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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窦兰卿踏雪扬州府 马侉子调谐窘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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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窦兰卿踏雪扬州府 马侉子调谐窘盐商 (第2/3页)

开门,不然先屈驾到二堂等着也好,鱼老爷不会在外时辰长了。”这次他也咬一口蹩脚京腔说话,虽是不伦不类倒也明白。窦光鼐听了只点点头,一边走,解着蓑衣带子径到府衙二堂后,蓑衣木履脱在廊下,便听里边人声嗡嗡嘤嘤,啜茶的、窃窃私议的、咳嗽的、打呵欠的,叽叽格格似乎在说笑的……什么样的都有。

    猛听得有人说:“窦光鼐这么作践别人,踩人肩头向上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窦光鼐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地会有人在背后骂自己,而且咬牙切齿恨得想将自己投畀豺虎,心里轰地一阵耳鸣,立刻涨红了脸。站在门口觑着眼往里瞧时,外面雪光映着,屋里格外暗,烟腾雾绕朦朦胧胧老少富商足有四十多个,杂坐在六七张八仙桌旁吃茶抽烟嗑瓜子儿品果点说闲话,根本看不出方才是谁发话,正发愣间,二堂西南角几个人已经纷纷附和。

    “邢二爷说的是。”一个肥得水桶似的绅士,用手绢擦着油光光的鼻子,打着哈欠呜噜不清地说道:“裴太尊挂靴离任,我去看他,他说自己只想造福一方百姓,不防头就得罪了言利之臣。这姓窦的就是个言利之臣,货真价实的个小人!”

    “是小人之尤!”

    挨着邢二爷坐着的一个干瘦中年人捋着山羊胡子,斩钉截铁说道:“他按着治河涸田[2]

    不许卖,裴太尊卖了他眼红——裴太尊难道卖田填了自己腰包?”说着便吭吭地咳。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小个子却似乎不关痛痒,笑道:“无非窦某人弹劾裴太尊,断了诸公一条生财之路,你们才恨他。说句公道话,朝廷的涸田卖得也太贱了。老邢,把你清河庄子上的地二十两银子一亩盘给我,不,三十两也成——你卖不卖?”窦光鼐这才看见那个叫邢二爷的,却是个方脸络腮胡子,说起话来鬓边一块朱砂痣一抽一动。“那是我爷爷手里从靳河帅手里买的——你老万开什么玩笑——我是说,这些涸田荒着也是荒着,朝廷自己不种,卖给老百姓种不也是善政?他窦光鼐凭什么拦着,还弹掉了裴太尊,连靳镇台也跟着吃挂落!”

    旁边几个土财主模样的立刻响应:

    “天道好还,窦光鼐也不得好死!”

    “拿别人血染自己的红顶子,他还算是个才子?!”

    “**才子——就是才子,也是个妨主精儿——我听说他娘,他太太都妨死了。这样的人,能在乾隆爷跟前呆长?”

    “大凡才子,多是短命的。”邢二爷道:“孔子跟前的颜渊,才子吧?三十三岁呜呼哀哉。汉朝的贾谊,才子,三十三岁哽儿屁朝天……”

    …………

    窦光鼐弹劾裴兴仁和靳文魁,原为他们攀结盐政使高恒,连小妾都献出去供“国舅”淫乐,没想到竟招惹了这群地主,疯狗似的恨不得咬死自己。听他们夹枪带棒辱及家门,更气得手颤心摇,身子一挺进了二堂,正要说话,一个白净脸中年人早已迎上来让座,扯着他袖子递着眼色小声说道:“兰卿老师,我看你多时了。不怕真小人但畏伪君子。和他们怄气,没的小了老师的身份。来……坐,听他们胡嘈,一会子难堪死他们!”窦光鼐一看,却是在纪昀府里几次见过面的熟人,人都叫马二侉子,是专为内务府采办贡品的皇商,为人最是散漫不羁的,本名自己却不知道。窦光鼐恶狠狠盯了西南角一眼,粗重地透了一口气,挨着马二侉子在公座旁第一桌坐下,阴郁地说道:“民间口碑,指摘官员操节,原是寻常事。但家母健在高堂,他竟敢如此诅咒!”

    “要整治他们也不在这一时。”马二侉子一条辫子散懒地盘脖子一圈搭在胸前,端茶唏溜一口,嬉笑道,“这几个都是扬州富粉行的粮绅,地地道道的土佬儿。您当场和他们拌嘴,板平了身份不是?胜之不武么!”说着,便见那桌上那位獐头鼠目的先生伸着脖子挤眉弄眼问道:“涂维孝,你说得活灵活现,见过窦大人?”“见过,”那个姓涂的舐舐嘴唇,扮个鬼脸儿笑道,“那样子呐,和尊范一模一样,伶伶仃仃的,像《水浒》里的鼓上蚤时迁……”一句话说得西南角满桌哗笑。窦光鼐满腹气恼,也忍俊不禁“扑哧”一笑。其余各桌士绅,经营茶盐瓷器漆器染织行当不一,彼此似乎也不甚相熟,却仍只顾各说各话不大理会。

    闲话神聊间,外间的雪下得越发大了。

    风似乎停了,一团团一片片,或如乱羽,或似绒球,不飘不荡,在黯淡的门洞檐下格外显眼,竟是个直落硬降的味道。满地稀浆样的雪搅水已被骤雪盖得严严实实,房瓦上的雪已积得三寸有余,瓦溜子的滴水也渐渐停了。不知谁说了句:“雅静,鱼太尊回来了!”满屋嘈杂立刻停了下来。

    一片鸦没雀静中,窦光鼐留神向外看,果然见一乘四人大轿,蒙着的纳象眼毡幕上覆了厚厚的一层雪,抬杠的轿夫人人雪水淋漓,踹着步子踩得雪地咯咕咯咕响,从大堂东道绕到天井院里,“噢——”地一声号子,大轿稳稳落了下来。那个提茶的衙役一溜小跑出去,挑起毡帘,赔笑说道:“老爷回来了?客人们早就到齐了,恭候着您呐——爷揩一把脸再出来,外头贼冷的,着凉感冒了不是顽的……”接着便见一个官员哈腰出来,却是一位清癯老者,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瘦骨嶙峋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折了的老竹竿,下轿来双手对搓着一头走一头问道:“兰卿大人来了没有?”

    “没呢。”那衙役小心翼翼搀着他上阶,忙不迭用手拂去落在白鹇补服上的雪,拉拉袍摆抖抖褂襟,笑得鼻子眼挤在一处,说道,“老爷一升轿,我就吩咐了门上,今儿不开衙理事,有大人来访惊醒着些儿快些报进来。这大的雪,小虹桥那边梅花开得好,兰卿大人敢是赏梅去了吧……”

    此时众士绅早已起身迎出堂口,打躬的、作揖的、拜稽的、请安问好一片声响:“太守”、“太尊”、“黄堂”、“五马”……胡喊乱叫一气。那鱼登水却甚是眼明,隔着众人一眼便瞧见窦光鼐缓缓起身,忙用手分开人群,几步抢进去,双手拉着窦光鼐的手,晃着胳臂笑道:“老兄倒先来一步!你说‘登门来拜’,我怎么敢当呢?今儿一早起,赶紧就过驿站拜望,谁知路过镇台衙门,靳文魁正在搬家,这大的雪,箱笼行李都撂在泥水里,一家子妻女哭哭啼啼——我们共事相与一场,他开缺问罪,下头人这么着作践,不好袖手旁观的,就在那里料理一下,谁知就去迟了,更不想你独个儿骑驴到我这边来,真好雅兴……”又说又笑嘘寒问暖,家常殷勤十分。马二侉子在旁笑道:“靳家的雪天扫地出门,也少不了叫撞天屈,骂窦光鼐的吧?”窦光鼐也道:“看来这个窦光鼐真是十恶不赦之徒。这边几位先生也骂得兴起,窦某人先雪水浸身,然后狗血淋头……”说着,便笑。但在场的人除了鱼登水和马二侉子,谁也不知“兰卿”是窦光鼐的字,他们的话,立即引起邢二爷几个人一片声“共鸣”:

    “大雪天封门闭户,硬赶人家搬家?镇台衙门的人真他娘势利——这都是窦光鼐做的好事!”

    “靳大人那是多好的人啊,本事也大,开得两石弓呢——落架凤凰不如鸡啰!”

    “还是我们鱼太尊,前头裴太尊家眷动都没动!”

    “平常生意人家,还讲个‘信’字呢!前头裴太尊批给我们的涸田田契,加着府台印信,鱼太尊得给我们做主!”

    “这话对,没的叫窦光鼐这枭獍忒得意了!”

    众人七嘴八舌中,鱼登水身在窦光鼐面前,尴尬得脸色灰青,脖子上的筋绷起老高,沉着脸断喝一声道:“住口!窦兰卿大人名臣风骨,弹章一上,朝野震悚,你们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侮辱毁骂?!”窦光鼐进前一步,双手一拱笑道:“学生就是窦光鼐,窦光鼐即是窦兰卿,着实得罪了!”

    ?!

    …………

    所有的人立时僵住,木雕泥塑般呆住,沉寂得连天井落雪的沙沙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好一阵子,邢二爷几个人回过神来,知道今天触了大霉头。先是那胖子撑不住,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叭”地抡臂打自己一个耳光,说道:“小人昨晚噇醉了黄汤……跑了这里来胡说八道——临走老婆子还说,多喝茶少闲话——我竟是个猪托生的,没耳性!”他“叭”地又是一掌。几个犯口舌的米蛀虫土财东也都纷纷效颦,骂自己“死王八”、“不要脸”、“发昏”、“吃屎长大的”,花样百出。其余盐商、瓷器、漆器、织染行老板们不关痛痒,剔牙剜指甲在旁瞧风凉儿。鱼登水待他们出尽了丑,觉得还要靠着他们办迎驾的事,不宜太为已甚,笑嘻嘻牵着窦光鼐手道:“兰卿兄,他们是什么玩艺儿!生气值不当的。权当作听见驴鸣犬吠就是了。咱们先会议,我还有好消息儿告诉你呢。”

    “你们几个还请进来,坐着会议吧。”窦光鼐见那几个人跪在倒厦檐下,个个面目赤肿羞缩委顿不堪,和鱼登水叙了主宾坐下,朝外边大声吩咐道。他目光带着阴郁,苦笑着对身边马二侉子道:“自古好人难当,我岂敢妄求非分之福?那高恒身为国戚,职掌盐课重务,竟敢官盐私售侵吞国税数百万两,又与户部侍郎钱度通同为奸盗铜渔利,这样的城狐社鼠如果不置之于法,大清国还了得么?”马二侉子笑道:“大人这一举,正是振聋发聩!就是我的嫡亲舅子,这么着折腾我的家产,我也容不得他!”

    鱼登水新署知府,短缺着十几万两迎驾需用的银子,要着落在今天赴会人身上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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