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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偶开天眼觑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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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4 偶开天眼觑红尘 (第3/3页)

员队伍。匠人由贱籍到吏员,已算是一步登天。

    她只是参加了一次大集会,停滞不前的局面被推进一大步,几方乱斗的情况逐步归正,内忧外患都得到有效遏制。朱厚照看着递到他面前的奏本,都不由感慨万千。张永躬身道:“这就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这是您择能而使之的善果。要不是您果断召回李尚书,这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朱厚照默了默:“是吗?”

    张永心下奇怪,皇爷怎么看着兴致不高的样子?这位因刘瑾打压,沉寂多时的大太监近日也活络起来,他主管御马监,这火器出海该由他来主管才是。

    朱厚照无暇理他们这些小心思,处理完政务后,便又例行召见御医,这已经成了他每日的固定环节。葛林已经老到说话都磕巴了,所以主要发言人变成了王太医和谈医妇。月池的作息和服药时间,非常之规律。她甚至也不怎么劳累。强召女工引起的乱象,已经被她快刀斩乱麻解决了。目前她最关注的事务,一是水利建设,一是粮食生产。这两项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几乎每天,她都能收到好消息。可她却仍在衰弱,日复一日地衰弱。

    最好的药,最好的食材,最好的照顾也无法阻止这一进程。王济仁又想起了先帝爷最后的那一年,情况也是这样。人力如何与天命相抗?可皇上仍不甘心,他没有像过去那样大发雷霆,而是十分冷静地部署,可就是这样的冷静,反而更叫人害怕。

    “又来一批西洋大夫,据说身有奇药,你们要细细甄别。朕会派给你们一批囚犯试药。”

    “苗医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术,朕已遣人去寻,不日将至。”

    “继续从民间采购医书珍藏……”

    一连串命令,听得三个医生寒毛直竖。他们必须提醒他,他付出这样大的努力,抱有这么高的期待,要是人还是没了……谈瑾德鼓起勇气说了一句:“皇爷,请恕奴婢斗胆,心病还要心药医。”

    短暂的寂静过后,朱厚照道:“当然。这个道理,朕再明白不过了。”

    月池每天雷打不动地溜狗。大福走得很慢,每走几步就要低下来喘气。后来,月池找人做了一辆小推车,就把它放在车里,慢慢地推着它。

    秋天已至,泡子河的水明亮如镜,两岸的芦花洁白如雪。路上有老人在卖竹编的蚂蚱、青蛙、兔子……每次过来,月池都会给大福买上两个。年迈的狗狗舔了舔主人的手,笑着把玩具用爪子搂在怀里。突然有一天,这种静谧的氛围被打破了。

    第一天,她走在路上,发现了路边多了一个摆摊的女人。她路过时,这个女人正忙着煮馄饨,她包得又快又好,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沉默地收着铜钱,却不好意思和人说话。有食客问了她好几句,她才答了一句:“爹没了,村里难呆,我们就想到城里来。”有人很惊诧:“你们孤儿寡母,就这么到京城来了?”有人马上反驳他:“你以为还是那几年呢。现在大家有田有粮,谁还会出来做劫匪。就算有那起子丧尽天良的,衙门也不是吃素的啊。任你有什么后台都没用,‘□□者,绞;未成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第三天,那个小女孩走到她面前,想摸一摸狗狗,在一抬头时,认出她是李越,立马跪下对她感恩戴德,说他们村里家家户户都有她的长生牌位。

    第七天,她听到了京里传唱的歌谣,是赞美她的。与此同时,放在她家门口的小礼物越来越的多了。圆妞说根本都吃不完。

    第十一天,路边的乞丐越来越少了,她路过时,听他们正满怀雄心壮志地喊口号,如今日子这么好过,干嘛要饭,还不如去做点小生意,也娶个媳妇。

    第十七天,路上摊贩卖的土豆、玉米和南瓜比过去大三倍,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地笑容,说今年大丰收。

    第一十天,可能是她一直以来表现得太过漠然,所以从即日起,新上台的剧目更注重参与感。有女童来找她,希望能去读书的。有被遍体鳞伤的女人来找她,希望能和离的。甚至还有人想娶再蘸之妇,想找她帮忙的。

    容貌丰美的妇人在她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要从一而终。我是跟过五个男人,可那也不是我愿意的,男人管不住自己,凭什么骂我失节!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娶我了,可那些人却为此攻讦他。还请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他们把路团团围住,磕头磕得砰砰直响。月池却不为所动,她的耳朵都隐隐有些发麻。她道:“滚开。”

    这群演员显然没想到,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月池抬脚就要走,唯一的观众没了,这戏就演不下去了。几人下意识拦住她,人将她围成了一个圈。男人眼珠子一转,也开始哭诉,他甚至把自己的家族、姓名一一说了出来。可依然没用,他们甚至连大福都骗不了。小狗比人更加敏锐,更能明辨是非。

    大福从车里站了起来,它扑下去咬住了男人的手臂,它又一次挡在它的主人身前,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男人吃痛,下意识挥手,大福被甩在地上。它发出了一声惨叫,可下一刻仍挣扎着想起来。

    所有人都吓呆了。街道为之一寂,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月池抱起了她的狗,她发足狂奔。可这对她现在的身体来说,太煎熬了。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她摇摇欲坠时,一双干瘦的手搀住了她。

    老刘稳稳地架住她,整个街上都回荡着他愤怒的嘶吼:“都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他身边跟着的人小声提醒他:“督主,可这是皇爷……”

    老刘转头看向他,他眼中的锋芒如闪电:“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去找兽医来,再多说一句,不用皇爷出手,我现在就拔了你的舌头!”

    到底是多年的东厂一把手,虎老余威在。街上的演员像潮水一样褪去,连他们的道具都丢下不管。

    兽医很快就来了,大福摔断了腿,它的年纪实在太大了,骨头自然也比年轻时要脆上许多。大夫小心翼翼地帮它固定伤腿。可这只刚刚看起来十分凶悍的狗,现在在剧痛之下,却一声不吭。它只是静静地望着它的主人,一遍一遍舔她的手。

    老刘在她身上看到了满脸的死气,甚至比他这个老人更加浓厚。这可是李越啊,新晋阁老,大权在握,誉满天下。他又想劝她,可他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方道:“……他不会再这么做了。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让你高兴一些。骗骗你自己吧,人难得糊涂啊。”

    很久之后,直到大福昏睡过去,月池才开口:“从前有一个人,名字叫楚门。他生活在一个人造的世界里,可有一天,他发现这个世界是假的。你猜,他会怎么做?”

    老刘语塞了,月池扯了扯嘴角:“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这次回去之后,她就再也起不了身了。

    刘瑾来到了镇国府,他总得给朱厚照一个交代。可朱厚照明显不需要他的交代。他正在焦虑地翻阅卷宗,满屋都是书卷陈腐的味道。一见他来,朱厚照眼前一亮:“老刘,快来看看,这个写得怎么样。”

    刘瑾看到了一摞戏本,上面墨迹尚新。朱厚照两眼凹陷,这段时日他也瘦脱了相:“不该用假的,应该从头到尾都用真人真事,只是做一些适当的改造,这样就一定能行了,这样一定能行了!”

    刘瑾怜悯地看向他:“可她不需要这些,她只想要她的狗好好的。”

    朱厚照不赞同地看着他:“可大福太老了。朕已经准备了一百条和它相似的狗,让它们配种,再挑其中最像的来……朕已经派人去请活佛,到时候就说那是大福的转世……”

    刘瑾看着他,只觉毛骨悚然。他看着他们慢慢长大,看着他们从相互依靠,到相互折磨。他伸出手,摸了摸朱厚照的头:“放她走吧。你留不住她了。”

    朱厚照的神色近乎茫然。

    很多人都来探病。人只有在快失去时,才懂得珍惜。李越让无数人落马,又让无数人出头。有人埋怨她强硬,更多人却感念她的睿智、仁慈和公正。有人对着她垂泪,有人拉着她手却无言相对。有人舍不得她本人,有人更担忧她走之后自己的命运。这样的政局,这样的成功,本来就是不可复刻的。当世间再无李越时,又能靠谁来指路呢?

    诸多官员中,有一个想不到的客人。来人是瑞和郡主的孙女。郡主年迈,早已魂归黄泉,可她却给月池留下了一份礼物。

    眼前这个的女孩道:“祖母留下遗愿,将藏春园赠予您。”

    月池躺在床上:“多谢郡主的美意,在下是无福消受。”

    女孩似有些难以启齿:“祖母说,您春风得意时,不敢相赠,怕您心生误会。就是要等到您真的打算隐退时,再送给您。不过,她说、她说……”

    月池面上已经浮现笑容:“但说无妨。”

    女孩的脸涨得通红:“她说,依李越的脾性,八成会累死在任上。这座庄园,好歹值些钱,要怎么处置,都随他的意。这不为子孙,只为情谊。”

    月池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到将中午吃下药汤又悉数吐在巾帕上。女孩惊得手足无措,月池摆摆手:“没事。”

    这是她收下的唯一一份礼物。第一天,她就带着大福去了藏春园。

    她们躺在开满木槿花的庭院里,静静等候着那个时刻的来临。但在这里,也有人在不断阻止她。各式各样的捷报、喜报,各种口味的药汤、补汤,还有形形色色的骗子骗局。他在努力施舍给她意义,可她已经不需要了。

    她躺在床上,身体不断地下坠,地的深处是无尽的死国。她耳边传来了他的啜泣声。他不断搓着她的手足,想用他的温度留住她。可纵使是权倾天下,也无法逆转生死。她无法改变历史的规律,他也无法改变自然的铁律。

    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卧在她身侧的小狗,不断舔着她的脸,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她的身上。她不想带它走,她想给它找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了她。

    这是一个熟悉的女声:“你想回家吗,想再见见家人吗?”

    她的嘴唇微动,她无法拒绝:“……想。”

    来人温柔而坚定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找她们。”

    皇后匆匆赶到李越所居的庄园,本就让人大跌眼镜了。可更让人吃惊的事还在后头,在她和李越说了什么之后,她立刻起身摘下身上的钗环。凤钗、步摇、耳坠、项链、手镯,一一褪下。

    沈琼莲已是双手发颤:“娘娘,你在做什么!”

    婉仪已经当众脱下了凤袍,她的双目明亮如星:“做我一十多年前就该做,却一直没做的事情。”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一次又一次放开了你的手。现在不会了,我一直、一直陪着你。

    沈琼莲泪如雨下,婉仪道:“对不起。求您,照顾好那些女孩子,帮我看顾我的父母。”

    沈琼莲重重点头,她答应了:“只要我活着一天。”

    当日,她们就离开了,两个人和一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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