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颂 (第2/3页)
航员看到镜中自己的映像迎面扑来,最后,映像的太空服头盔上那个像大水银泡似的单向反射面罩充满了视野。在与镜面相撞的瞬间,他努力使自己没有闭上双眼。相撞时没有任何感觉,这一瞬间后,眼前的一切消失了,空间黑了下来,他看到了熟悉的银河星海。他猛地回头,在下面也是完全一样的银河景象,但有一样上面没有的东西:渐渐远去的他自己的映像,映像是从下向上看,只能看到他的鞋底,他和映像身上的两个推进器喷出的两条白雾平滑地连接在一起。
他已穿过了镜子,镜子的另一面仍然是镜子。
在他冲向镜子时,耳机中响着指令长的声音,但穿过镜面后,这声音像被一把利刀切断了,这是镜子挡住了电波。更可怕的是镜子的这一面看不到地球,周围全是无际的星空,宇航员感到自己被隔离在另一个世界,心中一阵恐慌。他调转喷口,刹住车后向回飞去。这一次,他不像来时那样使身体与镜面平行,而是与镜面垂直,头朝前像跳水那样向镜面漂去。在即将接触镜面前,他把速度降到了很低,与镜中的映像头顶头地连在一起,在他的头部穿过镜子后,他欣慰地看到了下方蓝色的地球,耳机中也响起了指令长熟悉的声音。
他把漂行的速度降到零,这时,他只有胸部以上的部分穿过了镜子,身体的其余部分仍在镜子的另一面。他调整推进器的喷口方向,开始后退,这使得仍在镜子另一面的喷口喷出的白雾溢到了镜子这一面,白雾从他周围的镜面冒出,他仿佛是在沉入一个白雾缭绕的平静湖面。当镜面升到鼻子的高度时,他又发现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镜面穿过了太空服头盔的面罩,充满了他的脸和面罩间的这个月牙形的空间,他向下看,这个月牙形的镜面映着他那惊恐的瞳仁。镜面一定整个切穿了他的头颅,但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把漂行速度减到最低,比钟表的秒针快不了多少,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动,终于使镜面升到自己的瞳仁正中。这时,镜子从视野中完全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都恢复原状:一边是蓝色的地球,另一边是灿烂的银河。但这个他熟悉的世界只存在了两三秒钟,飘行的速度不可能完全降到零,镜面很快移到了他双眼的上方,一边的地球消失了,只剩下另一边的银河。在眼睛的上方,是挡住地球的镜面,一望无际,伸向十几万公里的远方。由于角度极偏,镜面反射的星空图像在他眼中变了形,成了这镜面平原上的一片银色光晕。他将推进器反向,向相反的方向漂去,使镜面向眼睛降下来,在镜面通过瞳仁的瞬间,镜子再次消失,地球和银河再次同时出现,这之后,银河消失了,地球出现了,镜子移到了眼睛的下方,镜面平原上的光晕变成了蓝色的。他就这样以极慢的速度来回漂移着,使瞳仁在镜面的两侧浮动,感到自己仿佛穿行于隔开两个世界的一张薄膜间。经过反复努力,他终于使镜面较长时间地停留在瞳仁的正中,镜子消失了。他睁大双眼,想从镜面所在的位置看到一条细细的直线,但什么也没看出来。
“这东西没有厚度!”他惊叫。
“也许它只有几个原子那么厚,你看不到而已。这也是它的到来没有被地球觉察的原因,如果它以边缘对着地球飞来,就不可能被发现。”航天飞机上的人评论说,他们在看着传回的图像。
但最让他们震惊的是:这面可能只有几个原子的厚度,但面积有上百个太平洋的镜子,竟绝对平坦,以至于镜面与视线平行时完全看不到它,这是古典几何学世界中的理想平面。
由绝对的平坦可以解释它绝对的光洁,这是一面理想的镜子。
在宇航员们心中,孤独感开始压倒了震惊和恐惧,镜子使宇宙变得陌生了,他们仿佛是一群刚出生就被抛在旷野的婴儿,无力地面对着这不可思议的世界。
这时,镜子说话了。
音乐家
“我是一名音乐家,”镜子说,“我是一名音乐家。”
这是一个悦耳的男音,在地球的整个天空响起,所有的人都能听得到。一时间,地球上熟睡的人都被惊醒,醒着的人则都如塑像般呆住了。
镜子接着说:“我看到了下面在举行一场音乐会,观众是能够代表这颗星球文明的人,你们想与我对话吗?”
元首们都看着秘书长,他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们。”镜子又说。
“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吗?”秘书长试探着说。
镜子立即回答:“当然能,如果愿意,我可以分辨出下面的世界里每个细菌发出的声音,我感知世界的方式与你们不同,我能同时观察每个原子的旋转,我的观察还包括时间维,可以同时看到事物的历史,而不像你们,只能看到时间的一个断面,我对一切明察秋毫。”
“那我们是如何听到你的声音呢?”美国总统问。
“我在向你们的大气发射超弦波。”
“超弦波是什么?”
“一种从原子核中解放出来的强互作用力,它振动着你们的大气,如同一支大手拍动着鼓膜,于是你们听到了我的声音。”
“你从哪里来?”秘书长问。
“我是一面在宇宙中流浪的镜子,我的起源地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太遥远,谈它已无意义。”
“你是如何学会英语的?”秘书长问。
“我说过,我对一切明察秋毫。这里需要声明,我讲英语,是因为听到这个音乐会上的人们在交谈中大都用这种语言,这并不代表我认为下面的世界里某些种族比其它种族更优越,这个世界没有通用语言,我只能这样。”
“我们有世界语,只是很少使用。”
“你们的世界语,与其说是为世界大同进行的努力,不如说是沙文主义的典型表现:凭什么世界语要以拉丁语系而不是这个世界的其它语系为基础?”
最后这句话在元首们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他们紧张地窃窃私语起来。
“你对地球文明的了解让我们震惊。”秘书长由衷地说。
“我对一切明察秋毫,再说,透彻地了解一粒灰尘并不困难。”
美国总统看着天空说:“你是指地球吗?你确实比地球大很多,但从宇宙尺度来说,你的大小与地球是同一个数量级的,你也是一粒灰尘。”
“我连灰尘都不是,”镜子说,“很久很久以前我曾是灰尘,但现在我只是一面镜子。”
“你是一个个体呢还是一个群体?”中国**问。
“这个问题无意义,文明在时空中走过足够长的路时,个体和群体将同时消失。”
“镜子是你固有的形象呢,还是你许多形象中的一种?”英国首相问,秘书长把问题接下去:“就是说,你是否有意对我们显示出这样一个形象呢?”
“这个问题也无意义,文明在时空中走过足够长的路时,形式和内容将同时消失。”
“你对最后两个问题的回答我们无法理解。”美国总统说。
镜子没说话。
“你到太阳系来有目的吗?”秘书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是一个音乐家,要在这里举行音乐会。”
“这很好!”秘书长点点头说,“人类是听众吗?”
“听众是整个宇宙,虽然最近的文明世界也要在百年后才能听到我的琴声。”
“琴声?琴在哪里?!”克莱德曼在舞台上问。
这时,人们发现,占据了大部分天空的地球映像突然向东方滑去,速度很快。天空的这种变幻看上去很恐怖,给人一种天在塌下来的感觉,草坪上有几个人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脑袋。很快,地球映像的边缘已接触了东方的地平线,几乎与此同时,一片光明突然出现,使所有人的眼睛一片晕花,什么都看不清了。当他们的视力恢复后,看到太阳突然出现在刚才地球映像腾出来的天空中,灿烂的阳光的瞬间撒满大地,周围的世界毫发毕现,天空在瞬间由漆黑变成明亮的蔚蓝。地球的映像仍然占据东半部天空,但上面的海洋已与蓝天溶为一体,大陆像是天空中一片片褐色的云层。这突然的变化使所有的人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儿,秘书长的一句话才使大家对这不可思议的现实多少有了一些把握。
“镜子倾斜了。”
是的,太空中的巨镜倾斜了一个角度,使太阳也进入了映像,把它的光芒反射到地球这黑夜的一侧。
“它转动的速度真快!”中国**说。
秘书长点点头:“是的,想想它的大小,以这样的速度转动,它的边缘可能已接近光速了!”
“任何实体物质都不可能经受这样的转动所产生的应力,它只是一个力场,这已被我们的宇航员证明了,做为力场,接近光速的运动是很正常的。”美国总统说。
这时,镜子说话了:“这就是我的琴,我是一名恒星演奏家,我将弹奏太阳!”
这气势滂薄的话把所有的人镇住了,元首们呆呆地看着天空中太阳的映像,好一阵儿才有人敬畏地问怎样弹奏。
“各位一定知道,你们使用的乐器大多有一个音腔,它们是由薄壁所包围的空间区域,薄壁将声波来回反射,这样就将声波禁锢在音腔内,形成共振,发出动听的声音。对电磁波来说恒星也是一个音腔,它虽没有有形的薄壁,但存在对电磁波的传输速度梯度,这种梯度将折射和反射电磁波,将其禁锢在恒星内部,产生电磁共振,奏出美妙的音乐。”
“那这种琴声听起来是什么样子呢?”克莱德曼向往地看着天空问。
“在九分钟前,我在太阳上试了试音,现在,琴声正以光速传来,当然,它是以电磁形式传播的,但我可以用超弦波在你们的大气中把它转换成声波,请听……”
长空中响起了几声空灵悠长的声音,很像钢琴的声音,这声音有一种魔力,一时攫住了所有的人。
“从这声音中,您感到了什么?”秘书长问中国**。
**感慨地说:“我感到整个宇宙变成了一座大宫殿,一座有二百亿光年高的宫殿,这声音在宫殿中缭绕不止。”
“听到这声音,您还否认上帝的存在吗?”美国总统问。
**看了总统一眼说:“这声音来自于现实世界,如果这个世界就能够产生出这样的声音,上帝就变得更无必要了。”
节拍
“演奏马上就要开始了吗?”秘书长问。
“是的,我在等待节拍。”镜子回答。
“节拍?”
“节拍在四年前就已启动,它正以光速向这里传来。”
这时,天空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地球和太阳的映像消失了,代之以一片明亮的银色波纹,这波纹跃动着,盖满了天空,地球仿佛沉于一个超级海洋中,天空就是从水下看到的阳光照耀下的海面。
镜子解释说:“我现在正在阻挡着来自外太空的巨大辐射,我没有完全反射这些辐射,你们看到有一小部分透了过去,这辐射来自一颗四年前爆发的超新星。”
“四年前?那就是人马座了。”有人说。
“是的,人马座比邻星。”
“可是据我所知,那颗恒星完全不具备成为超新星的条件。”中国**说。
“我使它具备了。”镜子淡淡地说。
人们这时想起了镜子说过的话,他说为这场音乐会进行了四年多的准备,那指的就是这件事了,镜子选定太阳为乐器后立刻引爆了比邻星。从镜子刚才对太阳试音的情形看,它显然具有超空间的作用能力,这种能力使它能在一个天文单位的距离之外弹振太阳,但对四光年之遥的恒星,它是否仍具有这种能力还不得而知。镜子引爆比邻星可能通过两种途径:在太阳系通过超空间作用,或者通过空间跳跃在短时间内到达比邻星附近引爆它,再次跳跃回到太阳系。不管通过哪种方式,对人类来说这都是神的力量。但不管怎样,超新星爆发的光线仍然要经过四年时间才能到达太阳系。镜子说过演奏太阳的乐声是以电磁形式传向宇宙的,那么对于这个超级文明来说,光速就相当于人类的声速,光波就是他们的声波,那他们的光是什么呢?人类永远不得而知。
“对你操纵物质世界的能力,我们深感震惊。”美国总统敬畏地说。
“恒星是宇宙荒漠的石块,是我的世界中最多最普通的东西。我使用恒星,有时把它当做一件工具,有时是一件武器,有时是一件乐器……现在我把比邻星做成了节拍器,这与你们的祖先使用石块没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用自己世界中最普通的东西来扩大和延伸自己的能力。”
然而草坪上的人们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共同点,他们放弃与镜子在技术上进行沟通的的尝试,人类离理解这些还差得很远,就像蚂蚁离理解国际空间站差的得很远一样。
天空中的光波开始暗下来,渐渐地,人们觉得照着上面这个巨大海面的不是阳光而是月光了,超新星正在熄灭。
秘书长说:“如果不是镜子挡住了超新星的能量,地球现在可能已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世界了。”
这时天空中的波纹已经完全消失了,巨大的地球映像重现,仍占据着大部分夜空。
“镜子说的节拍在哪里?”克莱德曼问,这时他已从舞台上下来,与元首们站在一起。
“看东面!”这时有人喊了一声,人们发现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条笔直的分界线,这条线横贯整个天空,分界线两侧的天空是两个不同的景象:分界线西面仍是地球的映像,但它已被这条线切去了一部分;分界线东面则是灿烂的星空,有很多人都看出来了,这是北半球应有的星空,不是南半球星空的映像。分界线在由东向西庄严地移动,星空部分渐渐扩大,地球的映像正在由东向西被抹去。
“镜子在飞走!”秘书长喊道,人们很快知道他是对的,镜子在离开地球上空,它的边缘很快消失在西方地平线下,人们又站在了他们见过无数次的正常的星空下。这以后人们再也没有见到镜子,它也许飞到它的琴——太阳附近了。
草坪上的人们带着一丝欣慰看着周围他们熟悉的世界,星空依旧,城市的灯火依旧,甚至草坪上嫩芽的芳香仍飘散在空气中。
节拍出现。
白昼在瞬间降临,蓝天突现,灿烂的阳光撒满大地,周围的一切都明亮凸现出来;但这白昼只持续了一秒钟就熄灭了,刚才的夜又恢复了,星空和城市的灯火再次浮现;这夜也只持续了一秒钟,白昼再次出现,一秒钟后又是夜;然后,白昼、夜、白昼、夜、白昼、夜……以与脉搏相当的频率交替出现,仿佛世界是两片不断切换的幻灯片映出的图像。
这是白昼与黑夜构成的节拍。
人们抬头仰望,立刻看到了那颗闪动的太阳,它没有大小,只是太空中一个剌目的光点,“脉冲星。”中国**说。
这是超新星的残骸,一颗旋转的中子星。中子星那致密的表面有一个裸露的热斑,随着星体的旋转,中子星成为一座宇宙灯塔,热斑射出的光柱旋转着扫过广漠的太空,当这光柱扫过太阳系时,地球的白昼就短暂地出现了。
秘书长说:“我记脉冲星的频率比这快得多,它好像也不发出可见光。”
美国总统用手半遮着眼睛,艰难地适应着这疯狂的节拍世界:“频率快是因为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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