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长在果园里 (第3/3页)
然而第二年的情况并不好。秋季多雨,气候潮湿而闷热。茂密的果园里,苹果大量腐烂,雨一样劈里啪啦往下落。我爹想尽快处理掉那些不烂的苹果,可乡间公路软得像面条,运输的车,进不来,出不去,一万多斤苹果眼睁睁地看着变成了屎酱。我爹把这些屎酱们全部掩埋在果园里,他的脸上也沾满了屎酱。
接下来的年份却出奇的干旱。经常是一春无雨,河里干枯了,机井的水也少得可怜。先是一树树的苹果花由于得不到水分的滋补,迅速凋谢枯萎,接着就是喜水的红富士苹果树一棵接一棵的死亡。我爹毫无办法,他用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干枯的树干,望望不飘一丝云彩的晴空,老泪无声地滴落在苹果树下。
村里闲置多年的广播喇叭就是在这时传来村长平原哥的声音的。平原哥说,县上已经批准,我们村要在苹果园里建一个大型汽车配件市场。平原哥还说,现在是工业时代,果园就不要了,三天之内全村人要把果树全部刨掉!
苹果树是我爹的女人。苹果树是我爹的魂儿。刨完了苹果树,我爹便没有了女人,便没有了魂儿。我爹开始整天整天地不回家。我娘叫他,他不回。我叫他,他不回。我的姐妹们来叫他,他也不回。他不是围着没树的果园转圈,就是立在果园里愣愣地望天。我娘说,你爹毁了,他不是人了,他迟早要变成一棵树的。
我娘果然说得不错。就在五月单五那天,我去果园看我爹。我绕过筹建汽车配件市场的人们,找遍了整个果园,也没有见到他老人家的影子。在一个刨掉果树的树坑前,我真的发现我爹已经长成一棵果树了。
那是一棵枝杈和叶片都直指青天的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