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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凉风镇月夜逢刺客 牛皮帐老拳释仇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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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回 凉风镇月夜逢刺客 牛皮帐老拳释仇隙 (第3/3页)

。”海兰察心存疑窦,直着眼死盯那女子,搜寻她是否带有兵刃,哪里顾得上答话,连子儿咽着西瓜,呜噜了一句算是回答。倏而鼓停,只余月琴铮铮,芦笙萧萧,歌词一字一句听得真切:

    飞瀑流湍,百回千折;

    清塘潦水,晚舟渔火;

    樟狍麝鹿结队过山坡——

    草坝上的羊群像白云流移,

    美丽的金川……你是永不凋谢的花朵!

    啊沙鲁里……金川江啊……

    最末一句清音长曳直可裂石穿云,余音袅袅犹自寒魄动心,歌歇舞收,人们还浸沉在神思怅惘中。

    “好!”傅恒带头鼓掌,将军们也一片喝彩鼓噪声,海兰察和兆惠一心防她舞中突袭傅恒,至此也心下懈了,傅恒笑着对那女子道:“唱得真令人入神。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的歌,走珠玉盘,如行云流水!金川真的有那么美么?——取二十两银子赏她们!”

    那七名女子躬身辞谢,倏然间直起身来,每人手中都多了一把寒芒凛人的藏刀,六个女子护定了,中间黑衣女子身影飘忽如魑似魅,竟是直扑傅恒,口中高叫:“金川比我唱的美!——你为什么要去蹂躏她?!”

    变起仓猝,祸在肘腋之间,一转眼间傅恒四周七把短刃同时攻来!傅恒情急之间双臂猛地一挑,面前小桌子像安着簧机触发似地倏然弹起,直砸向中间那位女郎。她见傅恒应变如此迅捷,略怔一下闪过了,从斜刺里向傅恒胁下直搠过来。就这么略缓一缓,王小七大叫一声:“妈的个屄,有刺客——还不快上!”径自一个头捶直拱出去,那女的不得不闪身,顺势回手一削,王小七右额已被削下一片!与此同时海兰察和兆惠已掣剑在手杀入战团。中军马光祖一干人都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大变之下骤然一惊,此刻也都回过神来杀进去。这群藏人总共不过十三四个,尽自个个骁勇异常,拼出死力格斗拼杀,上有十几个将军剑刺刀劈,下有王小七在沙地滚来滚去碍手窒脚,一眨眼间已落了下风。

    傅恒乍脱险境,见两个校尉仍死死架着自己,猛地一甩臂挣脱了,指着黑衣女子大喝道:“军校们围定了不要动手——海兰察,我一个死的也不要!”话没说完,一柄雪亮的小藏刀从场边飞来,饶是他见机躲闪得快,仍像钉子似的扎进了左臂!定睛看时,竟是那个背乐器的小孩子飞来的刀。那孩子手掣一把匕首还要飞刀时,被兆惠脑后一掌,打得闷哼一声扑倒在地,不到一袋烟工夫,七女六男一个专门刺杀傅恒的“乐队”已全部拧翻在地。王小七头上着刀身上被人踩了不知多少脚,他也真皮,竟能骨碌翻身起来,“呸呸”唾着口中砂子过来,见万献兀自梦游人一样喃喃说着“怎么弄的……怎么弄的?……”劈脸就是一巴掌,骂道:“没有家祟进不来外鬼!日你姥姥的,还问‘怎么弄的’!”

    “中堂爷!”万献被一巴掌打醒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就磕了不计其数的头,语不成声说道:“卑职不知道,卑职真的不知道啊!”

    几个军医早已赶来,忙着替王小七包头裹药,拔出那柄小藏刀验了无毒,小心给傅恒上药裹带。傅恒已完全恢复了镇定,含笑熬着疼待医生扎好,对万献说道:“我信得及你,别这样——这歌这舞抵得过这疼——贵县起来。你安心,我绝不给你处分。”万献爬起身来,已是汗透重衣,兀自忡怔如对梦寐。傅恒笑着吩咐:“把金川来的客人请上来吧!”

    “喳!”马光祖满头臭汗淋漓,答着就去提人。一个游击笑道:“莎罗奔这回还来这么一手——送几个蛮婆儿给我们受用——”话未说完,傅恒已经变了脸色,断喝一声:“混账!——退下摆队升帐!”

    在一片威严的升帐堂威喝呼中,十三个刺客被押着鱼贯而入。七女五男还有一个满脸稚气的孩子个个身上衣服被撕得稀烂,蓬头垢面站着,都是直立不跪。十几个戈什哈拽绳蹬腿的,却是按倒了又站起来,都用仇恨已极的目光盯视着泰然自若的傅恒。

    傅恒沉默不语,看着亲兵们两个架一个硬按着跪了,才开口说道:“我敬你们是英雄,就本心而言,不想让你们勉强下跪。但这里有个名分在,我乃是钦差大臣,代天子坐镇行营。人在矮檐下,你们须低头!——通译官,兴许有的不懂我的言语,译成藏语给他们听。”待通译官译完,傅恒便命“松手”,因见几个女子手掩着前胸,便皱眉叫王小七:“拿几件衣服给女人披上——这成什么样子!”

    松了手,几个藏民对视一眼,没有硬再起身。

    “至少你还能讲汉话的罢?”傅恒对那黑衣女子问道:“叫什么名字?”

    “色勒奔·卓玛!”

    “色勒奔?”傅恒冷冷一笑,“只怕说错了吧——应该是莎罗奔才对的罢!”

    那女子极轻蔑地瞟一眼傅恒,高傲地仰起了头,说道:“莎罗奔是我父亲的弟弟。我是色勒奔故扎前妻的女儿——我叫色勒奔,不叫莎罗奔!”

    “是么?”卓玛这一说,不但军帐中将佐们诧异,连深知底蕴的傅恒也吃了一惊,他目视着烛火,眼睛瞳仁灼灼生光,心里急速转着念头,舒了一口气,俯仰了一下身子,说道:“你说的不对了。色勒奔——你的父亲,是莎罗奔杀死的,他还抢走了你的继母朵云——你看,我不是对你们一无所知吧?莎罗奔背叛朝廷,抗拒天兵,你要报杀父之仇夺母之恨,你该帮我的,怎么反来刺我?嗯?!”卓玛直盯盯看着傅恒,说道:“你们汉人都是蠢猪!——当恶狼围起羊栏的时候,所有的羊都会抵抗恶狼。这个道理你懂吗?”

    傅恒格格一笑,说道:“可惜我也不是汉人,当不得这个‘蠢猪’——如果说我是蠢猪,莎罗奔派你来刺我,你不是被蠢猪生擒活捉了么?”

    “那是你们人多势众——”

    “还是的嘛!”傅恒抚了一下受伤的左臂站起身来,在木图边悠着步子,平静地说道:“可见你也知道我们得天时之正。逆天行事祸不旋踵,所以——”卓玛一脸讥讽的笑容,打断傅恒的话:“所以前头有个庆复,接着又来个讷亲!前后丢了十几万条尸体在金川,泡在泥坛里,冬天都是臭气熏天!”转脸叽咕向藏民们译了,藏民们听得哈哈大笑,军将们也想笑,低了低头,没敢。

    傅恒脸色阴沉,双手轻据木图,喑哑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威压,说道:“方才是你七人对我一人!身已就擒,还敢饶舌?你们的尸体也会泡在这长江里喂鳄鱼的!”

    他的目光凶狠异常,卓玛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坦然,无畏地望着满帐清兵将官,不屑地哼了一声。

    “来人!”

    “在!”

    “把他们统统拖出去!”

    “喳!”

    “给他们松绑,送盘缠——放他们回金川,光明正大地和我战场上见!”

    ……满座军将顿时愕然,马光祖兆惠海兰察也是心头一震,都把目光盯向傅恒。卓玛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惶惑地看着这位清军主帅,似乎在揣度他的用心。傅恒顺手在木图边提起一包月饼,走到那孩子身旁,对通译官道:“给我翻译——方才那一刀是你扎伤我的……你是色勒奔的娃子对吧?准头很好,气力还不足啊!……这是月饼,很好吃的,带回去给你的阿妈吃——这月饼不是招讨大将军傅恒给你的,是满人大叔傅恒给的,这样你就能接了。哎……好,这就对了……”他的话没有译完,那娃子已经泪水夺眶而出。

    “我敬重英雄。”傅恒站直了身子,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豫让漆身吞炭三刺仇敌而不成,仍是千古侠义嘛——放他们走路!”

    几个藏人都觉得扑朔迷离,恍惚如对梦寐,梦游人似的惝恍着退了出去。万献一直站在旁边看,也是眼花缭乱神移智迷,问道:“中堂大人,要不要县里把他们拿了?”

    “我放人,你县里敢拿?”傅恒一笑,“坐了一处赏月!为什么要放——你们听我说。”

    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敬重英雄是一条,但英雄该杀也要杀。”傅恒说道。灯光下,他的神态显得格外安详从容,款款而言:“他们是金川内讧逃出来的流民,护族护乡自己商量了来刺我的。这个卓玛和莎罗奔有杀父之仇,决不会奉命来刺我。这又是一条。前番两次征剿,莎罗奔一直留着和朝廷讲和的余地,并不赶尽杀绝。他不想举族灭亡,也不会对我做绝了,所以肯定不是莎罗奔派来的刺客,这是第三条。有这三条,杀了他们于军于政没有半点益处,所以不能杀——大家吃瓜——可惜一场厮打,牛肉掺沙不好吃了——海兰察,你发什么怔?”

    海兰察还在品味傅恒的“三条”,说道:“我是想,那也不能放人呐!太便宜他们了!”

    “我也便宜。”傅恒咬了一口瓜,仔细吐着子儿笑道:“我们就是全胜,也不能驻扎在金川,也不能把金川人杀尽吧?留一点蒂儿,让他们仍旧窝里打炮,省我们多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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