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3/3页)
着的桌子,坐律师;然后房里摆两排木条椅,被告这边坐了,原告那边坐了,像一般开会,并没什么可怕的。你明白放心去,我在家用意念给你发气功。”庄之蝶说:“我想告诉你,我不想去。我找你来,主要是让你代我去。”孟云房说:“让我代理?那怎么行?法庭上代理要通过法庭同意,还要填代理书的。”庄之蝶说:“这些白天我打电话问过司马审判员了,他先是为难,后来还是同意了,说明日一早让我写个代理书交你代理人带去也可。说老实话,我不想与景雪荫在那个地方见面。这事我谁也没告诉,我怕他们都来逼我。你今晚不必回去,咱俩就在这里支床合铺,你也可把我的答辩书熟悉熟悉。”孟云房说:“你今辈子把我瞅上了,我上世一定是欠了你什么了。”突然叫道:“哎呀,我现在才明白那一卦的一些含义了,卦上说有大将帅帅之象,这大将并不是你而是我了!”庄之蝶说:“这么说,这是你的命所定,那我就不落你人情喽!”
翌日,天麻麻亮,庄之蝶起来叮咛了孟云房几句,就一人悄然出门。街上的人还少,打扫卫生的老太太们扫得路面尘土飞扬。有健身跑步的老年人一边跑着,一边手端了小收音机听新闻。庄之蝶从未起过这么早,也不知要往哪里去,穿过一条小街,小街原是专门制造锦旗的,平日街上不过车,一道一道铁丝拉着,挂满着各色锦旗,是城里特有的一处胜景。庄之蝶一是好久未去了那里,二是信步到这街口了,随便去看看,也有心动:若官司打赢,让周敏以私人名义可给法院送一面的。庄之蝶进了街里,却未见到一面锦旗挂着,而新有人家店牌都换了“广告制作部”、“名片制作室”,已经起来的街民纷纷在各自的地面和领空上悬挂各类广告标样。
庄之蝶感到奇怪,便问一汉子:“这街上怎么没有制作锦旗的啦?”汉子说:“你没听过《跟着感觉走》的歌吗?那些年的会多,有会就必颁发锦旗的,我们这一街人就靠做锦旗吃饭;现在务实搞经济,锦旗生意萧条了,可到处开展广告战,人人出门都讲究名片,没想这么一变,我们生意倒比先前好了十多倍的!”庄之蝶噢噢不已,就又拐进另一个街巷去。刚走了十来步,拉着奶牛的刘嫂迎面过来,庄之蝶就在那里吮喝了生鲜牛奶,却不让刘嫂牵牛,自个牵了走。刘嫂说:“你怎么能牵了牛的,让人看见不笑你也该骂我这人没高没低没贵没贱的了!”庄之蝶说:“我今日没事的,你让我牵着好,我是吃了这牛一年天气的奶水了,我该牵牵的。”
奶牛听了庄之蝶这么说,心里倒是十分感动。但是,它没有打出个响鼻来,连耳朵和尾巴也没有动一动,只走得很慢,四条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它听见主人和庄之蝶说话,主人说:“这牛近日有些怪了,吃得不多,奶也下来得少,每每牵了进那城门洞,它就要撑了蹄子不肯走的,好像要上屠场!”庄之蝶说:“是有什么病了吗?不能光让它下奶卖钱就不顾了它病的。”主人说:“是该看看医生的。”牛听到这儿,眼泪倒要流下来了,它确实是病了,身子乏力,不思饮食,尤其每日进城,不知怎么一进城门洞就烦躁起来,就要想起在终南山地的日子。
是啊,已经离开牛的族类很久很久了,它不知道它们现在做什么,那清晨起着蓝雾的山头上的梢林和河畔的水草丛里的空气是多么新鲜啊!鸟叫得多脆!水流得多清!它们不是在那里啃草,长长的舌头伸出去,那么一卷,如镰刀一样一撮嫩草就在口里了吗?然后集中了站在一个漫坡上,尽情地扭动身子,比试着各自的骨架和肌肉,打着喷嚏,发着哞叫,那长长的哞声就传到远处的崖壁上,再撞回来,满山满谷都在震响了吗?于是,从一大片青草地上跑过,蚂蚱在四处飞溅,脊背上却站着一只绿嘴小鸟,同伙们牴开仗来它也不飞走吗?还有斜了尾巴拉下盆子大一堆粪来,那粪在地上不成形,像甩下的一把稀泥,柔和的太阳下热气在腾腾地冒,山地的主人就该骂了,他们还是骂难听的话吗?难听得就像他们骂自己的老婆、骂自己的儿子时那样难听吗?牛每每想到这些,才知道过去的一切全不珍惜,现在知道珍惜了,却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