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惊雷乍响 (第3/3页)
变黑、化为灰烬,如同那些消失在辽东的性命。
三日后,宫中终于有了一道公开的旨意:皇帝下诏罪己,承认“辽东之败,实朕德薄,不能感格上天,致将士损折”。诏书中宣布了几项措施:杨镐革职下狱,待查;加派辽饷,每亩加征三厘五毫;擢升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
罪己诏写得情真意切,但朱由检知道,这改变不了什么。加派的辽饷将从贫苦农民身上榨取,而真正该负责的权贵们,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旨意颁布后,宫中气氛稍有缓和,但一种更深的不安开始弥漫——那是对未来的茫然,对国库空虚的担忧,以及对那个在辽东日益崛起的后金政权的恐惧。
三月下旬,朱由检再次前往坤宁宫请安。张皇后的气色比上次见到时更差,即使敷了脂粉,也掩不住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的倦怠。
“由检给皇嫂请安。”他行礼如仪。
“快起来,坐。”张皇后勉强露出笑容,示意宫人上茶点,“这些日子在宫里闷坏了吧?本宫听王承恩说,你整日埋头读书,也要注意身子。”
“劳皇嫂挂心,由检一切都好。”朱由检乖巧应答,接过茶盏,“倒是皇嫂……似乎清减了许多。”
张皇后轻叹一声,没有否认:“这几日宫中事多,皇上心情不豫,本宫也跟着忧心。”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辽东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略有耳闻。”
“听说就好。”张皇后看着他,眼神复杂,“你还小,许多事不懂。但本宫要告诉你,这朝堂之上,人心难测。如今国难当头,本该上下齐心,可有些人……”她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转而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好好读书,好好保重。将来……或许真要靠你们这一辈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朱由检心中一动,知道张皇后这是在暗示:天启皇帝无子,一旦有变,皇位继承将成大问题。而她作为皇后,或许已经在为未来做某种准备。
“由检谨记皇嫂教诲。”他郑重道。
离开坤宁宫时,苏月照例送他。走到无人处,这位一向沉稳的掌事宫女忽然低声道:“殿下,娘娘这几日……很难。皇上心情不好,时常发怒,朝臣们又争吵不休。娘娘既要安抚皇上,又要应对各宫嫔妃的请安打探,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朱由检沉默片刻,问:“皇上龙体……”
“还好,只是心情郁结。”苏月的声音更低了,“太医说,需静养,不宜动怒。可辽东的事……唉。”
“请转告皇嫂,务必保重凤体。若有需要由检之处,尽管吩咐。”
苏月深深看了他一眼:“奴婢一定转达。”
回到端本宫,朱由检将今日的见闻在脑中细细梳理。张皇后的疲惫,苏月的欲言又止,还有宫中那种日益浓厚的惶惶不安——这一切都预示着,萨尔浒战败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四月初,发生了两件小事。
一是贵宝从膳房回来时,带回一个消息:御膳房的采买太监私下抱怨,说近日宫外米价又涨了,连带蔬菜肉类的价格也跟着上扬。原因有二:一是辽东战事导致北方商路不畅,二是加派辽饷的风声传出后,商人预料民间购买力下降,开始囤货居奇。
二是王承恩去内官监领取份例时,那位李典簿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虽然依旧客气,但话语间多了些套近乎的意思,甚至暗示若端本宫有用度不足之处,可以“通融通融”。王承恩回来说起时,很是不解:“这李太监以前虽不敢克扣,但也从未这般殷勤。”
朱由检却明白其中缘由:萨尔浒战败后,朝廷威信受损,天启皇帝的身体和情绪问题恐怕在宫中已有流传。一些嗅觉灵敏的宦官,开始为自己寻找后路了。而他这个“懂事”“好学”且与张皇后关系密切的亲王,在有些人眼中,或许成了值得投资的对象。
这让他警惕,也让他看到了机会。
四月中旬的一天深夜,朱由检被远处的声响惊醒。他起身走到窗边,看见乾清宫方向灯火通明,隐约有人影晃动,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王承恩也醒了,匆匆披衣而来:“殿下,可要奴才去打探?”
“不必。”朱由检摇头,“若是大事,明日自会知晓;若是小事,打探反而惹祸。”
他站在窗前,看着那远处的灯火,直到天色微明时才渐渐熄灭。那一夜,他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是天启皇帝病重?是朝臣连夜议事?还是辽东又有新的变故?
第二日,消息传来:天启皇帝昨夜突发眩晕,太医诊治后已无大碍,但需要长期静养。皇帝下旨,即日起免朝十日,一应政务由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重大事项再报御前。
这实际上意味着,皇帝开始将部分政务交给宦官和内阁处理。朱由检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在原本的历史中,这将是魏忠贤崛起的开端。
但此刻的魏忠贤在哪里?朱由检搜索记忆,这位未来的“九千岁”,此刻应该还在司礼监担任秉笔太监,尚未攀上权力的顶峰。
余震未平,新的暗流已在涌动。
朱由检站在庭院中,看着春日阳光下新发的嫩芽。寒冬已过,但真正的春天还远未到来。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快步伐了。
在历史的浪潮真正将他卷入之前,他需要拥有足够的自保之力,甚至……影响浪潮方向的能力。
回到书房,他铺开纸,开始重新梳理自己的计划。农业改良、海贸布局、人才网罗——所有这些,都需要更具体、更可行的步骤。
而第一步,或许是时候让端本宫这潭水,稍稍活起来了。
他唤来王承恩:“承恩,你去问问钱先生,能否为我引荐一两位精通农事或算术的士子?不必有名望,只要真有实学,肯踏实做事。就说……本王读书有疑,想请人指点。”
王承恩一怔,随即领会:“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窗外,春风吹过,庭中那几株松柏的嫩芽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朱由检知道,这个春天,将比以往任何一个春天都更加关键。
余震终会过去,但震后的重建,或许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一个十岁亲王的身份,开始不动声色地,播下改变未来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