪的时刻或地点,”凯拉拉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们,望着窗外那片凝固的、毁灭的城市景象,声音有些飘忽,“但我自己也不明白其原理,更不想用这种不完全、不可控的能力,施加在你们身上。”
“是吗……”
“总之,干涉那个时代的人是不可能的,介入既定的历史也是不可能的。真的,除了‘去看’,我什么也做不了。”
凯拉拉转过身,银色的眼眸再次看向阿伊杰,特意加重了语气,重复道:“你可以看到过去,但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强调,仿佛在暗示什么,又仿佛只是单纯的警告。
“即便如此,你也要去吗?”
没有关系。无论十年前等待她的是怎样的真相,是父亲的伟岸光辉,还是可能颠覆认知的黑暗,她都已经下定决心,必须亲眼去看,去确认。
阿伊杰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坚定意志,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凯拉拉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有一丝……怜悯?抑或是别的什么,“我会送你们回到十年前的世界。去看看吧,看看你一直坚信不疑的……所有‘真相’。”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世界,在阿伊杰和普蕾茵的眼前,骤然褪色、扭曲、重组。
壁炉的火焰、咖啡的香气、柔软的地毯、彩色的玻璃窗、凯拉拉的身影……一切如同被水浸湿的油画,色彩融合、流淌、变幻。
最后,定格为一片全新的、鲜活的、充满了喧嚣、阳光与……硝烟气味的……
十年前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