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80原来这痛苦,是认清自己 (第3/3页)
好是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且不说,如此之远都可见唇口枯破,禁不住寒风瑟瑟,可不知为何,那双眸纵是疲惫惺忪,内里却光采迥然。
一时间,火旁众人好似深陷那少年眸里,却是有些无法回过神来。只等阿周三人将马拴在车桩之上后才纷纷反应过来,但不等员外问向伍长,领人走来的阿周便率先开口道:“这小子跟着我们走了一路,只算时间也将有两个时辰,却是不知他那般模样为何还能跟上。”见家主和二小姐怔望着自己,好似失语,他不由为之一默,便停在夏奴旁侧,转头望向凌夜那边道:“不论其他,只此一事出奇,便说明此子是个祸患。”
几人一怔,那伍长却是讶异,员外也是如此,但随后便皱起眉头,转头看去道:“话虽如此,却也不该隐瞒。”见少年突然迈步走来,他便禁不住打量起来,虽不知有何观证或定论,但话是如此:“出门在外,谁还没个落魄背时。更遑论这般年少……栓子,分些水和干粮给他,再倒杯热水一并拿去。”
“好。”仆从点头,便取水壶将手中竹杯倒个半满,随后又从烘台上捡起两块粮饼,便快步绕向车架那边。
远见有人回车,凌夜便不由步子一顿,却见对方不是取甚么棍棒兵器,而是在翻包裹……他不由沉默,便转头看向那树下几人。初见那小姐模样,虽是端庄却也带着好奇;又见那丫鬟一脸认真,似要把自己看透;遂触及那员外目光,看见对方脸庞……
彼时,他禁不住瞳孔一缩,虽无有言辞,却是心头一震:那张脸,他太熟。那个人,他太恨!
是了,那员外的长相,和柳平宽实在太像。就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可那双眼睛……凌夜禁不住目光闪烁起来:他们确实很像,像得令人发指,令人齿冷,可是那眼角和眉尾,却又比那个该死的老贼正气。那人眉宇间的气态,是温良尔雅,是随和平正,而不似那人——阴沉积聚,印堂晦伏。
“……”他沉默,越是笃定便越不愿意相信,可心思却不由人——慢慢沉寂了下来,目光也随之垂落。
“给。”栓子轻平的声音直入凌夜的心门,他不知栓子何时来到,又在自己跟前站了多久,但却知道:对方为何而来。
“施舍么……”他禁不住在心中呢喃,随后慢慢移动视线,看向对方递向自己的那些东西。只可惜,那粮饼就似曾经——破镜难圆,那水袋形如眼泪,衬着热水,小小的包裹中或许全是干粮,但冷硬如石棱土块,一个接一个的砸在他的心门之上,尽都破碎,尽都粉碎。
它们落成的沙,坠积的尘,在那门前堆成一个小坟……他禁不住扬起嘴角,随后伸出手去,尽管艰难,却也接住,尽管艰涩,却也开口:“多谢。”
栓子一笑,便抬手轻拍住凌夜的肩头,却使他人肩头一晃。栓子不由讶然,他分明没用什么力气。但转念一想,却也猜到——许是本能在抗拒,所以才会向后一闪。
有此一遭,栓子便消了大半心思,微微一笑道:“我等所去之地甚远,目前也只能分出这等份的食物给你。往后一路更要偏转,若是顺路,就同我们一道离开。若有去处,就此分别也好。”
栓子话语轻和,已是尽量用语气去缓和或软化对方的抗拒之心,却见对方无甚反应,他便不再多言,只转手从袖袋里摸出两个通宝放在包裹之上,便一笑即走:“一路小心,有缘再见。”
凌夜虽然嘴角含笑,却有一行清泪流下,非但将他面上的污浊冲刷得泾渭分明,也让他目中的光采黯然失色。那一瞬间,他所谓的自尊,曾经的执傲,全如决堤之水,溃不成尘。
“多谢……”彼时,他对那施舍第二次道谢,随后抬头,看住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多谢。”
他分明是在道谢,却将手中的粮饼、那感谢的恩由攥成碎渣。他分明在笑,可又无笑容。
人在失去多少东西之后,才会明白自己赖以为人的种性在哪里。而那一天,他真正明白,也彻底了解:自己,是一个孤寡薄凉的家伙儿。
“呵。”他不禁笑出一声,此时看来,无论是父亲的死,母亲的离去,还是家的消失……他不是不能承受,只是不愿接受。可时间长了,也慢慢接受,并学会接受了。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没能击垮他心理的防线,更不能瓦解他心中坚守的信念。可直到今日,直到此时,他才憾然发现:自己,不能承受。甚至无法承受。可这不能承受的根源,却是因为自尊,却是因为自傲!而非是因为……那种种失去的美好。
“原来自己——竟是这样一种人……”他无法遏制的在心中自我否决,而后迈步前去。
沙、沙……
只两步而已,他便如行尸走肉,当目里又被空洞据有时,他明明意识已混沌,思绪归无,却又禁不住自我怀疑,去不断的处决自己:相比于失去父亲,失去一切之后积累出来的痛苦,竟不比那时,被人施舍的万分之一。原来那痛苦,叫做认清自己。原来这恨意,竟可以沉重到让自己无法呼吸……
扑通。
他突然一头跌倒,趴在这寒霜之地,坠入那心中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