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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三个故事 (第1/3页)
艾米莉
绿松石湾的海滩,潮水一次次在沙滩上留下白色的泡沫,周而复始,永不停息,无论涨潮还是退潮。这是西澳大利亚的北端,虽说是冬季,还是阳光灼人,仿佛空气在燃烧。午后,海滩上的人不是很多,浅海里有些浮潜的人,他们也是一尾尾游鱼,自由舒展。据说,这里的海底世界不输大堡礁,不过没有大堡礁出名。朱丽叶头上戴着遮阳帽,披着红色的纱丽,穿着连体的蓝色泳装,坐在沙滩上。太阳镜遮住了她的双眼,伸直的两条长腿白而光洁,涂成抹茶绿的脚趾甲,使得纤细的双脚生动性感。
朱丽叶也想下海去浮潜,也想变成一条游鱼,海底世界的精彩纷呈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要找到一种新的感觉,区别于以往污泥浊水般的生活,这也是她独自来西澳自驾游的最初想法。朱丽叶的浮潜装备是从上海带来的,当时收拾行李的时候,考虑了半天,要不要带这些东西。最终,她还是将面镜、呼吸管和脚蹼装在一个防水袋里,放进了行李箱。章可凡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只是冷笑,目光粘在手中翻开的杂志上,朱丽叶觉得他那样子十分滑稽,杂志都拿反了。浮潜设备是章可凡买的,是最好的那种,有一次他们去泰国时置办的,那时他们的感情还尚好。章可凡喜欢买最好的物品,却不会珍惜最好的感情,这是他的弱点。
朱丽叶自言自语:“想他干什么,好好享受阳光沙滩和海风吧。”
一条小狗跑过来,站在她前面,像个孩子般好奇地看着她。这是条黄色的柯基犬,脖子以下,以及腹部和四条短腿上,都是白色的毛,狗脸黄白相间,直立的耳朵,卵圆形的棕褐色眼睛被暗黑色的眼圈包围,鼻子和嘴巴十分紧凑优美。朱丽叶见到它,就喜欢上了,伸出双手,做出让它过来的手势。
二十米开外,两个白人老人,一男一女,坐在沙滩上。老头的秃顶,在阳光下发出亮光。老太太还有浓密的头发,不过已经全白,像是雪山的顶峰。他们在说着什么。老太太朝朱丽叶这边望过来,叫唤了一声:“艾米莉——”朱丽叶心想,她是不是认错人了,自己不叫艾米莉呀。小狗听到叫唤,扭动着屁股,朝老人的方向跑过去,朱丽叶笑了,原来是狗儿的名字叫艾米莉。
朱丽叶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艾米莉跑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抱起它,轻轻地抚摸着它背上的黄毛,艾米莉伸出舌头,舔了舔老太太的脸。老头和老太太说了些什么。老太太放下艾米莉,艾米莉又在沙滩上奔跑起来。老太太背对着蓝天,趴在垫布上。老头跪在她身边,给她身上涂防晒霜。那双大手轻轻地在她皱巴巴的皮肤上摩挲,从耳朵到脖子,又从脖子到背部,再从背部到腰,然后大腿一直到脚踝。老头的摩挲充满耐心和爱意,笑着和她说着什么,老太太不时抬起头来,转过脸,微笑着和他说话。涂完背后,老太太翻过身,老头的双手继续在她的皮肤上摩挲,从脖子到肩膀,两条胳膊,甚至连每个手指都不放过,然后是胸部、肚子,到大腿,顺着大腿到小腿,一直到每个脚趾。老头专注而专业,他每个动作,都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也许,他给老太太抹了一生的防晒霜,一点点厌倦之感都没有。
那情景让朱丽叶无端感动,世界变得美好,温情脉脉。
艾米莉又跑回他们面前,老头摸了摸它的头,它就坐在一边,看着他们。
老太太让老头趴在了垫布上,她也跪了下来,给老头涂防晒霜。她的脸上保持着自然的微笑,平静,温存。她的手在老头发红的背上摩挲着,比老头要更加的细腻,连一个细小的毛孔都必须涂抹到。老头身材高大,从身上隆起的肌肉可以想象他年轻时的健壮和有力,金黄色的体毛在老太太的抚摸下,愈发旺盛。
朱丽叶的目光痴迷,她陷入了某种真空之中,仿佛从以往庸常无奈的生活中剥离开来,变成了一缕海风,或者是一束穿透时空的阳光。直到那两个老人戴好了浮潜的面镜和呼吸管,走到海边,穿上脚蹼,相互搀扶着进入碧蓝的海水,朱丽叶才从迷幻的境地走出来,清晰地感觉到自身的孤独存在,心头涌起淡淡的感伤和对某种事物不可企及的懊丧。
朱丽叶不能沉浸在不良情绪的泥淖中,这不是她飞越重洋来到西澳寻找的感受,她要的是像只鸟儿自由飞翔,哪怕时间短暂。放空自己的心身,才能获得继续生活下去的信心。朱丽叶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艾米莉身上,可爱的小狗让她内心柔软。
艾米莉站在水边,往海里眺望。朱丽叶已经找不到那两个老人了,他们已经混迹于浮潜的人之间,他们的脸都贴在海水里,分辨不清谁是谁。艾米莉能够分辨出它的主人吗?艾米莉突然叫了几声,跑进浅水之中,像是发现了什么。朱丽叶拿起面镜、呼吸管和脚蹼,走到了水边。艾米莉是发现了一条魔鬼鱼,它想去抓住它,可是魔鬼鱼很快地游走了,艾米莉心有不甘,又朝大海叫唤了几声。潮水涌过来,打湿了它的皮毛,艾米莉赶紧回到了沙滩上。朱丽叶笑着对它说:“艾米莉,你捉不到魔鬼鱼的。”艾米莉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转过身跑了起来,在沙滩上撒着欢,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
朱丽叶的双脚踏进了浅水,海水还是有点凉,她迟疑着,要不要下水,一个人下水,还是有点恐惧。在珊瑚湾的时候,她下了海,那是她来西澳第一次下海。那里的海水要比这里凉,入海时,浑身的皮肤缩紧,身体全部泡进海水,慢慢地适应了。她被美丽的海底世界吸引,随着洋流漂动,头也不抬。漂远了,她才发现那片海域只剩自己。朱丽叶产生了恐慌情绪,拼命地往岸边游。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游回浅水地带。她躺在沙滩上,大口地喘息。朱丽叶想,绿松石湾海域的洋流要比珊瑚湾大吧,如果被洋流裹挟,漂到深海,那就麻烦了。身边没有一个可以提醒她的同伴,很可能就被海底世界的美景诱惑,漂远了都不知道。朱丽叶缩回了双脚,回到了沙滩上。
她的目光寻找着艾米莉,可它不见了踪影。
朱丽叶躺在柔软的沙子上,用遮阳帽盖住了脸。在沙滩上安稳地睡一会,也无比惬意,海风、阳光、涛声……让她心灵静谧。朱丽叶在极度放松的状态中,沉沉地进入了梦乡。这的确是个白日梦。梦境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穿着黑色的泳裤,裸露着上身和整个腿部,在她耳边呢喃。她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可以感受到那是甜言蜜语。他的身体年轻,健康,她想伸手去触摸他排列整齐的八块腹肌。朱丽叶贪婪地呼吸从他肤肌散发出来的雄性气息,有些灼人,但很受用。她想问他,你是谁?朱丽叶没有开口,而是闭上了眼睛,希望他不要那么快离开。男人试探地抚摸了她的头发,见她没有拒绝,就轻轻地摩挲她的手臂,肩膀,还有她的肚子……男人的手温暖而粗糙,她喜欢那种粗糙,和她细腻柔滑的皮肤产生奇妙的反应。男人充满了爱意,像海风,又像骄阳,她甚至产生了某种饥渴,身体沉睡已久的某个部位被唤醒,渐渐地湿润,就像潮水漫过的沙地。朱丽叶不是特别大胆的女人,羞涩感使她不敢发出销魂的**,那种暗示会让男人疯狂,可她内心又期待他的强暴,一如暴风雨席卷大地。
春梦短暂。
朱丽叶是被老太太的叫唤声吵醒的。醒来后,太阳西斜,她的脸发烫,眼神迷离,生怕被别人窥破了刚刚结束的梦境。
老太太浑身湿漉漉的,大声地喊叫:“艾米莉,艾米莉——”
她的神情十分焦虑。
老头和她说了些什么,像是安慰她的话,他比较平静。说完话,老头就跑到另外一边去寻找艾米莉。
艾米莉不见了,朱丽叶的心也提了起来。朱丽叶理解老太太的心情,她以前也养过小狗,失去小狗,无疑是失去了孩子一样,那种不舍带来的痛苦,钝刀子般割着心脏。
老太太惊惶地跑到朱丽叶面前,问:“女士,你看见艾米莉了吗?就是那条柯基犬,来过你这里的。”
朱丽叶微笑着说:“太太,我没有看见,刚才我睡着了。之前,我见到它在沙滩上跑,喏,就是那边。后来就没有看到了。”她的英文水平还不错,对话、阅读都没有问题。
老太太的目光顺着朱丽叶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和老头反方向的那片沙滩,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艾米莉的踪迹。老太太勉强笑了笑:“谢谢你。”说完就步履蹒跚地朝那片沙滩走去,边走边喊着小狗的名字。朱丽叶希望老头和老太太找到艾米莉,他们应该快乐安详。
从海里走过来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白人男子,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湿漉漉的,手中拿着浮潜用的东西,面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看见了朱丽叶,朝她走来。朱丽叶见过这个年轻人,还不止一次,他的名字叫琼斯。琼斯走到她面前,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嗨,朱丽叶,又见到你了。”朱丽叶目光落在他浓密的胸毛上,慌乱避开,脸发烫,笑着说:“嗨,琼斯,你好。”琼斯说:“怎么不下海,海底的珊瑚美极了,还有很多鱼,各种各样的鱼。”朱丽叶说:“今天不想下海。琼斯,你的伙伴呢?”琼斯说:“他有急事先回珀斯了,现在,我也是一个人了。”
那次超车,琼斯在朱丽叶脑海里加深了印象。那是快到粉红湖的路上。前面一辆皮卡开得很慢,朱丽叶几次想超车,都没有超过去。皮卡司机像是故意不让她超车。朱丽叶心里有些不开心,到了可以超车的路段,猛摁喇叭,加速冲了过去。这次终于超车成功,朱丽叶心里呼出了口气。到了粉红湖,朱丽叶停好车,准备下到湖边,皮卡车也开过来了。因为超车的事情,朱丽叶有点尴尬,从皮卡车上下来两个年轻高大的白人小伙子,他们朝她笑了笑,很阳光的样子。那其中的一个小伙子,就是琼斯。朱丽叶也朝他们笑笑,松弛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记得在珀斯的时候,宋琦说过,西澳的人还是蛮友好的。朱丽叶相信了她的话。在粉红湖,朱丽叶并没有和他们说话,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过了两天,朱丽叶和琼斯他们又遇见了。那天早上,微雨,天地一片空蒙,海边的卡尔巴里小镇风大,街上看不到人。朱丽叶离开旅馆,找到加油站,给车子加满了油。然后到超市买了面包和热咖啡,站在超市门口,慢条斯理地吃着早点,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填饱了肚子,朱丽叶驱车进入卡尔巴里国家公园。像西澳的大部分国家公园一样,卡尔巴里国家公园也拥有一望无际的荒原,荒原上长满了低矮的灌木,澳洲的那些动物们就藏在灌木丛中。她要去的地方是荒原深处的自然之窗景点。这是条新修建的柏油路,路两边的野地里,灌木间的空地上,开满了成片成片的野花,有黄色的花,白色的花,紫色的花,这是一条野花之路,朱丽叶的心情爽朗起来,尽管天公不作美。那些野花是当地的一种多肉植物,每年春天来时,就会开花。突然从灌木丛中闯出一只像鸵鸟的动物,在公路上奔跑起来。朱丽叶知道,这是澳大利亚的国鸟鸸鹋,也被称为尤加利鸟或澳洲鸵鸟,不过它比鸵鸟漂亮多了,它在公路上奔跑的样子婀娜多姿,在灰蒙蒙的雨中显得十分惊艳。朱丽叶放慢车速,跟着它跑了一段之后,它就跑进灌木丛中,消失了。一路上,车辆极少,快到自然之窗了,才看到前面有一辆皮卡,那就是琼斯他们的皮卡。朱丽叶没有超车,跟着皮卡车,缓慢行驶,皮卡车闪着尾灯,示意她超车,她也没有超,一直到自然之窗的停车场。朱丽叶没有理会他们,站在高处眺望,广袤的荒野让她的心胸无比开阔。
通向自然之窗的小路蜿蜒如蛇,毛毛雨打在脸上,微痒,湿润,她喜欢这种感觉。游人很少,也就是十几个人,到了自然之窗才发现有这么些人,他们比朱丽叶更早到达。自然之窗就是由突兀在山顶上的土红色嶙峋怪石组成,峭壁之下,是一条闪亮的河流,如果在蓝天丽日下,河流会呈现更美的景致。攀爬一段险峻的峭壁时,朱丽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脚一滑,身体趴倒在岩石上,也要往下滑。那块石头滚落到悬崖底下,无声无息,那可是万丈悬崖。就在这节骨眼上,后面的琼斯不顾一切地扑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朱丽叶吓得脸色煞白,缩在那里,两腿打战。她对琼斯喃喃道:“谢谢你。”琼斯笑笑:“不怕,不怕,你已经安全了。”朱丽叶惊魂未定:“能帮助我回到上面吗?”琼斯说:“为什么要回去,往前走几步,就可以看到自然之窗了,你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看自然之窗吗?”朱丽叶错乱地点了点头。琼斯伸出手:“来,拉着我的手,我带你过去。”朱丽叶说:“可以吗?”琼斯认真地说:“当然可以,来,勇敢一点。”朱丽叶伸出了手,紧紧握住温暖有力的大手。自然之窗就是峭壁上穿透石头的一个天然的洞洞,从洞洞上看出去,河流旷野,像幅优美的油画。人们都在自然之窗前面留影,朱丽叶把手机递给琼斯,让他帮助拍了张照片,照片中的她脸色恢复了红润。拍完照片,琼斯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她也说:“我叫朱丽叶。”但他们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尔后,各自玩耍,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朱丽叶对他还是心存感激。
朱丽叶见到琼斯,像是碰到了老朋友,心里有些激动,和他聊了会,知道他也住在埃克斯茅斯镇上,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朱丽叶看到了老太太,她没有找到艾米莉,失魂落魄的样子,海风吹乱了她的白发。朱丽叶幽幽地说:“她要找不到艾米莉,那会怎么样?”琼斯说:“什么?艾米莉?”朱丽叶说:“艾米莉是条小狗,现在不见了。”琼斯正要说什么,老太太走过来,声音颤抖:“你看见艾米莉了吗?”朱丽叶想,她碰到谁,都会说这句话。琼斯说:“我没有看见艾米莉。”老太太朝老头走去,老头也无功而返,正朝她走过来。他们会合在一起,老头抱住她的肩膀,安慰着她,老太太没有说话,依偎在他怀里,背脊微微颤动,显然,她是在哭泣。
琼斯说:“你见过艾米莉吗?”
朱丽叶说:“见过,我最后看见它的时候,它在那边的沙滩上奔跑。”
琼斯说:“也许是跑到荒原上去了。”
朱丽叶扭过头,望了望身后茫茫的荒野,荒野被低矮的灌木覆盖,更远处是大片大片的骆驼刺。这里的荒原,比卡尔巴里国家公园更加荒凉,过了南回归线往北走,就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荒漠上林立着大大小小碉堡一般的土堆,那是蚂蚁的城堡。朱丽叶说:“也许真的是跑到灌木丛中了。”
琼斯微笑着说:“我有个提议,我们是不是去帮助他们找艾米莉?”
朱丽叶愉快地响应他的提议:“好呀,好呀。”
琼斯和朱丽叶来到了他们面前。琼斯说对老头说:“先生,我们一起到荒原上去找找吧,兴许艾米莉正在和袋鼠捉迷藏呢。”老头笑了,替老太太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位年轻人说得有道理,我们的艾米莉正在和袋鼠捉迷藏,我们要不要加入它们的游戏?”老太太点了点头,眉头舒展了许多。朱丽叶说:“太太,我们会找到艾米莉的,它不会离开你们,因为你们爱它。”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笑容,看她的眼睛和脸的轮廓,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女。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谢谢,谢谢。”
这时,沙滩上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走过来,还有些人是刚刚从海里上岸的,听说了此事,也集拢过来。这些人加起来,也不过是二十来人,有老人,有年轻人,有孩子,有男有女。大家都没有袖手旁观,一起帮助老人找艾米莉。人们分散开来,离开沙滩,走向荒野。朱丽叶和琼斯一起,穿行在低矮灌木的间隙,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野草野花,比如常见的澳大利亚土豆,叶子是小提琴的形状,上面有一层白白的霜一样的绒毛,正是开花的季节,紫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这种植物丛丛簇簇,到处都是。琼斯说,这种植物结的果子像土豆,所以才被称为澳大利亚土豆。朱丽叶的目光搜寻着,渴望艾米莉闯进自己的眼帘,漫不经心地说:“这土豆能吃吗?”琼斯说:“有些能吃,有些不能吃,有毒。”
在搜寻的过程中,琼斯还告诉她,这里的灌木其实也是尤加利树的一种,荒漠里干旱,泥土贫瘠,它们就长得低矮。朱丽叶眼睛一亮,指着灌木丛中说:“琼斯,你看,你看——”他们赶紧走过去。朱丽叶沮丧极了,以为是艾米莉伏在草里,原来是一块石头。琼斯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地方灌木丛茂密,人根本就进不去。他们就弯下腰,透过缝隙寻找,喊着小狗的名字。
不小心,灌木的枝条刮伤了朱丽叶的小腿,白嫩的皮肤起了道血痕。
朱丽叶痛得龇牙咧嘴。
琼斯关切地说:“我带了药,到停车场去,我帮你包扎。”
朱丽叶笑了笑:“就当时痛一下,这点伤无伤大雅。”
琼斯说:“朱丽叶,你是个勇敢的女人。”
朱丽叶说:“其实我胆小如鼠。”
琼斯说:“为什么?”
朱丽叶说:“你对我献殷勤的时候,我就特别害怕。”
琼斯笑了,牙齿雪白:“你别误会,别误会,我不是想泡你。”
朱丽叶笑出了声,觉得他就是个大男孩。
一只袋鼠,立在不远处,审视着他们。琼斯发现了它,轻声说:“朱丽叶,袋鼠。”朱丽叶说:“在哪里?”琼斯指了指袋鼠。朱丽叶说:“看见了。”他们往前搜寻,那只袋鼠飞奔而去。琼斯说:“这里很多袋鼠,到了黄昏,它们都会跑出来。”朱丽叶说:“我知道,一早一晚,袋鼠喜欢横穿公路,所以我几乎不在晚上开车,怕撞到它们。”琼斯说:“对,对。”朱丽叶想了想说:“琼斯,你说艾米莉真的会去追赶袋鼠吗?”琼斯笑了:“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他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艾米莉。
一直到黄昏,太阳西沉。人们陆陆续续回到沙滩上,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每个人走时,都到老头老太太面前,安慰他们几句。琼斯也走了,走时还问朱丽叶脚上的伤要不要处理。朱丽叶说:“谢谢,不用了,拜拜。”琼斯走后,朱丽叶心里有些失落。老头老太太没有走,他们坐在沙滩上,相互依偎,等待着艾米莉。停车场传来汽车开走的声音,不一会就寂静下来。朱丽叶没有离开。她默默地坐在一旁,陪伴着这对老人。黄昏的海风凉了,甚至有点冷。朱丽叶来到停车场,取了件外套穿上。她迎着海风回到沙滩上时,太阳正沉落海底,西天一片火红。那两个老人面对着大海,紧紧地搂抱在一起。他们的背影是暗色的,却那么温暖人心。这一幕令朱丽叶热泪盈眶。
她轻轻地走过去,坐在沙滩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他们。
潮水有节奏地涨落,给等待的老人伴奏。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星星也开始在天空闪现,像有无数的眼睛,在凝视着沙滩上那对默默相守的老人,星星投下的微光,也像是在给艾米莉指路,让它尽快地回到老人身边。
泪水从朱丽叶眼中滚落,冰凉地滑过脸颊。
假如她养的小狗丢失了,章可凡会像那个老头一样陪她等待吗?正确的回答是,不会。章可凡甚至会不停地责备她,怪她自己不好好看住小狗,还会责备她,说海风吹得难受,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待,甚至会发火,丢下她,怒气冲冲地离去。朱丽叶领略过他的粗暴和不耐烦。她以前的确养过一条吉娃娃,那是婚后不久。章可凡并不喜欢小狗,起初还是装出一副喜欢小狗的样子,也就是逗逗小狗,至于给小狗洗澡什么的,他躲得远远的。章可凡也陪过她几次,去遛狗,之后就各种借口不陪了。朱丽叶也没有强求他非要喜欢小狗,只要有爱,他管不管小狗都不重要。问题是,得到她之后,章可凡的一切毛病都渐渐地暴露出来。朱丽叶想,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总是有个磨合的过程,对于他的一些问题选择谅解和包容。比如,醉酒回家后撒酒疯,只要他喝酒回家,她就抱着小狗躲到小房间里去睡觉,尽量避免和他发生冲突;他有时会猛拍小房间的门,吼叫:“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东西,连一条小狗也不如,不就是喝点酒吗,你就如此嫌弃我!”朱丽叶那个时候会觉得他面目可憎,不可理喻,却没有反驳,默不出声。第二天早上,他会向她道歉,朱丽叶只是淡淡一笑,安置好小狗,随便吃点东西,上班去了。让朱丽叶感到绝望的是,她心爱的吉娃娃有天走丢了,她伤心的时候,章可凡非但没有安慰她,而是开了瓶威士忌,得意洋洋地喝酒。朱丽叶身心都充满了寒意,浑身发抖。章可凡还嘲讽她:“不就是一条小狗吗,丢就丢了,又不是你儿子。”朱丽叶哽咽地说:“它就是我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章可凡冷笑:“它是你儿子,可我不是它爹。”朱丽叶一怒之下,回娘家去了。母亲劝她:“可凡不喜欢狗,你非要养条狗,夫妻要相互尊重,不能因为一条小狗,影响了夫妻关系。”她无语。朱丽叶一直认为,章可凡要是去当演员,一定能红,能拿奥斯卡奖,他太会演戏了。他来到朱丽叶娘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认错,就差点下跪了,还说要给她买条小狗。父母亲就劝她回去,朱丽叶想了想,还是跟他回家了。回家后,章可凡洗洗就睡了,一句话也没说,冷漠极了。有几次,朱丽叶想再买条小狗,最终没有下定那个决心,她也没有想过要孩子。
想到伤心事,朱丽叶浑身冰凉,沉浸在冰窟里。
老人还是在那里等待,他们能等回艾米莉吗?朱丽叶想。她想离开这个海滩,回小镇上去,却心疼这两个老人,坚持在这里守着他们,仿佛自己也在等待什么。时间在海风的呼啸中流逝,朱丽叶越来越冷,老人是不是也很冷?不,他们和她不一样,他们可以互相取暖,而她是孤独的,是这个星球上最孤独的人。就在这时,有车灯从远处照射过来。
她站起,转过身,往远处眺望。
两道光束强烈地撕破黑夜的黑,朝海滩这个方向移动过来,越来越近。老人也站起来,望着那辆驶过来的汽车。老太太喃喃地呼唤:“艾米莉,艾米莉——”
朱丽叶也轻声说:“艾米莉,艾米莉——”
车停了下来,车灯没有熄灭。
他们都听到了狗的叫声。
老太太跌跌撞撞地朝汽车奔跑过去。
老头跟在后面。
朱丽叶也跑过去。
老太太和艾米莉在中途相遇了。她蹲下身子,抱住了艾米莉,亲吻着艾米莉。老头站在老太太面前,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露出了松弛的笑容。朱丽叶看着这一幕,百感交集,泪水又流淌下来,她不晓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流泪了,此刻觉得自己的心还是活的,还没有变成铁石。那边,车灯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中等个子的白人男子,一个是拄着拐杖的小姑娘,她的裙摆在风中飞扬。他们默默地注视着老人与狗,笑容满面。
拐杖
那个中等个子的白人男子和拄着拐杖的小姑娘是父女俩。他们在回小镇旅馆的路上,发现了艾米莉,那里离走失的海滩几十公里。也许艾米莉真的是在追逐袋鼠时,迷失了。那时天色已晚,夕阳已经沉落海底。男子将迷路的艾米莉抱上了车,小姑娘特别喜欢,抱着艾米莉不放。艾米莉叫唤着,眼神凄迷,像是在说,我想主人了,我要找到他们。男人便和女儿商量,去寻找艾米莉的主人,女儿同意了。他们到附近的每个房车营地去寻找,都没有找到小狗的主人,于是,他们来到了镇上,挨个旅馆去询问。终于,有个帮助老人寻找过艾米莉的游客告诉他们,老人还在绿松石海滩上等待,男子又驱车前往,让老人和艾米莉团聚。
小姑娘在朱丽叶脑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苍白的脸,瘦小,只有一条腿,那双拐杖好像是特制的,高度正好,银色铝合金的管子,粉红色的加厚腋托,和粉红色的握把十分相配,连脚垫也是粉红色的。朱丽叶驱车回小镇的路上,心里还想着那个大眼睛小姑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缺一条腿,她快乐吗?夜晚的开普岭国家公园的公路,真的是热闹非凡,大大小小的袋鼠不时地横穿公路,公路两边还站立着许多袋鼠,它们随时都有可能朝车头冲撞过来。朱丽叶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尽管在这个地方撞到袋鼠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路边也常见袋鼠的尸体,她还是觉得让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是种罪过。
好不容易回到住处,停好车,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夜间行车太费神了。她住的是酒店式小别墅,这是由几十栋小别墅组成的区域,这个时节入住率并不高,她周边几幢小别墅都黑灯瞎火,更里面好像有几栋小别墅亮着灯。每幢小别墅前面都有车库和小院子,墙边蓬勃生长的三角梅开满了紫色的花朵,就是在夜里,也显得热烈,野性十足。小院子里,有桌椅,还有烧烤的炉子和工具。其实这种小别墅,适合三四个朋友来住,里面有两个小房间和一个大房间,小房间里各有两张单人床,大房间里的大床可以并排睡三个人。客厅也是够宽敞的,开放式的厨房,微波炉、冰箱、厨具餐具等十分齐全。
本来,她想叫宋琦一起来的,并且让她带上两个朋友。宋琦在珀斯的一所大学读博士,恰巧她要写毕业论文,实在是走不开。朱丽叶不能强人所难,只好独自开着租来的车,一路向北。如果宋琦和她朋友都来了,小别墅就是另外一番景象,烧烤的香味,啤酒,欢声笑语,不会如此寂寞了。进入屋内,开了灯,朱丽叶茫然地看着客厅里沉默的家具,孤独感顿时袭上心头,甚至有些恐惧。异国他乡,陌生的小镇,一个人住幢小别墅,内心的不安和无助可想而知。朱丽叶反锁上门,检查了各个窗门有没有关好,挨个拉上了窗帘。颓然地坐在布面沙发上,扭头看了看门边的厨房,吞咽了口口水,肚子饿了。她却不想动,很累,脖子和肩膀紧绷绷的,酸胀。此时,要是有人端过来一碗荠菜馄饨,上面洒满了葱花,飘着小磨麻油的香味,她会爱上他,或者一碗白切藏书羊肉面,她也会爱上他,最不济,来碗雪菜肉丝面也行。这是幻想,朱丽叶心里清楚,就是在那冰冷的家里,她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待遇。朱丽叶想过到镇上找个饭馆吃饭,可实在是懒得行动了。朱丽叶努力地提起精神,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里面有不少东西,鸡蛋、乌冬面、香肠、西红柿……这些都是昨天入住前,在超市里买的。取出一小包乌冬面,两个鸡蛋,一个西红柿,将锅子放在微波炉上,注入清水,调到最高温度。烧水的过程中,朱丽叶洗好切好了西红柿。水开后,放进西红柿,敲开蛋壳,鸡蛋入水后,滚了会便浮起来。鸡蛋快熟时,朱丽叶将乌冬面放进了锅里,用筷子搅散面条,放盐和鸡精,不一会就起锅了。这碗西红柿鸡蛋乌冬面,味道还是不错的,住这样的房子,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做饭,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极为方便,房子价格也贵不到哪里去。
吃完乌冬面,收拾好厨房,她脱光了衣服。脱下来的衣服在洗衣机里滚动,朱丽叶则在盥洗室里冲澡。她喜欢热点的水冲洗身体,比较容易解乏,每个毛孔都会张开,充分地释放。洗发水洗两遍头发,头发中的海腥味散去,留下了紫罗兰的香息。她的头发黑而细密,柔美。洁面乳挤出来,双手轻轻揉搓,均匀,在脸上涂抹,冲洗,脸上皮肤洁净滑腻。沐浴露也是紫罗兰香型的,涂抹在脖颈上,胸和腹部,大腿直至脚趾,一遍遍地揉搓,冲洗,白净的身体发出亮光,暖烘烘的。完美的身体,朱丽叶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不满,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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