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3/3页)
的过渡,是一座桥,或是一只渡船,正由此岸驶向彼岸。那平缓的水波里时而闪过希望的微光,漫长的等待中夹杂着虽然可能转瞬即逝却是由衷的欢悦。生活总是要改变的,既不是像岑岑前几年在农场几里路长的田垅上机械地重复着一个铲草动作,也不是早出晚归地挤公共汽车,更不是提着筐在市场排队买菜……那是什么呢?是在夏天的江堤上弹弹吉他,在有空调的房间里看外国画报吗?不不,岑岑没有设想过这样一种生活,她要的好像还远不止这些,或者说根本不是这些……那是什么呢?她一时又说不出来,是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还是因为难以表述?咖啡在冒热气,周围的人影在晃动,她越发觉得自己心烦意乱。
“反正,反正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忽然站起来,脱口而出,“一定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她喝了一大口咖啡,放下杯子,走到门边去穿大衣。
“你要干什么?”傅云祥诧异地问道。
“一个本子,笔记本,落在教室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有点难为情,“我忽然想起来,一定是落在教室了。业大借附中的教室上课,晚了会让别人拿走的,我去看看马上就回来……马上……”“一个本子有啥了不起的了?”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看了她一眼,改了口气说:“噢,去就去,我陪你,下雪天……”“不用了,你有客人……”芩芩小心地围好围巾,朝客人们打了招呼,很快走了出去。
“你可快回来呀!”酒窝娇滴滴的声音在她身后喊,要不我云祥哥连饺子下肚没下肚也不知道了哩……
屋外的空气虽然冷冽,却清新、鲜凉、沁人心脾。假如面对辽阔的雪原,人们一定不会不知道将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离开那热烘烘的房间,岑岑顿觉头脑清醒了不少。然而笔记本是真的落在教室了,她必须马上去取,而并不是她借故托词离席。她在农场呆了三年,还没有学会撒谎就回城了,她同样不会对博云祥撒谎,尽管她多么不愿意在那儿继续扯那些无聊的闲话,而宁可一个人晚上在这雪地里不停地走下去,走下去……
雪还在无声地下着,漫天飘飞,随着风向的变化不断改换着自己的姿态。时而有一朵六角形的晶莹的雪片,像银光似的从她眼前掠过,一闪身就不知去向。大概它们也不愿就此落入大地,化作一滩稀水。可它们这样苦苦挣扎,究竟要飞去哪里呢?岑岑莫非也像它们一样:飞着,苦于没有翅膀,也毫无目标;而落下去,却又不甘心……
她突然觉得心里很难过。雪地的寒意似乎化作一股无可名状的忧伤,悄悄披挂了她的全身。那暖烘烘的小屋里充满了牢骚,夹杂着那么多的废话,使她厌倦、烦恼。可是她自己,不是连未来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也答不上来么?业余大学,她为什么要去念那个业余大学呢?赶时髦?还是希望?如果是希望,究竟希望什么?谁能告诉她呢?
是冬老人从遥远的北极带来的礼物么?圣洁、晶莹、透明。当早晨第一线阳光缓缓地从窗棂上爬过来,透过一层薄明的光亮,它们变得清晰而富有立体感了……它会像南海清澈的海底世界,悠悠然游动着热带鱼,耸立着一丛丛精致的珊瑚,飘浮着水草和海星……它会像黄山顶峰翻腾的云海,影影绰绰地显现出秀丽的小岛似的山峰;它会像白云飘过天顶,浩荡、坦然;会像梨花怒放,纷繁、绚烂……呵,冰凌花,奇妙的冰凌花,雪女王华丽的首饰,再没有什么能与你媲美的了……
你真像小时候玩耍过的万花筒,每天都在变幻着姿势,无穷无尽地变幻。你带给人多少美丽的想象呵,从夏天雨后草地上的白蘑菇,到秋天沼泽地上空飞过的一群群白天鹅……可你是严寒的女儿,是冰雪的姐妹。你在寒夜里降临,只在早晨才吝啬地打开你的画卷,那么短暂的一会,不等人从那神奇的图案中找到他们所寻求的希望,就急急地隐没了。可今天你为什么竟然还留在这儿?一直留到这昏暗的傍晚。是因为你知道芩芩要来吗?还是因为你知道这是一个星期天,清冷的教室里没有人会来注意你呢?
芩芩久久地立在玻璃窗前,惊诧地望着那由于星期天暖气供应不足,教室低温而迟迟没有融化的冰凌花,几乎为这洁白如玉的霜花的自然美惊呆了。她家里的住房烧暖气,房间温度太高,玻璃上是没有什么冰凌花的,她还是几年前在劳动过的农场连队宿舍里见过它们。可惜那时的生活太苦,宿舍里冷得叫人直打哆埃,哪里还会顾得上欣赏冰凌花呢?看过几百次,也没觉得它有多美。回城这几年,就很少再见了。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业大的教室里见到它,她的心里突然涌上来一种由衷的喜悦,好像见到了一个久别的老朋友。
“那么,这面像什么呢?”她问自己。是的,这块玻璃上的图案很特别,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又像是一片滔天的巨浪从天际滚向天顶。它的花纹是极不规则的。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宏大磅礴的气势……
“北极光!”她的脑海里突然掠过一个奇特的想象,“也许,北极光就是这样的呢!”她为自己的这一重大“发现”激动得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为什么不是呢?假如它呈银白色,天空一定就闪烁着这样的图案。呵,一点不假,它再不会是别的样子,我可见到你了——”她伸出一只手想去抚摸它,猛想到它们在温热的皮肤的触摸下会顷刻化为乌有,于是又缩回了手。她呆呆地站着,心海的波涛也如那光束的跳跃一般颤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