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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纪晓岚咏诗惊四座 富国舅念恩赠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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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回 纪晓岚咏诗惊四座 富国舅念恩赠红妆 (第2/3页)

行手持团扇,如步履凌波似地翩翩而出,盈盈施礼向筵席下拜。棠儿站了半晌,觉得有点疲累,向纪昀敛衽一礼,笑道:“纪先生今儿开怀畅饮,多用些酒。迟了就住在家里,不要见外。需用什么物件只管开口,说句大话,只要天下有的,寒舍都舍得叫先生满意的。我有些支撑不住,先告罪了。”慌得纪昀忙起身还礼笑道:“夫人如此错爱,纪昀何以克当?请尊驾自便……”棠儿这才辞了出去,傅恒将手一摆,顿时笙箫琴瑟齐鸣。六个歌女长袖飘舞,团扇翻飞,歌喉顿开唱道:

    楚楚腰肢掌上轻,得人怜处最分明。

    千回步帐难藏艳,百结葳蕤不销情。

    朱鸟窗前眉欲语,紫姑乩畔目将成。

    玉钩初放钗欲堕,第一销魂是此声……

    此刻席上坐客人人听得心醉神迷,目有视,视舞步;耳有听,听艳曲;那伴奏的女子手挥目送唱道:

    妙谙谐谑檀心灵,不用千呼出画屏。

    敛袖皱成弦拉杂,隔窗掺破鼓叮咚。

    湔裙斗草春多事,六博弹棋夜未停。

    记得酒阑人散后,共搴珠箔数春星。

    真个舞赛天仙歌能裂石,满室幽香袭人,风鬟雾鬓令人心不能自持。饶是敦敏素来稳重持礼,庄有恭、王文韶以道学自许的人,也都心旌神摇,迷惘如在仙境,左一杯右一杯灌酒,如痴如狂。纪昀虽能吃肉,却不能豪饮,已是酡颜欲颓,不禁击案叫道:“今夕何夕,得此仙乐!”

    “纪兄高兴,就是我的至诚到了。”傅恒笑道:“且看下一折。”将手一扬,摆了摆,叫道:“明珰儿,还不出来!”

    随着叫声,一个女子曼声应着褰帘而入,众人注目看时,只见明珰身着粉色纱衫,下着浓绿色水泻长裙,乌云鸦堆,青丝袅袅,弯弯两道柳烟眉,在宇间微微蹙起,若愁若喜,似嗔似笑,流眄四顾,人人精神为之一爽。敦诚不禁大声赞道:“好一朵人面桃花,又似水中芙蓉!”那明珰向纪昀嫣然一笑,差点勾得纪昀三魂缥缈七魄俱散。只听她宛转唱道:

    相逢处,记得虎山前。七里胭脂淘作水,一城罗绮织为天,箫管送流年。

    那时节,卿在木兰船,隔座唾人花散雨,带歌行酒柳摇烟,宛转到侬边。

    “这真是艳绝之词,清绝之唱!”纪昀望着袅袅婷婷的舞姿,恍然如在仙境,醉眼蒙眬地说道:“两阙《望江南》,带梦入秦淮啊!”傅恒笑道:“这是前年我去金陵,尹继善请我游秦淮,方子固先生即席吟唱的。确是秦淮旧梦。不知先生能否也续写几阙?”纪昀笑道:“方子固是灵皋先生的爱孙。这词已经写绝了,足令温、李却步,我有何能为,敢来续貂?”口中说“不敢”,却以箸击盂,目视明珰,轻声吟道:

    红桥近,双桨放迟迟。绝世丰神临水处,可人情性薄酣时,烟重柳难支。

    那时节,花放一枝枝,酒敌或能狂白也,花容哪得比明珰,他也道侬痴。

    他一边说,敦诚在一边用蝇头小楷记录。记录完,即将小笺交与明珰。明珰轻启樱唇喃喃诵读,突然春心一动,瞟了一眼又高又壮又黑又胖的纪昀,顿时飞红了脸,不言语将诗笺塞进了袖中,偏转了脸竟自忸怩不能自胜。傅恒是风月场上有功夫的人,已是瞧出个七八分,遂笑道:“小妮子目空眼大,从没个瞧得上的,这番似乎动了心?夫人已经许出了愿,只要先生张口,再好也舍得奉赠。纪先生,听说你内堂尚虚,即以此女,作箕帚之奉,如何?”

    纪昀目中火花一闪。他是河间名阀子弟,自幼游学读书在外历练,虽然看去放浪形骸不拘于礼,骨子里却通明世务处事严谨,一阵兴奋过后,立刻平静下来,从椅中起身作揖道:“六爷错爱得很了。娘娘的病得以好转,是娘娘自己深仁厚泽,因此上天赐福!试想,如果我不奉旨,焉能进入内宫?进入内宫,不逢娘娘疾急,或者我于岐黄之术毫无所知,岂不也误了事?冥冥上天巧作安排,只是假手于我为娘娘祛灾而已。娘娘圣寿未尽,即便没有我,上天也自另有救治之术,我岂敢贪天之功!”他凝视着发怔的明珰,微微叹了口气:“这要折杀纪昀了——这是六爷的爱姬啊!清歌已聆,盛筵已领,色与魂授,难道还不知足?”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发愣:这不像是撇清,又不像是推辞,纪昀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晓岚兄和我来这一套!”傅恒大笑道,“——不过也得问问明珰的意思。”他转过脸来,见明珰羞得满脸飞红,笑问:“你心里怎么想?可乐意跟了纪先生?”

    明珰当着这么多客人,越发情怯羞涩,晕赧满颊,一双皓腕不停地搓弄着衣带,嘤嘤数声,不知说了句什么。傅恒笑问:“说的什么,好歹叫我们听清楚呀?你素来不是这个秉性嘛!”明珰低声道:“我左不过一个奴婢,听主子的吩咐呗……有什么说的?”她低着头跐着脚尖,又小声咕哝了几句。傅恒看着她,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也不枉了我素日教导——知礼!才子配佳人,这是天成之偶——小七子!”

    “哎——奴才侍候着呢!”

    “按照前头发送芳卿的例,加一倍妆奁给纪先生。”傅恒笑着吩咐,“从明儿起,明珰不再在园子里侍候,挪了太太正房东厢去,这里就是她娘家,你们以姑奶奶的礼待她,纪先生下聘后,拣个好日子给他们办喜事儿。”

    傅恒说一句,小七子答应一声,又转过来给明珰磕头贺喜,说道:“当初姑娘从苏州买来,前头喜旺子还想求我给主子说话,说他选出来要做外官,想讨了姑娘去做太太。我当时就给他个没趣——我说,‘庄亲王世子来要明珰,一声不愿意,老爷就辞了出去。你也没撒泡尿照照你那鳖形,就想吃天鹅屁!’”突然想起用“天鹅屁”比明珰大不相宜,忙“啪”地自打一下嘴巴,改口道:“想吃天鹅肉!——‘明珰姑娘不是爷买来的,是爷从苏州织造府歌舞教司请来的,您瞧人家走路那份贵重,那份仪态,脸盘儿身材带出来的体尊!——叫我去说话,不是狗戴嚼子相勒么?’今个儿可好了,纪先生呢是羊车投瓜砸得脆的大才子,姑娘又是个弄玉吹箫的活观音,配到一处,那可叫怎么说?”他怔着脸眨着眼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唐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他尽可能搜罗着自己的“学问”一口京白,说得绘形绘色,口吐白沫。顿时笑倒了众人。敦敏先还忍着,想想越发耐不住,“噗”的一口酒喷了敦诚一身,敦诚笑着踢了小七子一脚,“小蛋黄子忒煞伶俐的了!什么叫羊车投瓜砸得响?又是什么弄玉吹箫的活观音?好好的掌故都叫你搅得稀烂!”傅恒咳嗽着笑道:“快侍候着姑娘下去。滚你的蛋去吧!”众仆人簇拥着明珰下去。席上几个人又乱哄哄说笑一阵,听着自鸣钟连敲十一声,已入子时,见傅恒面带倦意,知道他乏透了,且知他明天还要忙,便都纷纷起身告辞。傅恒一径送了出来,握着纪昀的手,诚挚地说道:“明儿又要办正经差使了。同在一处,诸多事务,还要请多关照。”

    “大人放心。”纪昀何等精明的人,立刻听出他话中双关之意,点头说道:“纪昀如此身受国恩,岂敢怠忽公务,恃宠取祸?”

    众人都去了,傅恒站在二门口,望着初升的一弯眉月只是出神:六十五万军饷被劫,已经和刘统勋谈过几次,直隶总督、巡抚已派员前往,会同高恒破案。因为皇后重病,刘统勋的钦差大臣诏书还没有下,这事明天一早就必须请旨办下来。西南金川的军务,现在庆复、张广泗还是一味调兵遣将、索饷要粮。说是攻下了几十个堡子,可连班滚、莎罗奔的影儿也没摸到。阿桂来信言语含糊,说自己“身在庐山”,又说“将熊熊一窝”。似乎在指摘庆复和张广泗,却又不明说,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又重蹈了上下瞻对的故事,打成了烂仗?这件事其实乾隆更关心,也得抓紧接见几个云贵川过来的人,盘问盘问底细……还有去云南开铜矿的钱度,上次奏报说杀了四十多个在矿中传教的“天理教”教首,“井矿安宁”是他折子里的话,但云贵总督葛洛来奏,却弹劾他“残忍成性,滥杀无辜,矿工群情汹汹,或将激成大变”,——这“天理教”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白莲教一党呢?皇帝不久要出巡直隶,他离京之前,这些事都要搞清楚,请示方略,不然出了事,都是自己的责任。张廷玉和鄂尔泰都老病了,他们在朝几十年为相,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不结党也有党,无门派也有派,还在明争暗斗。讷亲和鄂尔泰过从得近,自问感情又和张廷玉相投,门派之争看来还要延续下去。他又想起“一枝花”,这么一个小妖婆子,怎么就擒制不住呢?由“一枝花”又转思到娟娟,那月夜舞剑,那夜宿马坊镇,还有那骆驮峰上落红成阵的桃林……

    不知受了什么东西惊扰,隔院花园里的宿鸟扑棱棱扇着翅膀,呱呱大叫着从头顶飞过。傅恒从千头万绪的遐思中清醒过来,但见月如细钩,悬在疏朗的星汉之间,蓝得发紫的天穹上一丝云彩也没,浅淡的月光洒落下来,给花园女墙和那丛丛的月季、牡丹花,玉兰、海棠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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